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 》 流動的光影聲色：羅展鳳映畫音樂隨筆   》 第37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15)      羅展鳳 Luo Zhanfeng

　　生命是選擇我們還是被我們選擇，總是說不清楚。館長說，要不是一生為着拯救保存一衆經典電影的菲林捲，他的人生，大抵再沒意義。如同A，當决意依着自己信念找尋，生命不再一樣，於是，當他最終目睹跟他同樣有着理想、誓保電影菲林捲的館長與傢人在霧中被戰事無情牽連殺害時，何其痛楚。炮火連天，留得住菲林捲，珍貴的生命卻是白白犧牲。一切期盼，剎那化為烏有。
　　像《尤利西斯的凝視》這樣的電影，難免叫人邊看邊頓感鬱抑。A在尋覓的旅途中屢碰釘子，在虛實交替的時空與起落跌宕的情緒之間，一度燃起希望，及至讓A找着所求底片，體味理想成果，卻又叫他目睹友好們（館長與傢人）的突然死亡。生命無常，以為走出路來，前路卻又忽而暗冷孤絶。衹見A哭得死去活來，像受傷的野狼在雪地裏號啕大哭，呼天搶地。
　　戰火不留人，電影裏有着太多錯落。能夠叫人在戰火的痛苦中支撐着走過來的，大抵衹有音樂，死亡與音樂在這裏是如此接近，音樂裏，藏匿着死神溫柔的呼喚。音樂淡化了死亡的恐懼，卻擺脫不了死亡的陰霾。音樂在這裏是憐惜、是悲憫、是最溫柔的死亡警號。
　　黃愛玲在《戲緣》一書《安哲普洛斯的凝望》一文中曾說："在《尤利西斯的凝視》薩拉熱窩的一段，每逢停火，來自不同族裔和宗教的小孩就會聚在一起演奏，交響樂麯在雪窖冰天裏悠揚飄揚，令人動容。"是啊，這裏既有無情的戰火，也有無語的難民；在純淨白茫茫的雪地上，籠罩着黑壓壓的死亡氣味（卡蘭德卓擅長用的連續揉弦與泛音最能表達這種味道）；在淡薄的人群之中，飄蕩着溫柔的樂聲。衹有音樂，讓人們動了情感，回歸安靜心靈。
　　我對這段以遠景鏡頭拍攝的樂團演奏畫面印象難忘，那是個花花白雪的露天廣場，大街上、墻外墻內，站着看/聽得出神的人們（難民），霧中，管弦樂隊演奏起來，一支"民族混合交響樂"（也就是原聲裏的《Ulysses' Gaze： Ulysses' Theme》），一片愉悅飛揚，像為戰火中的生靈灑落點點慰藉。廣場上，有指揮傢、演奏者，還有演員，前者演奏着樂麯，後者演繹着戲劇。畫面但見A凝神地聽着這麯子，一臉喜悅，可不是嗎？適纔A方與館長同為剛修復好的菲林捲高興得抱頭歡呼，這回二人並肩聆聽欣賞，分外動人。音樂，這回正好給他一股肯定的力量--卻原來，也預示着死亡的來臨。
　　同樣的情景，電影再次出現，這回卻是凄慘的結尾，那是發生在A目睹了友人逝世以後，再次折返這片演奏場地，溫柔幸福的樂聲這回換成了蕩氣回腸的《Ulysses' Gaze： Woman's Theme》，弦樂團的樂聲這回可真撩動情緒，令人心有戚戚，漂亮的樂音在同時響起，傷痛的A此刻卻衹能像一隻受傷的狼，無力地舔着自傢傷口，緩緩地踏着步伐。音樂與死亡，如此貼近，距離不過爾爾，情景卻分外虛空--A，再次孑然一身，逆着迎面的人群而行。熱與冷，都藉光影聲色並列，叫人心痛。
　　怎樣形容像《Ulysses' Theme》這樣的樂音？溫柔、婉約、動人、優美，像卡蘭德卓昔日的詩篇樂章。承接着《鸛鳥躑躅》的做法，繼續以主旋律《Ulysses' Theme》作不同的變奏，配置在不同畫面中--弦樂（尤其是中提琴）卻是這回的重點配器（主責中提琴獨奏的是擅長把中提琴化作人性配器的美國女中提琴傢Kim Kashkashian）。音樂開始時，總是以單一配器作主導演繹（中提琴或雙簧管或手風琴），然後再由其他配器緊接、交替，像尋尋覓覓，從一方到另一方，逐步遠離原初之地。（"這個傢，過了邊境，還有邊境。""衹是踏出一步，就是異國了。"）
　　就像A的那段旅程，一直依着巴爾幹半島北上而至，音樂的延展，也就是旅途的延伸。樂音有回伴隨着A駛往阿爾巴尼亞的邊境，坐在雇用司機的出租車上，鏡頭以緩緩的行車作視點，沿途是蒼茫大地下無傢可歸的難民，背着大包小包，一個、數個，踏在一片無邊無際的灰灰藍藍蒙蒙的雪地上，幽靈似的，縹緲孤鴻影。在時間的凝視裏，一個個人兒走着冷寂的路，面目模糊。襯托着卡蘭德卓那悲情的《Ulysses' Theme》，還有Kim Kashkashian在中提琴演奏裏所散發的一股令人屏息的靜氣，淡淡然的哀傷、舒暢的節奏，沒有太多的情感煽動卻洋溢豐富的悲情力量，為安氏電影賦予了強烈的悲劇感，令這段延伸的旅程，更添一份孤零零的空蕩。同樣，還有A伴着巨型列寧人像溯河而行的那段，《Ulysses' Theme》改以輕快的節奏呈現，迎面是岸邊一衆迎頭趕上的熱情孩子，鏡頭緩緩追隨，好些孩子甚至做出禱告姿勢，整部電影再次因這段由中提琴主導的樂聲飛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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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聲畫聯姻 文/周黎明第2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1)
第3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2)第4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3)
第5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4)第6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5)
第7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6)第8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7)
第9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8)第10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9)
第11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第12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2)
第13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3)第14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4)
第15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5)第16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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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1)第22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2)
第23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1)第24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2)
第   I   [II]   [II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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