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 》 瓜果梨桃也關情：果子市   》 櫻桃：白老伯旗下頭牌秤砣(1)      半夏 Ban Xia

　　得承認，把女人的嘴巴比作櫻桃的那位老祖宗，一定是個喜歡性感的個中人。你想啊，不但是那鮮豔的紅惹人有親近的欲望，就是鼓嘟嘟的形神狀貌，也暗含至今仍然披靡的時尚色相，果然令人有意欲輕薄的念頭。至於紅而嘟嘟的裏面包含的馨香溫存，更是未經人事乃至一馬一鞍白頭到老的正經夫妻品味不到的細緻。甚而，這譬喻是連年齡都捎帶收藏了的：試問，除了正當妙齡的女娃子，誰還能有如此的嬌豔？
　　被課本選篇塑造為極具平民色彩的白居易，其實並不脫騷客的風雅流韻，自傢養的歌兒舞女很有幾個的，於是有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的自戀。樊素乃是白老伯旗下唱歌的頭牌，小蠻則是跳舞的翹楚，老伯用櫻桃誇口楊柳束腰，果然是老婆婆都曉得的平白佳話，至於此老是否便是那位偏好性感的蕩子，便是衹有坐在冷板凳上把考據當癖好的閑傢們纔敲打得清楚的事情了。
　　不過，白老伯被鍛煉出人民性，該不是他老人傢的本意，寫了詩便念給老太婆聽，讓她來决定取捨，這終究是筆記小說傢的片言，未必當得全真。再說了，老伯用婆婆們的聽力做驗證，至多也就是想讓自傢的章句播揚天下而已，迫於鄙下俚俗是從衆的手段，其實就和柳七的唱詞凡有井水處都傳唱一樣，兩人都憑藉這個流聞禁中，達到了皇上知曉的目的，無奈命運卻是天壤：七爺招怒了天子，被批為永不錄用，衹好打着奉旨填詞的口號，到風流陣中消磨去了；白伯伯總歸好運道，偏偏是皇上和老婆婆們的口感鹹淡雷同，於是大為喜歡，立馬就召為翰林學士，從此一場富貴。
　　日本的藝妓，雖然不是尋常花柳陣中人，但也無非靠着色相吃飯，所以她們的嘴巴，要和臉蛋子一樣，塗上一層黏黏糊糊的東西，然後敷上白粉，明晃晃的宛如瓷器，最後，纔肯在上面點畫一個小而又小的櫻桃口。於是，別管你原本多麽漂亮嫵媚，頓時就成了千篇一律的日本玩偶，震撼歸震撼，就是缺了風花雪月的靈動肉感。老獅子海明威把藝妓的嘴唇，比作白雪上的一點血，果然是沙場百戰老幫子精準到位的妙譬。衹是，藝妓的嘴巴再怎麽說也是營造溫柔鄉裏萬般旖旎的部件，卻被這老傢夥批出陣陣的血腥，彌漫起令人恐怖的騰騰殺氣，終不脫茹毛飲血的毛子習氣。
　　老歌裏唱，櫻桃好吃樹難栽，不下苦功花不開，並且以此論證幸福的不會從天而降。過去這詞聽了衹覺不錯，卻沒去做塌實考證。其實翻檢果樹栽培之類的書本，仔細查來，並未發現櫻桃之樹栽種繁難的證據。往早裏說，古人就稱，櫻桃處處有之。學術上則認為，櫻桃對土壤的要求原不嚴格，並且三年即可結果。惟一——也許還有其他吧——的弱勢，衹是對水澇敏感，但也比大陸貨色的桃子強，至於抗旱的勁頭，則遠過同是大陸品種的蘋果很多呢。老話說，習焉不察，誠然也。不過，什麽也別說絶了，不是都說一切皆有可能嗎，也許是寫詞的那老先生家乡偏遠所致吧，書上沒詳說，但論到本土的優良品種裏，的確沒找見有山西那邊的可口出産。還是留給別人待考吧。
　　大概，這世上許多東西，都是不好說難易的。譬如櫻唇嘟起的美眉，是否就比櫻桃樹的難不難栽更不好說道？再難的樹，衹要耐得苦心，總有開花結果的那一天吧，可美人就未必了，都說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別看經常有長得一塌糊塗的小混混挎着頗有滋味的女孩招搖過市，可你若是真心真意寤寐思服輾轉反側未必是先想和她睡覺而是紮紮實實的想她想得睡不着覺，卻也難說就一準兒能贏得她的芳心呢。
　　別管櫻桃樹是否容易栽種，就因為它總是先於百果而成熟，所以古人是一嚮對它另眼相看，好是珍貴的。春夏之交，當春筍從土裏邊蓬勃鑽出來的時候，也正是櫻桃的滋味最鮮亮的當口，吃要吃鮮，在沒有塑料大棚篡改季節的年代，櫻桃是最早應季的果子。所以三月三日天氣新，水邊的美眉和螞蟻一樣多的時節，櫻桃跑在別個兄弟姐妹的前面，身披俊俏肉身團團，像丸子一樣地引誘塵世凡人的饞涎了。如果說吃鮮筍還有破壞緑色和平的嫌疑，那狂啖櫻桃，卻沒有絲毫的環保顧慮，大可敞開肚皮，衹要你有足夠的銀子。據說科舉時代，新進士及第，也是頗看重吃櫻桃的。京官某的兒子中了進士，便先派人買下了幾十棵樹的果子，擺下宴席，大會公卿。那時京城櫻桃剛熟，滿朝貴胄都還沒怎麽嘗着鮮呢，這席上則是山一樣堆積，用糖做成酪，幾升幾升的喂飽在座的文武，果然一時轟動。
　　貪戀鮮口的還不止那些文武公卿。《禮記》上說了，仲春時節，天子要用含桃到宗廟裏祭獻。含桃就是櫻桃。人死如燈滅，祖宗們登了彼岸，吃水果也該是去享受改善生命基因無限存活的蟠桃纔是，沒必要托夢給子孫非櫻桃不可。所以這禮法，終於是周公之類的老賊給天子嚐鮮提供的一個托詞而已，明面假藉祖宗的名義，實在是滿足自傢口腹欲望。不是嗎，祭獻完後，那供品不就得是活人吃了纔吉祥的嘛。
　　天子的胃口終究也有限，不好瘋狂飲食，傷了脾胃，不是耍子，所以，除了給自己吃，也還要有福同享，頒賜群臣有差。有差就是各不一樣，官階品級尤其是親寵高下，都是考慮的因素，所以有人寫詩說，近臣侍罷櫻桃宴，更遣黃門送兩籠。說那在宮裏面三陪伺候完天子的愛卿，剛進傢門，便有公公們提着兩籠子鮮貨送爽，這便是皇恩浩蕩的鐵證了。原來，櫻桃不僅是嬌滴滴女娃的新鮮象徵，更是伴君如伴虎的臣子們掂量自己分量的實在秤砣了。遭際困苦的杜工部，就曾在四川寫過櫻桃詩，喟嘆自己在這雨露滋潤不到的地方，沒有和皇上一起嘗新的機會，衹好老死卑職，繼續潦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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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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