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记 臺灣通史   》 捲三十六·列傳八      連橫 Lian Heng

  丘逢甲列傳
  
  丘逢甲,字仙根,又字仲閼,彰化翁仔社人,後隸臺灣。社處大甲溪之旁,土番部落也
  ,粵籍居之,故其俗尚武負氣;而逢甲獨勤苦讀書,年十三入泮。時吳子光設教呂氏之
  筱雲山莊,藏書富。逢甲負笈從,博覽群籍,遂以詩文鳴裏中。灌陽唐景崧以翰林分巡
  臺灣道,方奬掖風雅,歲試文生,拔其尤者讀書海東書院,厚給膏火,延進士施士浩主
  講。於是逢甲與新竹鄭鵬雲,安平汪春源、葉鄭蘭肄業其中。未幾,聯捷成進士,授兵
  部主事,為崇文書院山長。及景崧升布政使,邀其至,時以文酒相酬酢。臺灣詩學為之
  一興。
  
  光緒二十年,朝鮮事起,沿海籌防,景崧署巡撫。二十一年春三月,日軍破澎湖,北洋
  亦師熸艦降,議割臺灣以和。時臺灣舉人會試在北京,上書都察院,請止。不聽。紳士
  亦群謀輓救,逢甲為首,函電力爭,皆不報。四月,和議成,各官多奉旨內渡。而景崧
  尚留,誓與臺灣共存亡。逢甲乃議自主之策,衆和之。五月朔,改臺灣為民主國,建元
  永清,旗用藍地黃虎,奉景崧為大總統,分電清廷及沿海各省,檄告中外,語甚哀痛。
  當是時義軍特起,所部或數百人、數千人,各建旗鼓,拮抗一方。而逢甲任團練使,總
  其事,率所部駐臺北,號稱二萬,月給餉糈十萬兩。十三日,日軍迫獅球嶺,景崧未戰
  而走,文武多逃。逢甲亦挾款以去,或言近十萬雲。
  
  連橫曰;逢甲既去,居於嘉應,自號倉海君,慨然有報秦之志。觀其為詩,辭多激越,
  似不忍以書生老也。成敗論人,吾所不喜,獨惜其為吳湯興、徐驤所笑爾。
  
  吳、徐、薑、林列傳
  
  吳湯興、粵族也,傢於苗慄,為諸生。粵人之居臺者,多讀書力田,負堅毅之氣,冒危
  難,不稍顧。而湯興亦習武,以義俠聞裏中。
  
  乙未之役,臺灣自主,各鄉皆起兵自衛。湯興集健兒,籌守禦。及聞臺北破,官軍潰,
  禡旗糾旅,望北而誓曰:『是吾等效命之秋也!衆皆起』。遂與生員丘國霖、吳鎮洸等
  ,募勇數營,就地取糧。富傢多助餉,架一櫓,置大鼓其上,有事擊之以聞,立法嚴明
  。當是時,徐驤起於苗慄,薑紹祖起於北埔,簡精華起于云林,所部或數百人,數千人
  ,湯興皆馳書合之。
  
  徐驤者,苗慄諸生也。紹祖世居北埔,傢巨富,為一方豪,年方二十,散傢財募軍,得
  健兒五百,率以赴戰。夏五月二十日,日軍略新竹;至大嵙崁,莊民伏險擊,退據娘仔
  坑。棟軍統領林朝棟援臺北,次新竹,知縣王國瑞請以前隊衛城,而湯興亦集提督首茂
  林、總兵吳光亮、棟軍傅德升、謝天德所部,各調五百,與紹祖北進。二十有三日,次
  楊梅壢,途遇日軍。並力攻之,日軍稍卻。二十有五日,丘國霖以七百人戰於大湖口,
  無援而歸。日軍追之,迫新竹。王國瑞逃,紹祖力戰不屈,所部多死傷,被俘。日軍囚
  諸庭,問:『誰薑紹祖』?其傢人猝應曰:『餘』。推出斬之,故紹祖得生。驟歸北埔
  ,再集佃兵,又赴戰。遂死。日軍既得新竹,將南下,苗慄知縣李烇與湯興謀戰事,遣
  徐炳文赴臺中告急。而徐驤力守頭份,故日軍不能進。
  
  閏五月初五日,日軍分三路而下:一由新竹大道,一出安平鎮,一援三角涌。新埔人邱
  嘉猷扼守竹圍,回環重迭,炮不能擊,死傷百數十人。其援三角涌者,又為黃曉潭、
  力、蔡國梁、黃國添、張竜安等沿途伏擊,掘地窟以陷馬足。日軍苦戰,又沒百數十人
  ,得援始免。降將餘清勝道由小路以攻,拒戰數日,而三角涌始破。日軍至老嵙崎,徐
  驤之兵又伏擊之,追至新竹城外數裏而回。
  
  當時是,蒼頭特起,士氣頗盛。臺灣府知府黎景嵩遂欲進規新竹,以副將楊紫雲率新楚
  軍二營、傅德升一營、鄭以金一營,會師往戰。而葫蘆墩人陳瑞昌亦募勇五百,願為前
  鋒。富傢助以餉械,踴躍而進,分攻新竹。環其三門,炮及城中。徐驤所部尤奮勇。日
  軍力守,故不陷。
  
  初,湯興以餉事與李烇齟齬,且互詰。幫辦軍務劉永福命苗紳解之,不從。前敵又告急
  ,永福不能往,命幕僚吳彭年率黑旗兵七百名,副將李維義佐之,至彰化。景嵩請以維
  義援頭份,而彭年亦趣赴苗慄。六月十八日,日軍大隊至新竹,合攻筆尖山。二十日,
  又由香山、頭份之後夾擊。徐驤力戰,紫雲陣沒,維義敗回。日軍乘勢攻苗慄。苗慄無
  城,不足守。黑旗管帶袁錦清、幫帶林鴻貴皆戰沒。彭年收餘兵,退大甲。湯興、徐驤
  俱入彰化。
  
  七月初五日,日軍涉大甲溪,破葫蘆墩,略臺中。捒東堡莊豪林大春、賴寬豫設國姓會
  ,集子弟千人,拒戰於頭傢厝莊。莊人林傳年少,精火器,潛伏樹上,應彈而踣者二十
  餘人;終被殺,放火焚莊。彭年檄彰化知縣羅樹勳赴援。相持一日夜,日軍復至,臺中
  遂破。初七日,彭年誓師,分署各隊,以湯興、徐驤合守八卦山。越二日黎明,日軍攻
  山,別以一隊撲黑旗營。湯興拒戰,徐驤亦奮鬥,而炮火甚烈,不能支。湯興陣沒;其
  妻聞報,亦投水死。徐驤奔臺南;彭年戰死山麓,黑旗將士多殲焉。
  
  先是雲林知縣羅汝澤募簡精華、黃榮邦、林義成援彰化。方至而城破,遂歸故裏。初十
  日,日軍陷雲林,進據大莆林,鋒銳甚。永福檄副將楊泗洪往取,清華、義成各率所部
  助。日軍卻,泗洪追之,中炮死,管帶朱乃昌奪屍歸。酣戰至夜,榮邦、義成伏蔗林中
  以擊,遂奪大莆林,殺傷過當。乃昌亦血戰死,永福以都司蕭三發代領其衆。又檄簡成
  功統義軍。成功,精華之父也,驍勇能戰,遂合官軍剋雲林。日軍入山,遇覆殲焉;其
  由大道者退據北斗。十六日,三發趣諸軍取彰化,阻於日炮。分駐樹仔腳,連戰俱捷。
  而餉絀。請濟,永福無策,僅括千五百兩以與之。附近莊民多蒸飯供軍,故不餒。
  
  方彰化之陷,徐驤走臺南。永福慰之,命入卑南募兵,得七百人,皆矯健有力者。趣赴
  前敵,駐鬥六溪底。十五日,日軍大隊猛攻樹仔腳,諸軍開壁出,互殺傷。徐驤復從間
  道夾擊,乃退據北斗。以是不能越溪而南。方是時風雨暴作,山水泛濫,黑旗諸軍輒乘
  夜奇襲。海豐侖人陳戇番謀內應,以防備嚴,未敢動。彰化諸軍攻圍久,彈藥將罄。八
  月初六日,榮邦誓師决戰,中彈死。義成再進,亦殊傷。十三日,日軍大舉,以擊三發
  之營。徐驤、精華援之,相戰數日,彈丸盡,退於他裏霧。日軍復迫之。徐驤方食,趣
  諸軍出,回顧曰:『今得彈丸千,猶足以持一日夜。顧安所得者』?奮刃而前。左右數
  十人從之,欲伏險以擊。中彈踣,躍起而呼曰:『丈夫為國死,可無憾』!諸皆受傷莫
  能興,雲林復陷,嘉義亦破;而林昆岡起焉。
  
  昆岡字碧玉,漚洪莊人,嘉邑諸生也。設教鄉中,素好義,能為人排解。至是聞前敵迭
  敗,集曾文溪以北莊人而告之曰:『臺灣亡矣!若等將何往?吾欲率子弟衛桑梓,若等
  能從吾乎』?應者百數十人。推新營莊生員瀋芳徽統之,而己為佐。遣人赴臺南,請軍
  器,僅得舊銃數十桿。邀戰於鐵綫橋。昆岡持棉牌,握利刃,勇士數人從之,踴躍而進
  。日軍稍卻。復戰於溝仔頭,殺一中尉。沿途莊民亦持械拒戰,忽合忽逝。二十有三日
  ,日軍大進。昆岡指天而誓曰:『天苟不欲相餘,今日一戰,當先中彈而死』。衆皆感
  泣。鳴鼓出,彈貫其胸,握刃坐。長子亦戰死。越五日,莊人乃收其屍,倔強如生,年
  四十有五。
  
  連橫曰:乙未之役,蒼頭特起,執戈製梃、受命疆場,不知其幾何人。而姓氏無聞,談
  者傷之。昔武王剋殷,殷人思舊,以三監叛,周公討之。讀史者以為周之頑民,即殷之
  義士,固不以此而泯其節。晉文定王,王賜陽樊,陽人不服,晉師圍之。倉葛大呼曰:
  『德以柔中國,刑以威四夷,宜吾之不服也』。晉師乃去。讀史者以為倉葛之知義,而
  晉文之秉禮,復不以此而諱其言。夫史者,天下之公器,筆削之權,雖操自我,而褒貶
  之旨,必本於公。是篇所載,特存其事;死者有知,亦可無憾。後之君子,可以觀焉。
  
  吳彭年列傳
  
  連橫曰:乙未之役,臺人建國,奉巡撫唐景崧為大總統,佈告內外,一時豪傑並起,枕
  戈執殳,慨然有衛桑梓之志。洎景崧逃,臺北破,南中又奉劉永福為主。永福固驍將,
  越南之役,以戰功着;至臺以後,碌碌未有奇能。唯其幕僚吳彭年,以一書生提數百之
  旅,出援臺中,鏖戰數陣,竟以身殉,為足烈爾。
  
  彭年,字季籛,浙江余姚人。年十八,為諸生,工詩文,賦氣豪邁;欲追傅介子、班定
  遠之志。流寓廣州,遂傢焉。乙未春,以縣丞需次臺北。劉永福聞其纔,延為幕客。當
  是時,軍書旁午,彭年任記室,批答文移,多出其手,暇又為詩歌,與士大夫唱和,多
  慷慨悲壯之語。及臺北破,永福持殘局,所部曰黑旗,以善戰聞。夏五月,臺灣府知府
  黎景嵩集北歸散勇,編為新楚軍,與苗慄義民吳湯興、徐驤力戰圖恢復,而餉絀,電請
  永福接濟。永福睏無以應。既而湯興以爭餉事,與苗慄知縣李烇齟齬,兵愈敗,且互詰
  。永福慮臺中有失,議提兵往,彭年慨然請行,率七星旗兵七百,副將李維義佐之。閏
  五月二十九日,至彰化。景嵩以維義統新楚軍,分舊部之半,赴苗慄。六月十五日,彭
  年亦從苗慄人之請,率屯兵營管帶徐學仁、黑旗兵管帶袁錦清、幫帶林鴻貴提兵往。翌
  日,駐大甲。十八日,新楚軍前統領楊紫雲在頭份莊戰死,維義敗回。時部下兵薄,方
  召募未成。日軍猝至,不能戰,又不得不戰。彭年騎馬略陣,馬悲鳴不行。易馬再出,
  躬自陷陣,吳湯興、徐驤助之,奮呼力戰,彈如雨下。袁錦清、林鴻貴皆戰死。彭年收
  兵,歸大甲。二十三夜,苗慄破,吳、徐率勇入臺中。彭年回彰化,電臺南告急。永福
  檄堅守,援且至。
  
  初,鹿港紳商議籌餉助軍。及聞苗慄破、臺中危,恐彰化難守,遂多走避。亡何,敗兵
  索餉,環府門而嘩。景嵩不能解,請彭年兼統之。彭年張軍幄,朝將校,曉譬大義,軍
  心稍定。再電臺南,不應。復哀之,復曰:『氣盛即勝』。八月初,日軍已渡大甲溪。
  募勇亦多至,然悉無餉械,不能戰。城僚議棄城走,彭年力止之,曰:『公等固無恙,
  其如土地何!且吾又何面目以見臺人乎』?遂誓死。迭電告。永福疑懼,復曰:『兵來
  禦之,死守無恐』。彭年嘆曰:『吾與臺事毫無責守,區區寸心,實不忍以海疆重地,
  拱手讓人。今劉帥諭我死守,誠知我也』。是日移營,負險面溪。附近莊民日蒸飯供軍
  。次日,放兵巡哨,遇日軍結筏渡,卻之。而臺南援兵踵至,氣稍振。已而諜報葫蘆墩
  危。初五日,日軍繞溪而至。捒東堡莊豪林大春、賴寮豫設國姓會,集子弟千人,拒戰
  於頭傢厝莊,互殺傷。彭年聞警,調彰化知縣羅樹勳趨救,相持一日夜。日軍復至,樹
  勳退走,臺中遂破。初六日,駐牛駡頭。越日,以兩隊攻彰化。彰城小如鬥,八卦山當
  其東,俯瞰城中,山破則城亦破,故守禦多重此山。晚,旱雷兵二百自南至,欲布雷於
  大肚溪畔。而旱雷由海運鹿港,越兩日始至,而城已失矣。初七日,彭年誓軍,以王得
  標率七星旗兵三百守中寮,劉得勝率先鋒營守中莊,孔憲盈守茄苳腳,李士炳、瀋福山
  各率所部守八卦山。初九日黎明,日軍以一中隊涉溪攻黑旗營,又以一中隊擊其背。彭
  年出禦。而大隊已從間道直搗八卦山矣。吳湯興、徐驤扼守,開炮擊,多不中。日軍冒
  險登山。吳、徐不能支,遂敗走。當是時彭年大戰於大肚溪,遙望八卦山已樹日旗,急
  率全軍回救。至南壇巷,手刃逃卒二人。衆奮勇奪山,至麓,中彈墜。親兵四人翼之,
  亦死。李士炳、瀋福山俱歿於東門外,死者幾五百人。日軍入城。景嵩、樹勳各微服逃
  。
  
  初,彭年將赴彰化,介其宗人吳敦迎為理軍糈。及城破,敦迎出,途遇彭年屍,命其傭
  阿來瘞之,密識其穴。安邑庠生陳鳳昌,義士也,聞彭年戰死,甚壯之,灑酒為文以祭
  。越數年,為之負骨歸鄉。發穴時,衣帶猶存,血痕尚斑斑也。至粵,其傢居順德,唯
  一老母,發已白。妻前逝,遺二孤,俱幼。傢無餘資,但依親友以存。籲!又可哀也!
  
  連橫曰:如彭年者,豈非所謂義士也哉?見危授命,誓死不移,其志固可以薄雲漢而光
  日月。夫彭年一書生耳,唐、劉之輩苟能如其所為,則彭年死可無憾。而彭年乃獨死也
  !吾望八卦山上,猶見短衣匹馬之少年,提刀嚮天而笑也。烏乎壯矣!
  
  唐、劉列傳
  
  唐景崧,字維卿,廣西灌陽人,以編修轉部。性豪爽,飲酒賦詩,遨遊公卿間。光緒九
  年,法蘭西謀並越南,中朝出師救之。而黑旗兵捍禦尤武。黑旗者,欽州劉永福也,少
  為太平軍部麯。敗後,逃黔桂間,糾集黨徒,闖入越南,官不能製。當是時,法人在越
  ,狼瞻虎噬,侮慢子女。越南君臣拱手唯命,日恐社稷之不血食。永福憤之,起兵與戰
  ,大勝於紙橋,禽其渠帥;又勝於諒山,越王大喜,封義良男,授三宣提督,威名大震
  。清廷以兵部尚書彭玉麟督師兩廣,提督王德標、馮子材出關援之。景嵩以永福義士,
  上書政府,請說之效命。既往,造軍門,握手道平生。曰:『淵亭勞苦。公如肯歸國,
  當以專閫相待。朝廷望公切也』。永福亦念宗邦,深欲建功自贖,許之。十一年,和成
  ,入京,溫旨嘉慰,授南澳鎮總兵,記名提督。景崧亦以功任臺灣兵備道。
  
  臺為海中奧區,人材蔚起。景嵩雅好文學,聘進士施士浩主講海東書院。庠序之士,禮
  之甚優。道署舊有斐亭,葺而新之,暇輒邀僚屬為文酒之會。又建萬卷堂,藏書富。太
  夫人能詩,每一題成,主評甲乙。一時臺人士競為詩學。十七年,升布政使,駐臺北。
  臺北新建省會,遊宦寓公,簪纓畢至。景崧又以時最之,建牡丹詩社,飭纂通志,自為
  監督,未成而遭割臺之役。
  
  二十年春,日本以朝鮮之故,進兵漢城,佈告開戰。清廷以臺灣為東南重鎮,命永福率
  師防守,幫辦軍務。六月,至臺南,巡視沿海,駐旗後。八月,上省,與景崧議戎機。
  清廷以奉省各軍迭敗,召之北上。永福以所部力弱,不足赴戰,上書總理衙門,略曰:
  『福越南勁旅,實有數萬。入關之初,祇準帶來千一百人,此皆揀選於平時者也。到粵
  以來,頻遭裁撤,今僅存三百人。奉旨渡臺,始募潮勇數千名,分為二營。烏合之衆,
  倉卒成軍,以之言戰,何能禦侮?法人之役,實為前車。到臺以後,極力籌商;而臺灣
  孤懸海外,口岸紛多,防不勝防。必須南北聯為一氣,始可言守。福有舊部三千,皆經
  歷戰之士;又有裨將數人,足寄心膂。意欲招之至臺,扼守南隅,兼為北援。前曾咨商
  閩粵督憲,懇切哀求,繼復商之臺撫,均不允準。當此之時,既無糈餉,何能募軍?興
  言及此,不禁痛哭。今兩奉特旨,命福北上,非敢遲延赴敵,實因所部無人;自請罷斥
  ,又近規避,非夙志也。福一介武夫,荷蒙優渥,位至方面。誓命報國,萬死不辭。為
  今之計,請回粵中,招集舊部,然後北行。並以福交與北洋大巨節制,一切軍情,不至
  阻隔』。詔以永福仍駐臺灣。
  
  九月,邵友濂奏請辭職,以景崧署巡撫。既受事,整剔軍政;以永福守臺南,棟軍統領
  林朝棟守臺中,而福建水師提督楊歧珍亦率軍駐北。土客新舊凡三百數十營,每營三百
  六十人,需餉孔巨,奏請協濟。旋奉部撥五十萬兩,南洋大臣張之洞許助一百萬兩,以
  次劃匯,而戰守急矣。二十一年春二月,日軍破澎湖,守將周振邦逃。奉省亦軍敗艦降
  。詔以北洋大臣李鴻章為全權議和。日廷索割臺灣。臺人聞之,奔走相告,哀籲請止。
  三月二十有二日,景崧電奏曰:『三次電奉,一次電詢,總署和議情形,均未奉復詳行
  。紛傳割遼、臺並派某爵率兵船即日來臺簽押;李鴻章希圖了事,斷不可行。必不得已
  ,查外國近年聯二、三國為同盟密約,我可急輓英、俄或請外國,從公剖斷。不可專從
  李鴻章辦法。割臺,臣不敢奉詔。且王靈已去,萬民駭憤已極,勢不可遏。朝廷已棄之
  地,無可撫慰,無可約束。日人到臺,臺民抗戰,臣不能止。臣忝權臺撫,臺已屬日,
  即交繳辦法仍用臺撫之銜,不特為臺民笑,更為日人笑也。如必割臺,唯有乞請迅簡大
  員來臺辦理。此外尚有一綫可冀輓回,伏乞聖照熟思。揆今時勢,全局猶盛,尚屬可為
  ,何至悉為所索?列聖在天之靈,今日何以剋安?臣不勝痛哭待命之至』。不報。臺人
  遂議自主。各官多送眷回,行李塞途。無賴見之,以為盜餉,遏而奪之。中軍參將方元
  良聞報,馳往彈壓,睹敗箱,又以為餉被劫也,亟鳴槍,應彈而踣者十數人。衆大嘩,
  持械鬥,元良被殺,蜂擁至撫署。署兵開槍,踣者又十數人。景崧聞變出止。撫標管帶
  李文魁自外入,握刀進,歷階而上。景崧驚喝曰:『鬍為者』?刀未離鞘旋納入。對曰
  :『來護大帥』。應聲間已迫近身側。景崧以令授之曰:『速召六營來』。文魁持命出
  ,大呼曰:『大帥令我兼統六營矣』。躍馬去。提督楊歧珍率兵至,衆始散。四月,煙
  臺換約,詔飭守土官撤回。歧珍率所部歸廈門。景崧電詢永福去就,復曰:『與臺存亡
  』。而自主之議成。
  
  五月初二日,紳士丘逢甲率人民等公上大總統之章,受之,建元永清,檄告中外。景崧
  亦分電各省大吏曰:『日本索割臺灣,臺民不服。屢經電奏,不允割讓,未能輓回。
  民忠義,誓不服從。崧奉旨內渡,甫在摒擋之際,忽於光緒二十一年五月初二日,將印
  旗送至撫署,文曰「臺灣民主國總統之印」,旗用藍地黃虎。不得已允暫主總統,由民
  公舉,仍奉正朔,遙作屏藩,商結外援,以圖善後。事起倉猝,迫不自由。已電奏,
  佈告各國。能否持久,尚難預料。唯望憫而助之』。翌日,又以大總統之銜告示臺民曰
  :『日本欺凌中國,大肆要求。此次馬關議款,賠償兵費,復索臺灣。臺民忠義,誓不
  服從,屢次電奏免割,本總統亦多次力爭,而中國欲昭大信,未允改約。全臺士民不勝
  悲憤。當此無天可籲,無主可依,臺民公議自主,為民主之國。以為事關軍國,必須有
  人主持,乃於四月二十二日,公集本衙門遞呈,請餘暫統政事。再三推讓。復於四月二
  十七日,相率環籲。五月初二日,公上印信,文曰「臺灣民主國總統之印」,換用國旗
  藍地黃虎。竊見衆志已堅,群情難拂,故為保民之計,俯如所請,允暫視事。即日議定
  改臺灣為民主之國。國中一切新政,應即先立議院,公舉議員,詳定律例章程,務歸簡
  易。唯臺灣疆土,荷大清經營締造二百餘年,今雖自立為國,感念舊恩,仍奉正朔,遙
  作屏藩,氣脈相通,無異中土,照常嚴備,不可疏虞。民間如有假立名號、聚衆滋事、
  藉端仇殺者,照匪類治罪。從此清內政、結外援、廣利源、除陋習。鐵路兵船,次第籌
  辦,富強可致,雄峙東南,未嘗非臺民之幸也』。
  
  初六日,日軍登鼎底澳,越三貂嶺。景崧檄諸軍援戰不利,基隆遂失,迫獅球嶺。臺人
  請駐八堵,為死守計,不從。李文魁馳入撫署請見,大呼曰:「獅球嶺亡在旦夕,非大
  帥督戰,諸將不用命」。景崧見其來,悚然立;而文魁已至屏前。即舉案上令架擲地曰
  :『軍令俱在,好自為之』。文魁側其首以拾,則景崧已不見矣。景崧既入內,攜巡撫
  印,奔滬尾,乘德商輪船逃。炮臺擊之,不中。文魁亦躡景崧後至廈門,謀刺之。事泄
  ,為清吏所捕,戮於市。
  
  臺南聞景崧逃,臺北破,議奉永福為大總統,不從;強之,始移駐臺南。設議院,籌軍
  費,行郵遞,發鈔票,分汛水陸,訓勵團練。各地魁桀收而用之,以援助前敵。於是告
  示於民曰:『日本要盟,全臺竟割;此誠亙古未有之奇變。臺灣之人發指眥裂,誓共存
  亡,而為自主之國。本幫辦則以越南為鑒,迄今思之,追悔無窮。頃順輿情,移駐南郡
  。本幫辦亦猶人也,無尺寸長,有忠義氣,任勞任怨,無詐無虞。如何戰事,一擔肩膺
  ;凡有軍需,紳民力任。誓師慨慷,定能上感天神;慘淡經營,何難徐銷敵焰』。六月
  ,日本臺灣總督樺山資紀寓書永福,勸解兵;復書不從。於是日軍破新竹,取宜蘭,進
  迫苗慄,又輒以戰艦窺臺南。命幕僚吳彭年率七星旗兵趣援;方至而苗慄陷,大戰於彰
  化,彭年陣沒,將弁多死。臺南餉械已絀,再命幕僚羅綺章渡廈門,陳援各省,辭甚哀
  痛。七月,日軍破雲林,別以一軍略埔裏社,鋒銳甚。沿途民軍據守力戰,相持三十餘
  日,殺傷略當,嘉義始陷。永福深自悲痛。八月二十有三日,日軍登枋寮,入恆春,取
  鳳山。南北俱逼,所距不過百裏,而接濟久絶。永福知事不可為,介英領事歐思納致書
  樺山資紀求成。是時日艦大集於澎湖。歐思納往見副總督高島□之助,不許。約永福至
  艦議款,否則開戰。終不往。而日軍又破旗後矣。九月初二日,黑旗兵在白沙墩獲英人
  間諜二,解至署,永福邀入內,商出亡;其人則爹利士船主柁師也。入夜,永福視安平
  炮臺,乘之以去。日艦八重山追之,至廈門,搜其船,不得。初四日,日軍入城。
  
  景崧既歸,遂居桂林;而永福嗣為碣石鎮總兵。
  
  連橫曰:世言隋陸無武,絳灌無文,信乎兼纔之難也。夫以景崧之文、永福之武,並肩
  而立,若萃一身,乃不能協守臺灣,人多訾之。顧此不足為二人咎也。夫事必先推其始
  因,而後可驗其終果。臺灣海中孤島,憑恃天險;一旦援絶,坐睏愁城,非有海軍之力
  ,不足以言圖存也。且臺自友濂受事後,節省經費,諸多廢弛;一旦事亟,設備為難。
  雖以孫吳之治兵,尚不能守,況於戰乎?是故蒼葛雖呼,魯陽莫返,空拳衹手,義憤填
  膺,終亦無可如何而已。詩曰:『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為此詩者,
  其知道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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