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评论 增修詩話總龜   》 捲三十七      阮閱 Yuan Yue

  譏誚門上
  
  陳彭年,大中祥符中與晁文莊內翰等四人同知貢舉。省試將出奏試卷,舉人壅衢觀其出剩諸公皆慘赧其容,獨彭年揚鞭肆意,有驕矜之色。榜出,有甥不預選,怒入其第。會彭年未來,於幾上得黃敕,乃題其背曰:“彭年頭腦太鼕烘,眼似朱砂鬢似蓬。紕繆幸叨三字內,荒唐仍在四人中。取他權勢欺明主,落卻親情賣至公。千百孤寒齊下淚,斯言無路達堯聰。”彭年怒,抱其敕入奏,章聖見而不悅,然釋其罪。《江南野錄》
  
  唐太宗燕近臣,長孫無忌嘲歐陽詢曰:“聳膊成山字,埋肩畏出頭。誰言麟閣上,畫此一彌猴。”詢應聲曰:“縮頭連背聳,漫襠畏肚寒。衹緣心渾渾,所以面團團。”太宗改容曰:“詢豈不畏皇后聞耶?”無忌,長孫後之弟也。《小說舊聞》
  
  唐相張延賞選婿,無可意者。其妻苗氏賢而知人,特選進士韋臯許之。臯性疏曠,不拘細行,延賞竊悔。由是婢僕頗輕慢,惟苗氏待之益厚。臯因辭東遊,張氏罄奩具以治行,延賞幸其去,以七馱物為贐,臯行,翌日悉還之,惟留奩物及書册而已。後五年,臯擁節旄,會德宗幸奉天,持節西川替延賞,乃改姓名作韓翺,人莫敢言。至天回驛,去府三十裏,人有報延賞曰:“替相公者。韋臯也,非韓翺。”苗氏曰:“若韋臯,必韋郎也。”延賞曰:“天下姓名同者甚衆,彼韋生必填溝壑,豈能乘吾位乎?”次日果韋臯也,延賞慚懼,自西門潛遁。臯入見苗,禮奉過布衣之日,求前輕慢者皆杖死之。時泗濱郭圍因為詩曰:“宣父從周又入秦,昔賢誰不睏風塵!當時甚訝張延賞,不識韋臯是貴人。”《唐宋遺史》
  
  彭齊,吉州人,纔辯滑稽,嘗謁南豐宰而不禮之。一夕虎入縣廳,噬所養羊,棄殘而去,宰即以會客,齊預焉。翌日獻詩於宰曰:“昨夜黃班入縣齋,分明蹤跡印蒼苔。幾多道德驅難去,些子豬羊引便來。令尹聲聲言有過,錄公口口道無災。思量也解開東閤,留得頭蹄待秀纔。”覽者絶倒。《青箱雜記》
  
  景德初,河朔舉人張存任弁,皆以防城得官,有無名子嘲曰:“張存解放旋風炮,任弁能燒猛火油。”[《青箱雜記》捲八]
  
  丘瀎寺丞失意,遍遊諸郡,至山陽,郡守屢召之夜飲。翌日作詩曰:“醜卻天下美人面,正得世間君子心。”郡將他日再為文字飲以謝之。至宜真,太守召看牡丹,作詩曰:“何事化工情愈重,偏教此卉大妖妍。王孫欲種無餘地,顔巷安貧欠買錢。曉檻競開香世界,夜欄誰結醉因緣。須知村落桑耘處,田叟饑耕婦不眠。”又至五羊贈太守詩曰:“碧睛蠻婢頭蒙布,黑面鬍兒耳帶環。幾處樓臺皆枕水,四周城郭半圍山。”又詩曰:“階上腥鱢堆蜆子,口中濃血吐檳榔。”又詩曰:“風腥蠻市合,日上瘴雲紅。”太守見之大不懌。《翰府名談》
  
  天聖中修國史,王安簡、謝陽夏、李邯鄲、黃唐卿為編修官。安簡神情衝淡,唐卿刻意篇什。謝李嘗戲為句曰:“王貌閑如鶴,黃吟苦似猿。”《春明退朝錄》
  
  唐既平劉展江淮之亂,上元間租庸使元載以吳越雖兵荒後,民産猶給,乃辟召豪吏分宰列邑而重斂之,時人謂之“白着”,言其役斂無名,其所着者皆公然明白無所嫌避。一云,世人謂酒酣為白着,既為刻薄之役,不堪其弊,則必顛沛酩酊如醉者之着也。渤海高亭有詩曰:“上元官吏稱剝削,江淮之人皆白着。”
  
  唐景竜中,洛下霖雨百餘日,宰相不能調陰陽,乃閉坊市北門,卒無效,滂溢至甚。人歌曰:“禮賢不解開東閤,燮理惟能閉北門。”《朝野僉載》
  
  孫魴、瀋彬、李建勳好為詩什。魴有《夜坐》詩,為時所稱。建勳因匿於齋中,待彬至,乃問彬雲:“魴之詩何如?”彬曰:“田捨翁火爐頭之語,何足道也1魴聞而出,誚彬曰:“何誹謗之甚而比田捨翁,無乃過乎1彬曰:“子《夜坐》句:‘劃多灰漸冷,坐久席成痕。’此非田捨翁火爐上作而何?”闔坐大笑。乃《題金山寺》雲:“萬古波心寺,金山名日新。天多剩得月,土少不生塵。過櫓妨僧定,歸濤濺佛身。誰言張處士,題後更無人?”莫不服其驗雅。《江南野錄》
  
  朝元龜,廬陵人。嘗謁邑宰,見趨伏生獷,欲窮以詞學,因新畫屏為戲珠竜,乃曰:“請子詠之。”元龜應聲而成,因諷宰受賂雲:“翻身騰白浪,探爪攫明珠。”
  
  毛柄聚生徒於廬山白鹿洞,與諸生講論,所獲資鏹,皆以市酒。洞有辨者嘲雲:“彭生作賦茶三片,毛氏傳詩酒半升。”嘗自題於齋壁雲:“先生不在此,千載衹空山。”因大醉一夕而逝。
  
  劉炎少負詞學,晚為永新尉,拙於政治,遂有貪名。太守行邑,覬覦之意,而炎不悟,既行,以詩諷炎雲:“未到桃源時,長憶出傢景。及到桃源了,還似鑒中影。”炎乃和而復之,後因民訴受賄,遂按以法。炎復有詩云:“早知太守如狼虎,獵取膏粱以啗之。”
  
  羅隱性傲睨,初赴舉過鐘陵,見營妓雲英。一紀後下第又過,復見之,雲英曰:“羅秀纔尚未脫白。”隱以詩嘲之曰:“鐘陵醉別十餘春,重見雲英掌上身。我未成名英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隱與顧雲同謁淮南相國高駢,雲為人雅律,高公遂留雲而遠隱,隱欲歸武陵,與賓幕酌餞于云亭,盛暑,青蠅入坐,高公命扇驅之,謔隱曰:“青蠅被扇扇離席。”隱聲曰:“白澤遭釘釘在門。”偶見《白澤圖》釘在門扇,乃譏雲也。時高公欲繼淮南王求仙方為妖亂,後為畢將軍所害。隱作《妖亂志》以譏之,故有《題延和閣》雲:“延和高閣勢凌雲,輕語猶疑太一聞。燒盡降香無一事,開門迎得畢將軍。”僖宗在蜀,隱作詩數首以刺諸侯。及還梁,為朝貴所疾,乃謁錢武肅焉。獻《僖宗在蜀詩》曰:“白丁攘臂犯長安,翠輦倉皇路屈蟠。丹鳳有情雲外遠,玉竜無跡渡頭寒。靜思貴族謀身易,危惜文皇創業難。不將不侯何計是,釣魚船上淚闌幹。”又作《僖宗還京》曰:“馬嵬楊柳尚依依,又見鑾輿幸蜀歸。泉下阿蠻應有語,這回休更怨楊妃。”《鑒戒錄》《郡閣雅談》謂青蠅、白澤對句是寇弱、謝觀作。
  
  蘇子美監進奏院,因賽神召館中同捨,是時江南人李中捨因梅聖俞謁子美,且願預此會。聖俞以為言。子美曰:“食中不設蒸饅餅夾,坐上安有國捨虞臺。”李銜之,遂暴其事於言語,為劉元瑜所彈,子美坐謫。故聖俞有《客至》詩云:“有客十人至,共食一鼎珍。一客不得食,覆鼎傷衆賓。”蓋指李也。《詩史》
  
  來鵠,洪州人,鹹平中名振都下,然喜以詩譏訕當路,為人所惡,卒不第。《金錢花》雲:“青帝若教花裏用,牡丹應是得錢人。”《夏雲》雲:“無限旱苗枯欲盡,悠悠閑處作奇峰。”《偶題》雲:“可惜青天好雷電,衹能驅趁懶蛟竜。”《詩史》
  
  唐湖州參軍陸蒙妻蔣氏,善屬文,然嗜酒。姊妹勸節酒強餐,蔣應聲曰:“平生偏好飲,勞爾勸吾餐。但得尊中滿,時光度不難。”僧知業有詩名,與蒙善,一日訪蒙談玄,蔣使婢奉酒。知業雲:“受戒不飲。”蔣隔簾謂曰:“上人詩云:‘接岸橋通何處路,倚樓人是阿誰傢?’觀此風韻,得不飲乎?”知業慚而退。
  
  濠州西有高唐館,俯近淮水。御史閻欽授宿此館,題詩曰:“藉問襄王安在哉?山川此地勝陽臺。今朝寓宿高唐館,神女何曾入夢來1有李和風者至此,又作詩曰:“高唐不是這高唐,淮上江南各異方。若嚮此中求薦枕,參差笑殺楚襄王。”[《南部新書》庚]
  
  丁晉公為玉清昭應宮使,夏英公為判官。一日賜宴齋宮,優人有雜手藏擫者,晉公顧英公曰:“古人無詠藏擫詩,請賦一章。”英公為一絶雲:“舞拂挑珠復吐丸,遮藏巧使百千般。主公端坐無由見,卻被旁人冷眼看。”[《倦遊雜錄》]
  
  楊礪尚書以耳聾致仕,居雩縣別業。同裏高氏資厚,有二子小字大馬、小馬。一日裏中社飲,小馬攜酒一榼就楊公曰:“此社酒善治聾,願持杯酌之無餘瀝。”楊書絶句與之雲:“數十年來雙耳聵,可將社酒便能醫?一心更願青盲子,免見高傢小馬兒。”《倦遊錄》
  
  景祐初,詔先朝免解人候將來特與推恩。有無名子改王元之《升平詞》以嘲曰:“舊人相見問行年,便說真宗更以前。但看緑袍包裹了,這回冷笑入黃泉。”
  
  永叔在政府將引去,以詩寄潁州常夷甫曰:“笑殺汝陽常處士,十年騎馬聽朝雞。”緻政歸穎,又贈之詩曰:“賴有東鄰常處士,披簑戴笠伴春鋤。”明年,夷甫起授侍講判國子監,有無名子改前詩作夷甫寄永叔曰:“笑殺汝陰歐少保,新來處士聽朝雞。”又云:“昔日潁陰常處士,卻來馬上聽朝雞。”
  
  史沆仕不得志,好持人長短,世以兇人目之,亦終以此敗。嘗過江州琵琶亭題詩云:“坐上騷人雖有詠,江邊寡婦不難欺。若使王涯聞此麯,織羅應過賞花時。”並同前
  
  邵安石,連州人。高湘侍郎南遷歸朝,途經連江,安石以所業投之,遂見知,同至輦下。湘知貢舉,安石擢第,詩人章碣賦《東都望幸》詩刺之曰:“懶修珠玉上高臺,眉目連娟幸不開。縱使東巡也無益,君王自帶美人來。”《古今詩話》
  
  泗州僧伽塔,人多雲其下真身也。塔後有閣,記興國中初塑事甚詳。退之詩云“火燒水轉掃地空”,則真身之焚久矣。塔本般匠所建,俗言塔頂為天門。蘇國老有詩云:“上到天門最高處,不能容物衹容身。”蓋譏在位者。
  
  孫皓為晉所滅,封歸命侯。武帝問皓曰:“聞南人好作《爾汝詩》,爾頗能否?”皓被酒舉觴曰:“昔與汝為鄰,今與汝為臣。勸汝一杯酒,令汝壽萬春。”帝悔之。
  
  吳武陵有文而好訐,嘗以贓敗廣州,吏治殊不假貸。題詩路左壁曰:“雀兒來往颺風高,下視鶯鸇意氣豪。自謂能生千裏翼,黃昏依舊入蓬蒿。”
  
  唐王鐸、楊收皆薛逢同年,收作相,逢有詩曰:“須知金印朝天客,同是沙堤避路人。威風遇時皆瑞聖,應竜無水漫通神。”收聞之怒。王鐸作相,逢又有詩曰:“昨日鴻毛萬鈞重,今朝山嶽一毫輕。”鐸又怒。
  
  羅隱與桐廬章魯風齊名。錢武肅崛起,以魯風善筆札,召為表奏孔目官,魯風不就,執之。後以羅隱為錢唐令,懼而受命,因宴獻詩云:“一個禰衡容不得,思量黃祖謾英雄。”自是始厚之。
  
  馮瀛王鎮南陽,郡中宣聖廟壞,有酒戶十餘輩投狀乞修。瀛王未及判,有幕客題四句狀後雲:“槐影參差覆杏壇,儒門子弟盡高官。卻教酒戶重修廟,覺我慚惶也不難。”瀛王遽罷其請,出己俸重修。
  
  孫僅給事鎮永興日,多作詩。時玉清昭應宮初成,孫作《驪山詩》雲:“秦帝墓成陳勝起,明皇宮就祿山來。”有人傳於京師,以為譏時政。
  
  顔標,鹹通中鄭薫下狀元及第。先是,徐寇作叛,薫欲激勸勳烈,意標乃魯公之後,故置之危科。既而詢其廟院,標曰:“寒素京國無廟院。”薫始大悟。有無名子嘲曰:“主司頭腦太鼕烘,錯認顔標作魯公。”
  
  光啓中,蔣嶓以丹砂授韋中令,吳人張鵠有文而貧,或嘲之曰:“張鵠衹消千馱絹,蔣嶓惟用一丸丹。”並同前
  王元之在朝,與執政不足,作《江豚詩》譏肥大雲:“食啗魚蝦少肥腯。”又云:“江雲漠漠江雨來,天意為霖不幹汝。”俗雲:“江豚出則風雨。”《古今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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