演义说部 歷代興衰演義   》 第三十八回 李自成犯京邑社稷摧崩      呂撫 Lv Fu

  詩曰:
  濯濯春風舊柳條,昔年曾鬥楚宮腰。
  繁華去後行人絶,猶自枯枝拂板橋。
  板橋霜冷馬蹄忙,為送行人下夕陽。
  多少遺宮成瓦礫,無窮戰壘聚鋒芒。
  舊京芳草銅駝臥,故塚鼕青麥飯香。
  軒老早知興廢事,一簑煙雨釣滄浪。
  卻說明之將亡,災異特甚。如太白晝見,日食地震,地裂涌血之類,不一而足。閩縣有少婦,摘蔬園中,虎逾園,攫取婦淫之。婦驚怖幾絶。傢人共驅虎,逾時乃去。後産一虎,棄之郊外。余杭周氏與竜交,一産四蛇。太原樂靜縣民李良雨,忽變為婦人,與同賈者苟合為夫婦。睢寧大雨河溢,五竜見雲中。是日,有竜為蛛網所挂,不得脫。須臾,復有一竜縱火焚其網,竜乃脫去,蛛死山中,絲網尚彌山𠔌。萬載縣有巨石自天而墜。張方伯修甘州城,得小棺五百餘具,約長二尺餘,啓視,內斂一人,男女老少不同,而皆紗帽紅袍,鳳冠霞帔。其少婦皆美麗動人,去衣視之,休皆瑩白可愛。南宿州村民婦,一産七男,膚紅白黑青諸色各異,以為妖,囑人瘞之。是夜,裏中有長者夢神謂曰:“明日有七將軍在厄,過爾門,爾當救之。”長者起覘門外,果見有人攜一筐,以衣覆其上,內有群兒啼聲。問而知其故,遂如神言收養。及長,皆勇猛異常,崇禎時,俱為盜首。甲午九月初六日夜,一星圓大似碗,色如血,紅光燭地,霎時變為五,聚如碗大,俱血色。至三更,復並,並為一,至四更,復分為五,至五更,總歸為一,大如米籮,俱血紅色。順德縣民生一女,暴長,甫月,已如成人。
  甲辰二月,厚載門皇城一帶,忽影出城郭,山川、樹木、人物之形,又有鐵騎無數臨城,城上皆竪旗幟。京城大水,有巨人從北來,着白衣白幘,耳有墜,高二丈餘,兩目炯炯,火光射地,望南而去。蘇州城東陸太學邦傑傢人婦,産一肉胞而無血,破之,中裹小兒百數,皆一二寸長,能蠕蠕動。蘇城吳乙妻,産金色鯉魚,長四尺,投之淵。山東一帶人傢,藏倉小黑馬料豆,盡飛不見,雨於儀真,人撿取,有一撮可至二三合者。壬戌六月,日正午,北有一星明顯,隨日而轉。當塗縣民産一物,如鴉而無羽毛,倏化為血。平陰縣人養蠶上簇,未成繭,忽一夕變為黃旗,長皆丈許。崇禎即位,將就寶座,大聲忽發於殿之西,若天崩地塌然,伏馬皆驚,百僚震恐。於五鳳樓前得一黃袱,內有小函,題曰:“天啓七,崇禎十七,還有福王一。”戊辰七月二十三日,杭州仁和縣牛頭堰於望雲生一子,甫彌月,忽大潮涌至,於傢惶懼奔逃,於隨潮去。次日,赭山港王漁戶獲一大魚,重百餘斤,擡至彭敬全家易酒米。初破魚,腸中一小兒,端坐不動,以為神異。彭無子,遂乳哺為己子,於望雲亦無子,聞之往彭敬全家求還,彭不允,於訟之官。府尹判:魚腹全子,千古異事,着兩傢合於之。待長,兩傢各為聚婦。其宿於傢婦而生者,即為於孫。宿於彭傢婦而生者,即為彭孫。後各生數子。
  鬆江莫翁女已適人,忽化為男。河南大旱,密縣民婦生早魃,河南草木生戰鬥人馬披甲持矛之形。孟縣民孫光顯祖墓及同陌王氏、党氏墓中一帶,有葡萄草,夏抽新條,條列萬狀,有為美人、書生、達官者,有為竜鳳龜麟雀魚蛇鼠者,有為蟬、為孔雀、為鸚鵡者,皆五彩,點染奇巧,生動可愛。和州芥菜結茄。宣城出血,京師城門哭聲,如女子啼。炮空鳴,鬼夜哭,山東雨血。京師宣武門外斜街民傢白雞,羽毛鮮好,啄距純赤,漸大,重至四十餘斤。占曰:“此騖也,所見之處國亡。”己卯,鳳翔大鼠成群,食牛,咬入人腹,食人見骨。四月,有星隕於鳳翔袁畫師傢,不及地,旋轉如冶金,良久,漸高飛去,照數十裏。各處鬼夜哭,咆哮有聲,逐之有影。鬆江有大魚,長數十丈,目中可容三人而無睛。襄陽春山鄉,獲一牛,兩頭二日。
  德安府天雨魚,庚辰九月之望,兩日並出。壬午,順天三河縣空中忽墮一竜,牛頭蛇身,有鱗有角,宛轉叫號於沙土中,以水沃之則稍止,三日而死。
  泰州兩大山,合而為一,其民居兩山間者,皆不見。京師鐵炮自鳴。四川水變為血,並鳴有聲。山東婦人生一兒,人身雙貓首,首有角,角之巔有目,手垂過膝,兼雌雄兩體。嘉定一男子無傢室,忽腹大面黃,人以為蠱。其鄰夜聞呼喚聲,啓戶視之,見生一男兒。鄰人以聞於官,其人抱兒遁去。蘄州有鬼,白日成陣,行墻屋上,揶揄居人。奉先殿鴟吻忽落地,作披發鬼,哭出宮而去。癸未正月,京營巡捕軍夜宿棋盤街之西,更初定,一老人囑曰:“夜半子分,有婦人縞素涕泣,自西至東,勿令過,過者厄不淺,雞鳴則免矣。吾乃土神,故以告也。”
  夜半婦果至,軍如所戒,不聽前。五鼓,偶熟睡,婦折而東,旋近,蹴邏者醒之,曰:“我喪門神也。上帝命我行罰此方,汝何聽老人言阻我,災首及汝。”言畢不見,邏者奔歸,告傢人。言未終,僕地而死,疫乃大作,人鬼錯雜。薄暮,人不敢行,一時貿易多得紙錢,乃置水投之,有聲則錢,無聲則紙。大疫定後,河北小兒見一人白麵毛,逐之入廢棺中,發棺,則白毛飛滿空中,俄而羊毛疫大作,漸染至江南。民相戒曰:“無食茄,食茄必病。”既而驗之,以手折茄,中分之,輒有羊毛,此病投以藥,皆死。惟刺中指節間,出柴血,去羊毛即愈。湯溪李生黃瓜。義烏有牛生兩頭一身八足。
  癸未十月初十日,黃昏時,禦庫銀一片飛出,銀邊相觸有聲,自西飛嚮東去乙光州雨綿絮,宮中黑眚見。杭州鵂烏見,鳥身人面,兩翼四足。沅州、銅仁連界處,掘出古碑,上有字二行雲:“東也流,西也流,流到天南有盡頭;張也敗,李也敗,敗出一個好世界。”凡流賕所至城邑,三日前,必有鬼先至,其鬼千百成群,先大而後漸小,至則一城之人皆不知所為。
  其餘災異,多不勝書。所謂國傢將亡,必有妖孽也。其崇禎何以亡國?請得而粗言之。
  崇禎,清朝謚為愍帝。愍帝既誅魏忠賢,天下歙然望治。
  無奈愍帝雖英明勤儉,愛民圖治,而性剛愎自用,專以察察為明,反為群臣所壅蔽;而且吝於糧賞,既不知人,又不知兵,毫無經濟駕馭之才。而二三文臣,皆係章句腐儒,無益於用,但知結黨朋比,惟為身謀,並不知有天下國傢之大計。而二三武臣,又以賊滅則太平無事,必為文臣所欺凌,且難淫掠,故雖屢敗賊,而必不肯滅賊,蓋欲挾賊以自重。所以民謠有言:甲申十七年三月十八日,明朝諸臣送禮於李自成,具柬雲:“謹具大明江山一座,奉申敬文八股,頓首拜。”蓋貧腐儒之亡國也。愍帝即位之初,即起袁崇煥為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總督薊、遼、登、萊、天津軍務,而袁崇煥遂以私忿殺左都督毛文竜。先是遊擊毛文竜奉遼撫王化貞命,安撫豬島、廣鹿島等處,以二百人據鐵山皮島,招集亡命,衆至十餘萬,逼近遼東,大為清朝牽製之患。於二年四月被殺,而明氏之亡决矣。戊辰崇禎元年,陝西延安大饑,府𠔌民王嘉胤倡亂,又有不沾泥、楊六郎等同起,延安人張獻忠從亂。獻忠多智,號為“八大王”。又有白水盜王二兵起應加嘉胤,北與嘉胤合,衆至五六千,掠延安、蒲縣、韓城等地。米脂人李自成往從嘉胤。
  自成傢貧,性狡黠,善走,能騎射。不沾泥、楊六郎相繼俘獲,自成走匿延安山澤間,得免。己巳二年,張獻忠據米脂十八謀,乞降於秦撫楊鶴,而楊鶴昏懦無能,遣官四出招撫,黃虎、小紅狼,一丈青、竜江水、掠地虎、郝小泉等,俱給免死牌。衆名雖降,而實叛。
  鼕十月,清太宗親率兵南下,過京城,群臣遂欲取明,太宗不忍取,班師而還。明逮薊遼總督袁崇煥下獄,磔於市。因都城警,詔天下勤王。山西巡撫耿如杞以兵入援,其所統兵,皆沿邊勁卒,會京師解嚴,兵部屢調其兵不已,又不與糧,嘩於涿州。朝廷逮耿如杞論死,其兵遂叛,與李自成合,衆萬餘,共推高迎祥為闖王,李自成為闖將,轉戰山西、河南等處。庚午三年,秦地大旱,米粟騰貴,軍餉告匱,兵無糧,往往亡命山𠔌間為盜。時東事甚急,廷議核兵餉,各邊鎮共釐汰至數十萬,多嘩而流亡,倡饑民為盜。又給事劉懋請裁定驛站,謂可歲省金錢數十萬,上從之。豈知河北遊民,嚮藉驛糈,至是無所得食,遂群起為盜,而盜風大熾。給事吳執禦請罷加派、捐助、搜括三項,以蘇民睏。勿聽。又請於沿邊諸邑,擇賢守宰,界以本地錢糧,訓練土著兵丁,各自為守,再發兵討之。不聽。
  六月,曹文詔擊斬王嘉胤於陽城,其黨復推王自用為首,號紫金梁。其黨白相名目,有老回回、八金剛、闖王、闖將、八大王、擇地王、闖塌天、破甲錐、邢紅狼、亂世王、混天王、顯道人、鄉裏人、活地草、革裏狼、左金王、曹操、關索、混天星、過天星、獨行狼、蝎子塊、一字王、射塌天、混十萬、可天飛、混天飛、點燈子、王老虎、金翅鵬、滿天星、混天猴、上天竜、馬老虎、獨頭虎、上天猴、黑煞神、飛山虎、一隻虎、撞天王、翻山鷂、整齊王、紫微星、托天王、十反王、小秦王、混世王、上天王、一連鶯、一盞燈、鑽天硝、開山斧、一座城、通天柱、爬天王、抓地虎、滾地狼等名號。以上諸人,或一人為一營,或二三四五人合為一營,分為三十六營。而張獻忠等亦皆叛去,分戰陝西、山西、山東、河南、四川、湖廣、河西、北直之南、南直之北。其殺戮之慘,亙古未聞。時諸賊敗則就撫,旋撫旋叛,廷臣任其所為,於是有“官賊”之謠。而官軍亦復到處淫掠,於是民不聊生,盡皆為盜,幾於無民矣。
  八月,命洪承疇總督三邊。洪承疇、曹文詔出擊,趙四兒擒之,即點燈子也。壬申五年,秦地反民流入山西,山西巡按羅世錦歸咎於秦.謂以鄰國為壑。給事裴君錫,晉人也,上言請責成秦撫,驅之回秦,然後再議剿撫,當事之無識如此。洪承疇、曹文詔大敗秦地反民於西澳,又敗之於鐵角城,斬可夫飛、獨行狼等。曹文詔忠勇無敵,屢建大功,而為文臣所排,其後力竭,自刎於娑羅寨。時文臣結黨營私,武臣觀望畏縮。
  反民陷城邑無虛日。有一過者,有至數過者。其數過者,則婦女民人廬捨皆盡,惟有空城而已。癸酉六年,上命諸內臣各視師行營,諸內臣動以威倨上官庶司,於是上官庶司群相壅蔽,而軍事愈多掣肘矣。張道瀎堆滿天星,總兵張應昌擒一盞燈,延綏巡撫陳奇瑜擊斬鑽天哨、開山斧、一座城。山西、陝西大饑,人相食,民反叛者愈衆。甲戌七年,總督陳奇瑜圍李自成於車廂峽,會連雨四十日。自成無所得食,遂大窘,乃自縛乞降於奇瑜,奇瑜受之。已而,既出棧道,遂不受約束而叛。先鋒高傑,因竊自成妻,乞降於賀人竜。山西巡撫戴君恩誘斬通天柱。山西、陝西大饑,人相食,叛者益熾,削總督陳奇瑜職聽勘。洪承疇奏寺:“賊兵猖獗,動至數十萬,而官兵不過一二萬;賊多精騎,每跨雙馬,而官軍馬三步七,不能追逐;賊到處攻掠城堡,即可得食,而官軍必待轉運,若不大發兵餉,何能剋敵哉?”河南大旱,叛者益熾。
  乙亥八年,秦地反民數十萬出關,分而入晉、入豫、入楚、入蜀。河南反民入江南,趙六安陷鳳陽,焚皇陵,闖、獻皆與。
  皇陵報至,上素服避殿,親祭告太廟。蘄黃村民擒斬爬天王。
  丙子九年,武舉陳啓新上言科甲之無用,“惟知虐民剝民以自富,民奈之何不窮且為盜哉?勢不以皇上之天下,斷送於章句腐儒之手不止也。”上異之,擢為吏科給事中,然啓新實無奇才異能可用,至十四年,以匿喪被劾,下撫按訊,遂遁。總理盧象升敗反民於𠔌城,斬黑煞神、飛山虎。
  四月,大清太宗建國號曰清,改天聰十年為崇傅元年。七月,明陝撫孫傳庭擒闖王高迎祥及劉哲等送京師,磔之。反民共推李處自成為闖王。副將祖大樂敗反民於𠔌城,斬混天王,而柴金梁、掃地王諸人歸於闖王。丁醜十年正月,老回回等趨桐城,總兵秦翼明敗之於麻城,老回回所部整齊王、八大王九營潰而為四:一支走囉田,一支走團風,一支嚮蘄水,一支趨岐亭。闖塌天等又分兩路至江北,一自桐城犯廬江、舒城,一由光固逾霍山、六合東行,又分為數十股,分戰江北。時混天星侵軼商洛,李自成縱橫西安,過天星盤踞湃隴,獨行狼、蝎子塊轉戰漢南、河西,聲勢大盛矣。
  左良玉於舒城、六安間,連戰三捷。秦翼明敗闖塌天於細石嶺,俘一條蔥、新來虎,反民退入大山中。張國維檄左盡玉入山搜捕,良玉憚於入山,兵將日擁戰中奪回美女數千為樂。
  國維三檄之,始自舒城進發,而反民已出境矣。詔革左良玉職,俾殺反民自贖。命陝西巡撫孫傳庭兼理河南,以熊文燦為兵部尚書,總理直隸、山、陝、川、湖軍務,督剿反民。戊寅十一年正月,左良玉、陳洪範破反民於鄖西,張獻忠再降於陳洪範。
  八月,曹操會革裏眼、過天星、托天王、十反王、整齊王、小秦王、混世王、整十萬等於陝州,犯襄陽。熊文燦次襄陽,遣副將竜在田邀擊革裏眼、射塌天於雙溝,大破之。老回回奔棗陽,曹操獨留內浙山中,勢孤,乞降於提督太監利瓦伊政。維政為言於熊文燦,文燦檄止諸軍,曹操九營俱就撫,授為遊擊將軍,供給甚備。羅汝纔自言不願為官,願為百姓耕田,乃分屯部衆於房、竹、鄖、均諸邑,與居民錯壤而居。張獻忠就撫,屯𠔌城,汝纔遙為聲援。李自成陷瀘溪。洪承疇、孫傳庭大破反民於襄陽,闖王睏於潼關。
  初,闖王父守忠禱於華山,夢神以破軍星為之子,生自成,呼為黃來兒。自成妻韓氏,故娼也,縣役蓋君祿與之通,自成殺淫者,偕李過亡命甘州。後凄邢氏,又與高傑通。傑竊之以降於明。及潼關之敗,其再娶妻小及女,盡為官軍所得,止從十八騎,過𠔌城,依張獻忠。獻忠與之飲,酒半酣,讞忠撫其背曰:“李兄盍亦從我降,而僕僕奔走乎?”自成仰而嘻曰:“不可。”獻忠乃資以衣馬,走依老回回營,臥病半年。老回回授以百人,使同諸人出-階文,嚮陝西。左良玉大破之,射塌天降之。射塌天即李萬慶也,降後屢立戰功,聲至副將,守襄城,後自成陷襄城,殺之。已卯十二年,張獻忠復叛於𠔌城,飛蝗蔽天,食禾稼殆盡,饑民並起從之。羅汝纔九營復叛應獻忠。七月,二人合於房縣,左良玉追及之,大敗而還。事聞,逮熊文燦棄市,以太學士楊嗣昌督師討之。羅汝成過天星七股入蜀,犯夔州,石柱女帥秦良玉邀擊之,斬東山虎。秦蛆帥師勤王,見邵巡撫,公然帶美貌男妾十餘人;時李自成嚮陝西,勢復振。九月,秦兵大破李自成於函𠔌關,自成衆略盡。秦兵蹙之於北,左良玉扼之於南,自成窮蹙,不復他逸,食且盡,自經者數四,養子李雙喜救之,諸將圍自成甚密。督師楊嗣昌曰:“圍師必缺,不若空武關一路,待其走而執之。”自成以五十騎衝圍而南,諸將不能禦,遂自武關入鄖陽。時河南大饑,民從之者數萬。楊嗣昌即楊鶴子也,父子前後誤國。
  庚辰十三年,秦軍復大破闖王於觳函,斬首數千級,誅蝎子塊,而整十萬、掃地王、小秦奉、金翅鵬、托天王、過天星、關索、滿天星、張妙子、邢傢米、大天主,鎮天王、一條竜、小紅狼、九梁星等相繼降。闖王潰圍而出,走河南。時南北兩京、山東、河南、山西、陝西、浙江大旱蝗,人相食,草木俱盡,反民者復大熾。又開州人袁時中,聚衆寇開州,旬日間,衆至數萬。時官軍不能殺賊,反日肆淫掠,殺被難男婦以邀賞。
  其在傢稍富者,府縣等官又加以通賊之名,殺而籍沒之。其有美貌婦女,則收為婢妾。其實通反民者,反畏之而不敢問,民無逃生之路,遂群迫而為盜,盜日熾,而亡日逼矣。辛巳十四年,河南,山東反民盡歸於李自成。自成會衆部攻陷河南府,臠福王雜以鹿肉,名為福祿酒,飲之。福王,神宗之愛子,母鄭貴妃,富厚甲天下,其後宮珍寶山積,俱為自成所得。自成以兵圍開封,周王恭枵出金五十萬,募兵禦卻之。獻忠襲襄陽,焚襄王府,執裹王,據坐王宮,坐王堂下,勸之以卮酒,曰:“吾欲斷楊嗣昌頭,而嗣昌遠在蜀,今當藉王頭,使嗣昌以陷落伏法。”遂斬之。其軍資器械山積,盡為所有。三月,督師楊嗣昌自縊於軍中。
  自成陷歸德,牛金星降之,自成以其女為妻。金星薦卜者宋獻策,善河洛數。獻策長不滿三尺,見自成獻圖讖雲:“十八孩兒,當主神器。”自成大喜,拜軍師。時闖衆已五十萬,曹操復與之合,益強。赦故兵部尚書傅宗竜於獄,以為陝西總督。自成攻項城,宗竜將兵救之,自成破宗竜軍,遂陷項城。
  分兵屠商水、扶溝,復合陷葉縣,將軍劉國能死之。國能即降將闖塌天也。時諸人半降於官軍;半歸於闖部。惟老回回、革裏眼、左金玉、曹操、八大王及袁時中尚存。老回回即馬守殷,革裏眼即賀一竜,曹操即羅汝纔,八大王即張獻忠也。回、革、左陷宿鬆、英山、潛山等處,張獻忠陷鄖西,有衆數十萬。掠信陽,左良玉大敗之。獻奔李自成,自成將殺之,獻因東走,與回、革合。回、革、左、獻會闖於河南,衆逾百萬,陷襄城。
  先是陝撫汪喬年發自成祖墓,得一蛇,若竜形,飛空,昨日數口而墮,喬年即斬以徇。至是將兵救襄城,兵敗被殺,又米脂令邊大綬,掘自成祖墓,得一物,鱗甲滿身,酰而灰之。賊陷南陽,唐王死之。闖、獻合兵陷禹州,徽王死之。復圍開封,周王恭枵與巡撫高名衡、總兵陳永福竭力固守。永福射中自成左目,自成退屯朱仙鎮。
  壬午十五年正月,自成攻開封益急,以洞車附城,執汴人鑿城磚土而空之,縱橫丈餘,凡為數十窟,輦火藥數萬斤,實之。而實土礫於外,成丘阜以蔽之。衆擐甲持矛,望城崩即擁上,乃以火燃藥卜豈知舊土實而新土虛,火藥一發崩天,磚缶皆飛鳴外響,衆之布圍於外者,人馬皆成血糜,乃大駭,解圍而去。回、革、左、闖操所部八十萬,屠胨州,陷睢州、太康、歸德、寧陵、考城等處。督師孫傳庭斬總兵賀人竜。人竜,米脂人,以諸生效用,屢殺反民有功。上疑其與反民通,密敕傳庭殺之。反民聞人竜死,酌酒相慶曰:“賀瘋子死,取關中如拾芥矣。”山陝有妖鼠,産於蝦蟆腹中,一産數千,食禾稼立盡。民大饑,人相食,賊愈熾。回、革、左、操、闖、獻三圍開封,守臣告急,總兵許定國以山西兵渡河援開封,時反民兵勢盛,衆皆畏之,潰於覃懷。督師丁啓睿及援剿諸軍楊文嶽、左良玉、虎大威、楊德政、方國安等潰於河上。山東總兵劉澤清援開封,立營朱傢寨,被攻之三日,諸兵不至,澤清亦引兵去。開封久睏食盡,人相食。開封城北枕黃河,巡撫高名衡等恃引黃河之水,環壕以自固,反民乃大决河水灌城,河流直衝入城,勢如山嶽,水聚長二丈,士民溺死數十萬,高名衡、陳永福與周王等鹹乘小舟,逾城而過,至城西上山,尋路而遁。
  城中遺民尚餘數萬,反民浮舟入城,盡掠之以去。張獻忠再陷六安,將州民盡斷一臂,男左女右。總兵黃得功、劉良佐將兵救六安,敗績。獻忠遂謀渡江,入南京,僭號改元。獻忠南下,黃得功大破之於潛山,劉良佐再破張獻忠於安慶。十月,獻忠引兵西走蘄水,黃得功忠勇無敵,時人號為黃闖子。闖王合諸人屠汝寧,陷襄陽,掠崇王由樻及世於諸王妃嬪以行,又陷武岡,殺岷王。癸未十六年正月,李自成陷承天府,巡撫宋一鶴、鐘祥知縣蕭漢死之。
  初,李自成流劫秦、晉、楚、豫,攻剽半天下,既而連陷荊、襄、鄢、郢,席捲河南,有衆百萬,始思據城邑,擅名號,衆俱奉其號令,推自成為奉天倡義文武大元帥。自成據襄陽,號曰襄京,其餘所陷郡縣,俱改易名號,修襄王宮殿為宮,設官分職。老回國降於李自成。革裏眼、左金王雖與闖合,恃其衆,意不相下。三月,闖王置酒宴左、革,殺之席上,並其軍。
  闖王命羅汝纔珍鄖陽,久不下,所部多死,因怨闖王。四月,闖王以數十騎突人羅汝纔營,汝纔臥未起,入帳中斬之,一軍智嘩,七日始定,所部多散亡,降於秦督孫傳庭。袁時中欲歸款於明,五月,闖王攻殺時中。自後衹闖、獻二人陸沉中原矣。
  去年十月,張獻忠西走蘄水。是年正月,夜襲蘄州,陷之,令縉紳、孝廉、文學各自東門入,西門出,盡斬之,遂屠蘄州。
  三月,復屠蘄水,遂自蘄水疾馳至黃州,乘大霧以攻城。黎明城陷,衆執副使樊維城,不屈,死之。獻忠沿江而上,悉師破漢陽,由煤炭洲渡江,直逼武昌城下。時庫藏空虛,楚王有積金百萬,長史徐學顔請王發數十歹金以贍軍,王不聽。而募兵助守城,獻忠攻城,參將崔文榮禦之,多有斬獲。而楚府新募兵為獻忠內應,城遂破。文榮與前大學士賀逢聖及楚府長史徐學顔俱死之。獻忠執楚王,沉之於西湖,獲宮中積金百餘萬。
  屠楚宗,戮士民,遂據楚王府,而裸淫其宮眷,僭稱武昌曰京城,偽設六部五府,鑄西王之寶,開科取士,授郡縣官。李自成聞之怒,遣人賀之曰:“老回回已降,曹、革、左皆被殺,行將及汝矣。”獻忠懼而恨之。
  七月,方國安合左營副將徐懋德、馬士秀率步騎二萬,夜擊獻忠,勝之。左鎮諸軍並進,獻忠令別部守武昌,而己趨嶽州。官軍復武昌,遂復漢陽並諸屬地。獻忠陷嶽州,復陷長沙,拆桂王宮殿於長沙,以長沙為京城,開科取士。獻忠遣兵取江西,陷瑞安、臨江、新喻、分宜,又陷袁州吉安。十一月,江督呂大器兵復吉安,左良玉移鎮武昌,令馬士秀等趨長沙搗其後,令馬進忠等趨袁、吉擊其前,諸軍奮擊,大敗之,遂復嶽州及袁州。十七年正月,獻忠遂棄長沙,引步騎數十萬入夔州。
  六月,獻忠陷涪州、瀘州,蜀王告急於江南。獻忠陷重慶,瑞王闔宮被難。八月,獻忠陷成都,蜀王闔宮被難,獻忠自稱西王,改元大順。獻忠大索全蜀紳士至成都,皆殺之。既而懸榜試士,雲不到者斬。諸生遠近爭赴,獻忠以兵圍而擊殺之,鹹挾筆握策而死,蜀中士類俱盡。獻忠未幾而病,遂死。清兵至,餘黨悉降。或曰:“清兵至,獻忠出戰,為流矢所中而死,屍化為黑虎,又傷人無算。”未知孰是。
  李自成自十六年五月並袁時中之後,大造戰艦於荊襄,謀自王於荊州,遣親信大帥二十九人,分守各處郡縣要害,以劉宗敏總步、白旺總騎。闖王行軍,雖左右不知所往,其百萬之衆;惟自成馬首是瞻,席捲而趨,遇大川則囊土雍上流而渡之。
  每有謀略,集衆計之,自成不言可否,而陰用其長者。其攻城望風降者不殺。其兄自秦中來,自成執而殺之。無子,以李雙喜為養子,-時流亂十餘年,自北京以南,南京以北,縱橫數千裏間,白骨滿地,人煙斷絶,行人稀少。上召保定巡撫徐標人見。標曰:“臣自江淮來,數千裏蕩然一空,即有城池,僅餘四壁,蓬蒿滿目,雞犬無聞,曾未遇一耕者。陛下將何以致治乎?”上聞之,欷欺泣下。為祭難民,祭陣亡將士,祭各親王,作佛事子宮中,以祈太平,下詔罪己。趨督師孫傳庭,着速平亂。八月,孫傳庭次閿鄉,剋寶豐,誅偽州牧陳可新,遂入唐縣,反民傢口悉伏誅。孫傳庭復郟縣,李自成將兵逆戰,大敗。時孫傳庭前鋒盡收左、革故部,皆致死於反民。而高傑所統諸降將,備悉其中麯折。自成復遣其弟一隻虎李過逆戰,三戰三北。自成奔襄城,渚軍進逼之,自成纍敗,挑土築墻以自守,已而食盡,有饑色。自成謀所嚮,牛金星請先取河北,直搗京師,楊承裕欲先據河南。獨顧君恩曰:“否,否,先據留都,勢居下流,難濟大事,其策失之緩;直搗京師,萬一不勝,退無所歸,其策失之太急;如先取關中,為元帥桑梓之地,秦邦百二山河,足以建國立業,然後旁略三邊,資其兵力,攻取山西,後嚮京城,進退有餘,方為全策。”自成從其計。正欲進取關中,會大雨連旬,孫傳庭軍乏餉,兵噪於汝州,降將李際遇陰通於自成。自成率諸騎大至,官軍與戰,墮自成伏中,遂大敗。孫傳庭與高傑走河北,自成嚮潼關,孫傳庭亦整兵嚮潼關,衆尚有四萬。一隻虎陷閿鄉,疾走潼關,獲督師大纛,自成以纛給守關者,突入潼關,官軍大潰。自成入關西行,一隻虎陷華陰,孫傳庭退屯渭南。鼕十月,賊合衆數十萬陷渭南,孫傳庭沒於陣,楊暄被執不屈,死之。李自成陷商州,商洛道黃世清死之。李自成陷西安,陝西巡撫馮師孔、按察使黃炯、長安知縣吳從義、指揮崔爾達、秦府長史章世炯等皆死之。自成據秦王府,擄秦王,偽授權將軍。秦藩富甲天下,擁資數百萬,盡為自成部所有,自成分兵徇諸群縣,皆陷之,自成改西安府為長安,擄掠巨室助餉。十一月,陷延安,復陷鳳翔,屠之。總兵高傑引兵奔山西,高傑即翻山鷂,後率兵入扛南。李自成陷榆林,總兵尤世威及諸將、一城男婦盡死之,無一人屈節辱身者。自成搗寧夏,寧夏以降。陷慶陽,屠之,執韓王。
  陷平陽,殺西河王等數百人。山西群縣望風款附,自成遣偽牌遍行山西,其辭甚悖。
  甲申,大清世祖章皇帝順治元年,明崇禎十七年正月,李自成稱王號於西安,僭國號曰順,改元永昌。其掠河東,河津一路俱陷,李自成偽牒兵部約戰,言三月十五日至。上憂,臨朝而嘆。大學士李建泰曰:“主憂如此,臣敢不竭力,願以傢財佐軍,提兵西行,剿寇立功。”上悅曰:“卿若行,朕當仿古推輪禮行之。”遂命大學士李建泰出師,上以特牲告廟,廷授節劍,駕禦正陽門,設宴作樂,親賜卮酒曰:“先生之去,如朕親行。”建泰頓首起行,上目送之,是日大風揚沙,占曰:“不利行師。”建泰肩輿不數步,桿折,識者憂之。建泰出都,聞山西烽火甚急,傢已破。進退失措。次於涿州,未幾,為自成所執。二月朔,上平旦視朝,忽得偽封,啓之,其詞甚悖,末雲:“限三月望日至順天會同館繳。”一時相顧失色,朝罷,遂不復問。李自成至太原,太原無重兵為守,巡撫蔡懋德,遣驍將牛勇、朱孔訓出戰,孔訓傷於炮,勇陷陣死,一軍皆沒。
  自成移檄遠近,有雲:“君非甚暗,孤立而煬蔽恆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絶少,甚至賄通官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威紳,閭左之脂膏盡竭。”又云:“公侯皆食肉,紈袴而倚為腹心;宦官皆齙糠,犬豚而藉其耳目;獄囚纍纍,士無報禮之心;徵斂重重,民有偕亡之恨。”人讀之多為扼腕。
  蔡懋德知事必不支,寫遺表,令監紀賈士璋間道奏京師。
  自成陷太原,執晉王,巡撫蔡懋德,中軍盛應時等皆死之。李自成兵趨正定,知府邱茂華叛降,自成遣數騎入城,收帑籍,近京三百裏,寂無言者。吏科鄙給事中吳麟徵,請棄山海關,徵吳三桂入衛京師,群臣皆以棄地非策,不從。李自成兵至寧武關,總兵周遇吉悉力拒守,大炮擊殺自成所部萬餘人。會火藥盡,或言:“賊勢盛,可款也。”遇吉曰:“戰三日,殺賊且萬,君輩何怯耶?能勝之,則一軍盡為忠義;萬一不勝,縛我以獻,若輩可無恙。”於是開門奮擊,衣服旗幟,悉與自成部同,而自為記別。自成部大亂,被殺數千人,懼欲退。或為之策曰:“我衆彼寡,請去帽為識,見戴帽者擊之可殲也。”自成引兵復戰,皆脫帽以自別,明兵大敗,遇吉閤家自焚。身揮短刀力鬥,見執,駡賊而苑,自成嘆曰:“使守臣盡如周將軍,吾安得至此?”李自成陷大同,殺代王,總兵朱三樂、巡撫衛景瑗等死之。上以自成兵日迫,問戰守之策,群臣默然。上嘆曰:“朕非亡國之君,諸臣盡亡國之臣耳。”遂拂袖而起。欽天監奏,帝星下移,李自成兵陷保定,御史金毓峒及其妻王氏與其從子振孫等皆死之。賊執督師李建泰,自成長驅嚮宣府,監視太監杜勳,與衆約降,巡撫朱之馮獨巡城,見大炮,命衆燃之,衆不應。之馮乃自起燃火,兵民竟輓其手,之馮乃奪士卒刀自刎。宣府軍民俱降。
  時帝內庫銀,不肯發餉,必取給於戶部,戶部用竭,乃徵勳戚大璫助餉,遣太監徐高諭嘉定伯周奎為倡,奎謝無有,不得已奉捐萬金。太監王之心最富,上面諭之,僅獻萬金。其餘各獻多寡不等。惟太康伯張國紀,輸二萬金。後拷王之心,追現銀十五歹,周奎抄現銀五十二萬,珍幣復數十萬。李自成部益迫,有勸上南遷者,上怒曰:“卿等平日專營門戶,今日死守,夫復何言?”分營都門,設大炮,給九門守者人百錢,詔前太監曹化淳守城。南京太祖孝陵夜哭。李自成自柳溝直抵居庸關,偽權將軍移檄至京師,雲:“十八日至幽州會伺館暫繳。”
  京師大震,詔三大營屯齊化門外。自成兵陷昌平州;總兵燕守钅榮駡賊,不屈而死。傳警至京師,上乃下前吳麟徵疏,飛檄吳三桂入援,然已無及矣。自成騎過昌平,太監高起潛棄關走西山,自成分兵掠通州糧儲。
  十六日上方禦殿,召考選諸臣入對,問裕餉安入,滋陽知縣黃國琦對中旨,授給事中。其餘以次對,未及半,秘封入,上覽之色變,即起入,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始知為昌平失守也。是夜,自成部直犯平則門。京師內外城堞凡十五萬四千有奇,時登陴守城止羸弱五六萬人,又無炊具,市飯為餐,餉久闕,僅人給百錢,無不解體。自成潛遣其黨輦金錢,飾為大賈,列肆於都門。更遣姦黨挾資,充衙門掾吏,專刺陰事,纖細悉知。十七日,上早朝,召對諸臣而泣。俄聞自成兵大至,方報過蘆溝橋,俄攻平則、彰儀等門矣。城外三大營皆潰降賊,火車巨炮,皆為其有,其反炮攻城,轟聲震地。諸臣方侍班,襄城伯李國楨匹馬馳闕下,汗浹沽衣。內侍呵止之,國楨曰:“此何時也?君臣即求相見,不可多得矣。”上召入,國楨奏守軍不用命,鞭一人起,一人復臥如故。上因命內侍俱守城,凡數千人,上括中外庫金二十萬犒軍。是日,細民有痛哭輸金者,各授錦衣衛千戶。十八日自成攻城,炮聲不絶,流矢雨集,自成所部仰語守兵曰:“亟開門,否且屠矣。”守者懼,空炮嚮外,不實鉛子,徒以硝焰鳴之,猶揮手示之退,乃發。李自成對彰儀門設坐,晉王、代王左右席地坐,太監杜勳侍其下,因呼:“城上人莫射,我杜勳也,可縋下一人。”守者曰:“留一人下為:質,請公上。”勳曰:“我杜勳無所畏,何質為?”提督太監王承恩縋之上,因入大內,盛稱賊兵勢重,皇上可自為計。守陵太監申芝秀自昌平降自成,亦縋上入見,備述自成犯上不道語,請遜位,上怒叱之。諸內臣請留勳,勳曰:“有秦、晉二王為質,不反則二王不免。”乃縱之出,仍縋下。勳語守城內擋王則堯等曰:“吾黨富貴自在也。”初,誤傳杜勳殉難,贈司禮監蔭錦衣衛立祠,至是方知其從李自成也。
  上下詔親徵。召駙馬鞏永固,謀以傢丁護太子南行,對曰:“臣等安敢私蓄傢丁,即有之,何足當賊?”乃罷。申刻,彰儀門啓,蓋太監曹化淳獻城開門也,李自成率大隊疾驅入。大學士蔣德璟宿會館,被創,上亟召閣臣入曰:“卿等知外城破乎?”曰:“不知。”上曰:“事亟矣,今出何策?”俱曰:“陛下之福,自當亡慮,如其不利,臣等巷戰,誓不負國。”命退。
  是夕,上不能寢,內城陷,一閹奔告,上曰:“大營兵安在?李國楨安在?”答曰:“大營兵散矣,皇上宜急走。”其人即出,呼之不應。上即同太監王承思幸南宮,登萬歲山,望烽火燭天,徘徊逾時,回幹清官,朱書諭內閣:“命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夾輔東宮。”內臣持至閣,因命進酒,連進數觥,嘆曰:“苦我民爾,以太子永王、定王,分舉外戚周、田二氏。”語皇后曰:“大勢去矣。”各泣下,宮人環泣,上揮去,令各為計。皇后頓首曰:“妾侍陛下十有八年,卒不聽一語,緻有今日。”拊太子、二王慟甚,遣之出,後自經。召公主至,上十五,嘆曰:“爾何生我傢?”左袖掩面,右手揮刀斷左臂,未殊死,手慄而止。命袁貴妃自經,係絶復蘇,上拔劍刃其肩,又刃所禦妃嬪數人。召王承思對飲,少頃,易靴出中南門,手持三眼槍,雜內監數十人皆騎而持斧出東門。內監守城,疑有內變,施矢石相嚮。時成國公朱純臣守齊化門,因至其第,閽人辭焉,上嘆息而去。走安定門,門堅不可啓,天且曙矣。丁未十九日,雞鳴時,上御前殿,嗚鐘集百官,無一至者。遂仍回南宮,登萬歲山之壽皇亭自經。亭新成,所閱內操處也。太監主承恩對縊,上披發,禦藍衣,跣左足,右朱履,衣前書曰:“朕自登極十七年,逆賊直逼京師,雖朕薄德匪躬,上幹天怒,然皆諸臣之誤朕也。朕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去朕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又書一行:“百官俱赴東宮行在。”猶謂閣臣已得朱書也,不知內侍持朱諭至閣,閣臣已散,置幾上而返,文武群臣並無一人知者。
  先是大內有秘室,鐍鍵甚嚴,相傳劉誠意藏秘記於內,非大變戒勿啓。至是事急啓之,得繪圖三軸,末一軸圖像,酷肖聖容,身穿白背心,左足跣,披發中懸,於今無異,誠天數也。
  時方昧爽,天忽雨,俄微雪,城陷,賊騎塞巷,投矢,令人持歸,閉門得免死。於是俱門書“順民”。自成所部經象房橋,群象哀鳴,淚下如雨。太子走詣周奎第,奎臥未起,叩門不得入,因走匿內宮外捨。初,上之出至南宮也,使人詣懿安張皇后所,勸後自裁,倉卒不得達。宮中既亂,懿安皇后青衣蒙頭,徒步走入成國公第。尚衣監何新入宮,見長公主斷肩僕地,與宮人救之蘇,負之而出。既而自成等入,宮人魏氏大呼曰:“賊入大內,我輩必遭所污,有志者早為計。”遂躍入禦河死,頃間從死者一二百人。自成氈笠縹衣,乘烏駁馬,先使入清官,遂入宮問帝所在,大索不得,乃下令獻帝者,賞萬金,封伯爵,匿者夷族。明日午刻,始得先帝兇問於煤山。自成令以雙扉舁帝後於東華門側,斂以柳棺,覆以蓬廠,莫有敢往哭者。自成分宮嬪,宮人費氏,年十六,投眢井,鈎出之,見其姿容,爭相奪。費氏紿曰:“我長公主也,若不得無禮,必告汝主。”衆擁見自成。自成令內官審之,非是,賞部校羅氏。
  費氏復紿曰:“我實天演之冑,義難苟合,望將軍擇吉成禮。”
  羅氏喜,置酒極歡。費氏懷利刃,俟其醉,斷其喉,因自刎。
  自成大驚,命收葬之。內臣獻太子,自成封為宋王,太子不為屈。辛亥,改殯先帝、後。出梓宮二:以丹漆殯先帝,黝漆殯先後。加帝翼善冠、袞玉、滲金靴,後袍帶亦如之。明亡,凡十六帝,共二百七十七年。諸臣聞變,大學士範景文並妾,戶部尚書倪元璐並一門共十三人,左都御史李邦華,副都御史施邦曜,大理卿凌義渠,兵部右侍郎王傢彥,刑部右侍郎孟兆祥並妻何氏、子章明、媳王氏,左諭德馬世奇妾朱氏、李氏,左中允劉理順並妻萬氏、妾李氏及子與婢僕輩闔門一十八人,太常少卿吳麟徵,左庶子周鳳翔並二妾,檢討汪偉並妻耿氏,戶科給事中吳甘來,御史王章,御史陳良謨並妾時氏,御史陳純德、趙饌,太僕寺丞申佳允,吏部員外許直,兵部郎中成德並母張氏、妻張氏及子,兵部員外金鉉並母章氏、妾王氏及弟錝,光祿寺署丞於騰蛟並妻,新樂侯劉文炳並祖母與弟,左都督文耀及妹、子孫男女共十六人,駙馬鞏永固並樂安公主及子女五人,惠安伯張慶臻並闔門男女,宣城伯衛時春並閤家,錦衣衛都指揮王國興,錦衣衛指揮同知李若珪,錦衣衛千戶高文采並一傢十七人,順天府知事陳貞達,副兵馬司姚成,中書捨人宋天顯、滕之所、阮文貴,經歷張應選,陽和衛經歷毛維、張儒士、張世禧並二子,百戶王某,順天府學教官五人,俱失其姓名,長州生員許琰,俱死之。諸臣死難,惟孟兆祥守正陽門,死於門下。王章、趙譔駡敵而死。範景文、申佳允、劉文炳、衛時春赴井,金鉉、滕之所、阮文貴、張應選投禦河,施邦曜飲藥,凌義渠扼吭,鞏永固及樂安公主、張慶臻自焚。其餘皆投環自縊而死。
  襄城伯李國楨,聞舁帝、後梓宮於東華門外設廠,百官過者,莫敢進視。國楨泥首去幘,踉蹌奔赴,跪梓宮前大哭。自成部下執國楨見自成。自成以好語誘國楨使降,國楨曰:“有三事,爾從我即降:一祖宗陵寢不可發;一須葬先帝以天子禮;一太子二王不可害。”自成悉許之,扶出。自成因以天於禮葬愍帝於田貴妃墓,惟國楨一人斬衰徒步往葬。至陵,襄事畢,慟哭,作詩數章,遂於帝、後寢前自縊。布衣湯文瓊見愍帝梓官過,慟哭觸石而死。自成兵充塞街巷,惟殉難諸臣傢不敢騷擾。貫城罪囚,一時盡放。京師洶洶,早有官民勸進,勸進表文有“比堯、舜而多武功,邁湯、武而無慚德”之句,出自才華,一時相傳,為士林之羞。李自成稱帝,即位於武英殿。每升御座,輒目眩頭暈,見白衣人數丈長者前立蘆命鑄永昌錢,字不成文,又鑄九璽不成。又於明朝制度任意紛更,識者已早知其終於自成矣。
  清帝聞之,立起天兵赴援,大敗自成兵於山海關,遂剋京師,自成兵西遁。五月初一日,清帝即皇帝位,定鼎燕京。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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