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杂家 論衡校釋   》 程材第三十四      王充 Wang Chong

  盼遂案:量知篇雲:“材盡德成,其比於文吏亦雕琢者,程量多矣。”
  論者多謂儒生不及彼文吏,漢書兒寬傳:“文史法律之吏。”見文吏利便,而儒生陸落,文選蜀都賦註引蔡邕曰:“凝雨曰陸。”釋名釋地曰:“陸,漉也,水流漉而去也。”畢沅曰:“陸有流漉之誼。”按:說文曰:“漉,水下貌。”“陸”、“落”雙聲,猶言“沉淪”也。莊子則陽篇“陸沉”,義亦當如此。司馬彪註:“陸沉,無水而沉也。”恐失之迂。淮南覽冥篇雲:“是謂坐馳陸沉,晝冥宵明。”則其義又如司馬說。王本、崇文本改作“墮落”,妄也。盼遂案:“陸落”雙聲連綿字,失意之貌。或作“牢落”、“遼落”、“寥落”,皆一聲轉變。則詆訾儒生以為淺短,稱譽文吏謂之深長。是不知儒生,亦不知文吏也。儒生、文吏皆有材智,非文吏材高而儒生智下也;文吏更事,“更”猶“經歷”也。儒生不習也。“不”猶“未”也。謂文吏更事,儒生不習,可也;謂文吏深長,儒生淺短,知妄矣。“知”字無取。“可也”、“妄矣”相對成義。“知”字蓋涉“短”字偽衍。
  世俗共短儒生,儒生之徒,亦自相少。何則?並好仕學宦,用吏為繩表也。儒生有闕,俗共短之;文吏有過,俗不敢訾。歸非於儒生,付是於文吏也。夫儒生材非下於文吏,又非所習之業非所當為也,然世俗共短之者,見將不好用也。將,郡將。註前篇。將之不好用之者,事多己不能理,須文吏以領之也。夫論善謀材,呂氏春秋當染篇註:“論猶擇也。”施用纍能,“施”讀作“貤”。說文:“貤,重次弟物也。”纍,序纍也。下文“科用纍能”,語意正同。超奇篇:“能差衆儒之才,纍其高下,賢於所纍。”書解篇:“析纍二字,孰者為賢。”定賢篇:“太史公序纍,以湯為酷。”並與此“纍”字義同。漢書𠔌永傳:“絫親疏,序材能。”“絫”亦當作“貤纍”、“序纍”解。師古曰:“纍,謂積纍其次而計之也。”期於有益。文吏理煩,身役於職,職判功立,盼遂案:“判”為“辨”之藉字。考工記註:“辨,具也。”荀子議兵篇註:“辨,治也。”“職辨”與“功立”為駢詞。將尊其能。儒生慄慄,不能當劇;將有煩疑,不能效力。力無益於時,則官不及其身也。將以官課材,材以官為驗,是故世俗常高文吏,賤下儒生。儒生之下,文吏之高,本由不能之將。世俗之論,緣將好惡。
  今世之將,“今”猶“若”也。材高知深,通達衆凡,元本“凡”作“事”,朱校同。按:答佞篇曰:“貪權據凡。”與此“衆凡”義同。元本作“衆事”,非也。舉綱持領,事無不定;其置文吏也,備數滿員,足以輔己志。志在修德,務在立化,則夫文吏瓦石,儒生珠玉也。夫文吏能破堅理煩,不能守身,身則亦不能輔將。孫曰:“身”字不當重,疑衍一“身”字。或當重“不能守身”一句,而今本脫三字耳。儒生不習於職,長於匡救;將相傾側,諫難不懼。案世間能建蹇蹇之節,易蹇卦六二爻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離騷王註:“謇謇,忠貞貌也。”謇、蹇字同。成三諫之議,“議”當作“義”。公羊莊二十四年傳:“三諫不從,遂去之。故君子以為得君臣之義。”註:“諫必三者,取月生三日而成魄,臣道就也。”楚詞七諫王逸章句曰:“諫者,正也。謂陳法度以諫正君也。古者人臣三諫不從,退而待放。”令將檢身自敕,敕,誡也。不敢邪麯者,率多儒生。阿意苟取容幸,將欲放失,低嘿不言者,率多文吏。文吏以事勝,以忠負;儒生以節優,以職劣。二者長短,各有所宜;世之將相,各有所取。取儒生者,必軌德立化者也;取文吏者,必優事理亂者也。
  材不自能則須助,須助則待勁。孫曰:“勁”與“繕”通。說文:“繕,補也。”左僖十五年傳註:“繕,治也。”周官繕人註:“繕之言勁也,善也。”疏以其所掌弓弩,有堅勁而善,堪為王用者。是“繕”有以善補治其不足之意。此謂己既無材,則須輔;既須輔助,則必待善人以補治其缺也。故下云:“官之立佐,為力不足也;吏之取能,為材不及也。”是其義矣。麯禮:“急繕其怒。”註:“繕讀曰勁。”官之立佐,為力不足也;吏之取能,為材不及也。日之照幽,不須燈燭;賁、育當敵,孟賁、夏育,古勇士。廣韻以“賁”為姓,非。不待輔佐。使將相知(之)力,若日之照幽,“知”當從朱校元本作“之”,聲之誤也。上文“官之立佐,為力不足也”,兩“力”字相承。賁、育之難敵,則文吏之能無所用也。病作而醫用,禍起而巫使。如自能案方和藥,入室求祟,則醫不售而巫不進矣。橋梁之設也,足不能越溝也;車馬之用也,走不能追遠也。足能越溝,走能追遠,則橋梁不設,車馬不用矣。天地事物,人所重敬,皆力劣知極,須仰以給足者也。今世之將相,不責己之不能,而賤儒生之不習;不原文吏之所得得用,“得”字不當重。疑衍一“得”字。而尊其材,謂之善吏。非文吏,憂不除;非文吏,患不救。是以選舉取常故,意林引仲長統昌言曰:“天下士有三俗:其一俗,選士而論族姓閥閱。”後漢書章帝紀,詔曰:“選舉乖實,可不憂與?鄉選裏舉,今刺史守相,不明真訛。每尋前世,舉人貢士,或起圳畝,不係閥閱。”註:“言前代舉人,務取賢才,不拘門地。”又韋彪傳,彪上議曰:“伏惟明詔,垂恩選舉,士宜以纔行為先,不可純以閥閱。”後漢紀九,宋均曰:“今選舉不得幽隱側陋,但見長吏耳。”是東漢選舉,多以門地為限。此雲“取常故”,蓋即其義。下文雲“儒生無閥閱”,即承此為言。案吏取無害。後謝短篇曰:“文吏曉簿書,自謂文無害。”墨子號令篇曰:“舉吏貞廉忠信無害可任事者。”又曰:“謹擇吏之忠信無害可任事者。”史記蕭相國世傢:“以文無害,為沛主吏掾。”集解漢書音義雲:“文無害,有文無所柱害也。律有無害都吏,如今言公平吏。一曰:無害者,如言無比,陳留間語也。”索隱引應劭雲:“雖為吏而不刻害。”韋昭雲:“為有文理,無傷害也。”漢書蕭何傳註,服虔曰:“為人解通無嫉害也。”應劭曰:“雖為文吏,而不刻害也。”蘇林曰:“毋害,若言無比也。一曰:害,勝也,無能勝害之者。”師古曰:“害,傷也,無人能傷害之也。”今按:“無害”、“文無害”,漢人常語。(墨子號令篇,後人作也。)“文”謂論獄之文辭。史、漢所言“文深”、“文惡”、“舞文弄法”,諸“文”字義並同。“文無害”,文辭無傷害也。漢書音義謂“如言公平吏”,其說得之。後漢書百官志:“秋鼕遣無害吏。”劉昭註同。史記趙禹、張湯、減宣、杜周諸傳所言“無害”,其義並同。至趙禹傳:“禹無害,然文深。”“無害”者,案法為文,不以私意陷害。“文深”者,引據法憲,多從其重也。劉奉世惑於此,謂“無害”為無害於行,非也。至蘇林、師古說,無人能傷害之,則“害”字對吏言,失之遠矣。儒生無閥閱,註謝短篇。所能不能任劇,繁劇也。故陋於選舉,佚於朝廷。通津本、王本作“庭”,今從崇文本。
  聰慧捷疾者,謂儒生。隨時變化,學知吏事,則踵文吏之後,未得良善之名。守古循志,案禮修義,輒為將相所不任,文吏所毗戲。“毗”讀作“卑”,音同字通。(詩節南山:“天子是毗。”釋文:“‘毗',王本作‘埤'。”荀子宥坐篇引作“庳”。)卑戲,謂為文吏所賤視也。盼遂案:“毗戲”疑為“兒戲”之誤。“毗”字或體為“毗”,故易與“兒”互訛。不見任則執欲息退,見毗戲則意不得,臨職不勸,察事不精,遂為不能,“為”讀作“謂”。斥落不習。有俗材而無雅度者,學知吏事,亂於文吏,謂混入文吏之間。觀將所知,“知”字無義,疑當作“之”,聲之誤也。“之”,往也。謂觀將所旨趨,言投其好也。適時所急,轉志易務,晝夜學問,無所羞恥,期於成能名文而已。名文,言以文法名。其高志妙操之人,恥降意損崇,以稱媚取進,深疾才能之儒。洎入文吏之科,疾,惡也。洎入,猶言浸入也。惡趨時之儒亂於文吏。盼遂案:“洎”為“汨”之誤。堅守高志,不肯下學。亦時或精暗不及,“亦時或”,疑當作“亦或時”,本書常語。意疏不密,臨事不識;對嚮謬誤,拜起不便,拜起,拜跪也。說詳是應篇。下文雲:“習對嚮,滑習跪拜。”與此正反為文。進退失度;奏記言事,後漢書班固傳註:“奏,進也。記,書。前書:‘待詔鄭朋奏記於蕭望之。'奏記自朋始也。”蒙士解過,解過,謂指摘過失。自紀篇:“專薦未達,解已進者過。”一曰:“解過”疑當作“解逅”。莊子胠篋篇:“解垢同異之變多,則俗惑於辯矣。”淮南俶真篇:“孰肯解構人間之事,以物煩其性命乎?”後漢書閻後紀:“濟陰王在內,邂逅公卿立之,還為大害。”隗囂傳:“帝報以手書曰:‘自今以後,手書相聞,勿用傍人解構之言。'”竇融傳:“欲設間離之說,亂惑真心,轉相解構,以成其姦。”解垢、解構、邂逅,並聲近義通。莊子釋文:“解垢,詭麯之辭。”李賢於隗囂傳註曰:“解構,猶間構也。”並得其義。“蒙士解逅”,謂遭多口之士間構也。蓋淺人不知“解逅”有“間構”之義,而妄改之。援引古義;割切將欲,直言一指,觸諱犯忌;封蒙約縛,簡繩檢署,事不如法;文辭卓詭,闢剌離實,麯不應義。故世俗輕之,文吏薄之,將相賤之。
  是以世俗學問者,不肯竟經明學,深知古今,忽欲成一傢章句。義理略具,同超(趨)學史書,吳曰:“同超”無義。以文勢測之,“同”疑當作“因”,“超”疑當作“趨”,並形近之訛。論言俗人不肯竟經明學,因趨學史書,以就諸曹掾史之職。下文雲:“趨讎不存志。”義與此同。????鐵論利議篇:“趨遷官吏。”“趨”,張之象本作“超”。此“趨”、“超”形近互訛之證。“史書”者,藝文志稱“太史試學僮,能諷書九千字以上,乃得為史”是也。嚴延年、貢禹、王尊傳皆有“善史書”之語。孫曰:吳謂“超”為“趨”字之誤,是也。“同趨學史書”句,與上下文義正相一貫,不必改“同”為“因”也。讀律諷令,註見下。治作情奏,盼遂案:“情”疑為“請”之誤。請者,箋啓之類。墨子書中多以“請”代“情”。莊子天下篇:“請欲固置五升之飯。”“請欲”亦“情欲”也。此情、請通假之證。論衡則由形近而致誤寫也。習對嚮,滑習跪拜,盼遂案:下“習”字蓋涉上“習”字而誤衍。“滑”猶“習”也。廣雅釋詁:“滑,美也。”又釋言:“滑,津也。”“滑跪拜”亦猶“習跪拜”耳。本論謝短篇“滑習義理”,“滑習章句”,皆“滑習”連用,是“滑”亦訓“習”之證。傢成室就,召署輒能。徇今不顧古,趨讎不存志,“讎”即“售”字。“讎”正,“售”俗。競進不案禮,廢經不念學。是以古經廢而不修,舊學暗而不明,儒者寂於空室,文吏嘩於朝堂。材能之士,隨世驅馳;節操之人,守隘屏竄。“屏”,意林引作“迸”。下同。驅馳日以巧,屏竄日以拙。非材頓、知不及也,“頓”讀“鈍”。意林引無“頓”字。希見闕為,不狎習也。蓋足未嘗行,堯、禹問麯折;目未嘗見,孔、墨問形象。齊部(郡)世刺綉,意林、御覽八一五引“部”並作“郡”。當據正。淮南說林訓:“臨淄之女,織紈而思行者。”高註:“臨淄,齊都。”考工記:“五采備謂之綉。”恆女無不能;襄邑俗織錦,鈍婦無不巧。“能”下,“巧”下,意林、御覽引並有“者”字。“鈍”並作“恆”。陳留風俗傳:(御覽一五八。)“襄邑睢、渙之水出文章,故曰黼黻藻錦,日月華蟲,以奉天子宗廟禦服”說文雲:“錦,襄邑織文也。”日(目)見之,日為之,意林、御覽引“日見之”並作“目見之”。宋本、朱校元本正作“目”。當據正。手狎也。盼遂案:上“日”字宋本作“目”,是也。此承上文“目未嘗見”而來。使材士未嘗見,巧女未嘗為,異事詭手,“異”,元本作“易”,朱校同。暫為卒睹,顯露易為者,猶憒憒焉。廣雅釋訓:“憒憒,亂也。”方今論事,不為希更,“為”讀“謂”。“希”讀“稀”。言不謂儒生未習。而曰材不敏;不曰未嘗為,而曰知不達,失其實也。儒生材無不能敏,業無不能達,朱校“達”作“通”。下同。志不有(肯)為。“有”,元本作“肯”,朱校同。孫曰:當從元本作“肯”。盼遂案:宋本亦作“肯”。今俗見不習,謂之不能;睹不為,謂之不達。
  科用纍能,科,科別也。後漢書和帝紀:“科別行能。”故文吏在前,儒生在後,是從朝廷謂之也。通津本“廷”作“庭”。今從崇文本。下同。如從儒堂訂之,則儒生在上,文吏在下矣。從農論田,田夫勝;從商講賈,“講”,朱校元本作“論”。賈人賢;今從朝廷,謂之文吏。或以“謂之”屬上讀,“文吏”屬下讀。非也。朝廷之人也,幼為幹吏,以朝廷為田畝,以刀筆為耒耜,以文書為農業(桑),吳曰:意林引作“農桑”。以上文“田畝”、“耒耜”諸語例之,當以“農桑”為長。猶傢人子弟,生長宅中,意林引作“狎習”。其知麯折,愈於賓客也。賓客暫至,雖孔、墨之材,不能分別。儒生猶賓客,文吏猶子弟也。以子弟論之,則文吏曉於儒生,儒生暗於文吏。今世之將相,知子弟以文吏為慧,文不成義。疑當作“知子弟以久為慧”,與下“知賓客以暫為固”正反為文。上文“傢人子弟,生長宅中,其知麯折,愈於賓客”,即此文所據為義。蓋“久”、“文”二字形近而誤,又涉上下諸“文吏”而衍“吏”字。盼遂案:“文吏”二字有誤,當作“生長”為是。上文:“傢人子弟,生長宅中,其知麯折,愈於賓客也。”此語正承述其事。不能知文吏以狎為能;兩“能”字於詞為復。以下“不知儒生以希為拙”例之,上“能”字衍。一曰:“不能”當作“而不”。本書“能”、“而”通用。知賓客以暫為固,陋也。不知儒生以希為拙,惑蔽暗昧,不知類也。
  一縣佐史之材,任郡掾史;漢書百官公卿表曰:“縣有丞尉,秩百石以下,有鬥食佐史之秩,是為少吏。”師古註引漢官名秩簿雲:“佐史月俸八斛也。”後漢書百官志曰:“郡置諸曹掾史。”註引漢書音義曰:“正名掾,副曰屬。”一郡修行之能,堪州從事。“一郡修行之能”,疑當作“一郡循行之能”。“循”、“修”形近而誤。“佐史”、“循行”並官名。若作“修行”,則屬辭不類矣。後漢書百官志註引漢官曰:“雒陽令員吏七百九十六人,鄉有秩、獄史五十六人,佐史、鄉佐七十七人,循行二百六十人。”是“佐史”、“循行”並為縣員,故對舉為文也。後漢書百官志曰:“有從事史。”然而郡不召佐史,州不取修行者,巧習無害,無害,無傷害人,言公平也。盼遂案:“無害”為兩漢考吏等級之名。漢書蕭何傳:“何以文毋害為沛主吏掾。”註引蘇林曰:“無害猶言無比也。”史記索隱引漢書音義雲:“無害者,如言無比,陳留間語也。”則“無害”殆為上考之名類。文少德高也。佐史,循行,皆一鄉小吏,未習文法,故曰文少。漢世鄉官如三老孝悌力田,皆所以勸導鄉裏,助成風化者。此亦宜然,故云德高。五曹自有條品,後漢書應劭傳:“五曹詔書。”註:“成帝初置尚書員五人。漢舊儀:有常侍曹,二千石曹,戶曹,主客曹,三公曹。”按:後漢書百官志:“尚書六人,屬少府。”本註曰:“成帝初置尚書四人,分為四曹。世祖後分為六曹。”又曰:“每郡置諸曹掾史。”本註曰:“諸曹略如公府曹,無東西曹,有功曹史。”又曰:“縣置諸曹掾史。”本註曰:“諸曹略如郡員。”是縣曹如郡,郡曹如公府,而無東西曹。按續志,公府曹屬太尉,有西曹、東曹、戶曹、奏曹、辭曹、法曹、尉曹、賊曹、决曹、兵曹、金曹、倉曹。此雲“五曹”,未知其所屬。豈舉成帝時製,屬少府歟?簿書自有故事,故事,猶章程也。勤力玩弄,成為巧吏,安足多矣?賢明之將,程吏取材,禮記儒行:“不程勇。”註“程猶量也。”不求習論高,言不以所習為尚。存志不顧文也。言察其忠節公行之志,不以文法簿書為程。稱良吏曰忠,忠之所以為效,非簿書也。夫事可學而知,禮可習而善,忠節公行不可立也。文吏、儒生皆有所志,然而儒生務忠良,文吏趨理事。賈誼新書大政下篇:“吏者,理也。理之所出。”楊泉物理論曰:(書抄七七。)“吏者,理也。理萬物,平百揆。”苟有忠良之業,疏拙於事,無損於高。
  論者以儒生不曉簿書,置之於下第。法令比例,吏斷决也。????鐵論曰:“春夏生長,聖人象而為令。秋鼕殺藏,聖人則而為法。故令者教也,法者刑罰也。”漢書宣帝紀註,文穎曰:“天子詔所增損不在律上者為令。”禮記王製註:“已行故事故曰比。”刑法志師古註:“比,以例相比況也。”周禮秋官大司寇註:“若今時决事比。”疏曰:“若今律,其有斷事,皆依舊事斷之。其無條,取比類以决之。”暉按:比,今言判例也。文吏治事,必問法傢。縣官事務,莫大法令。史記周勃世傢索隱:“縣官,謂天子也。所以謂國傢為縣官者,夏官王畿內縣即國都也。王者官天下,故曰縣官。”按:漢書武帝紀:“縣官衣食不足。”哀帝紀:“沒入縣官。”東平王宇傳:“縣官年少。”並謂天子也。必以吏職程高,是則法令之傢宜最為上。或曰:“固然。法令,漢傢之經,漢人以經目律。見謝短篇。吏議决焉。事定於法,誠為明矣。”謂法令傢當高文吏也。曰:夫五經亦漢傢之所立,儒林傳贊:“武帝立五經博士。”儒生善政,大義皆出其中。董仲舒表春秋之義,稽合於律,無乖異者。春秋繁露楚莊王篇:“春秋之辭,多所況,是文約而法明。”又曰:“春秋,義之大者。觀其是非,可以得其正法。”玉杯篇:“論春秋者,合而通之,緣而求之,是以人道浹而王法立。”又曰:“春秋之法,以人隨君,以君隨天。”竹林篇:“春秋之法,卿不憂諸侯,政不在大夫。”玉英篇:“宣公不與其子而與其弟,其弟亦不與子而反與之兄子,雖不中法,皆有讓高,不可棄也。棄之則棄善志,取之則害王法。”又曰:“春秋之法,大夫不得用地,公子無去國之義,君子不避外難。”精華篇:“春秋之法,大夫無遂事,出境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傢者,則專之可也。”又曰:“春秋之聽獄者,必本其事而原其志。”此皆仲舒以律表春秋義也。????鐵論曰:“春秋之治獄,論心定罪,志善而違於法者免,志惡而合於法者誅。”義與之同。漢書藝文志有公羊董仲舒春秋治獄十六篇。後漢書應劭傳:“故膠東相董仲舒老病致仕,朝廷每有政議,數遣廷尉張湯親至陋巷,問其得失,於是作春秋决獄二百三十二事。”今其書亡,引見白帖、御覽、通典。詳睏學紀聞六、程樹德漢律考七春秋决獄考。然則春秋,漢之經,孔子製作,垂遺於漢。論者徒尊法傢,不高春秋,是暗蔽也。春秋五經,義相關穿,錢大昕曰:“‘關穿'猶言‘貫穿'也。”按:錢說是也。鄉射禮:“不貫不釋。”古文“貫”作“關”。大戴禮子張問入官篇“察一而不關於多”,傢語入官篇“關”作“貫”。關、貫字通。既是春秋,不大五經,是不通也。五經以道為務,事不如道,道行事立,無道不成。然則儒生所學者,道也;文吏所學者,事也。假使材同,當以道學。如比於文吏,洗洿泥者以水,燔腥生者用火,水火。道也,用之者,事也,事末於道。儒生治本,文吏理末,道本與事末比,定尊卑之高下,可得程矣。
  堯以俊德,緻黎民雍。堯典:“剋明俊德,黎民於變時雍。”孔傳:“能明俊德之士任用之。黎,衆也。雍,和也。”孔子曰:“孝悌之至,通於神明。”孝經感應章文。張釋之曰:“秦任刀筆小吏,漢書蕭何傳註,“刀所以削書也。古者用簡牒,故吏皆以刀筆自隨也。”陵遲至於二世,“陵遲”猶“陵夷”也。天下土崩。”語見史記本傳。張湯、趙禹,漢之惠吏,惠、慧通。太史公序纍,盼遂案:“太史公序纍”當即史記。仲任時,史記之名尚未凝固,故論衡於史記名稱極不一律。“太史公序纍”之名,又見定賢篇。置於酷部,並見酷吏傳。釋名釋典藝曰:“誄,纍也,纍列其事而稱之也。”“纍”、“誄”聲同義通。而致土崩。而,如也。孰與通於神明令人填膺也?將相知經學至道,而不尊經學之生,彼見經學之生,能不及治事之吏也。
  牛刀可以割雞,雞刀難以屠牛;刺綉之師能縫帷裳,納縷之工不能織錦;廣雅:“衲,補也。”章氏新方言六曰:“今淮南、吳、越謂破布牽連補綴者為衲頭,亦謂刺綉為納綉。直隸謂粗縫曰納。”儒生能為文吏之事,文吏不能立儒生之學。文吏之能,誠劣不及;儒生之不習,實優而不為。孫曰:“儒生”二字當重。禹决江河,不秉钁鍤;韓非五蠹篇:“禹之王天下也,身執耒臿,以為民生。”淮南子要略亦云:“禹身執藟臿。”(今偽)“垂”,依王念孫校。)與此異義。淮南齊俗訓註:“钁,斫屬。”爾雅釋器釋文引字林曰:“钁,大鋤也。”淮南精神訓註:“臿,青州謂之鏵,有刃也。”釋名曰:“鍤或曰鏵。鏵,刳也,刳地為坎也。”按:今俗謂之鏵鍬。周公築雒,不把築杖。把,持也。夫筆墨簿書,钁鍤築杖之類也,而欲合志大道者謂欲使儒生。躬親為之,是使將軍戰而大匠斫也。
  說一經之生,治一曹之事,旬月能之;典一曹之吏,學一經之業,一歲不能立也。禮記冠義註:“立猶成也。”何則?吏事易知,而經學難見也。儒生擿(籀)經,窮竟聖意;“擿”字義不可通。說文:“擿,搔也。一曰:投也。”“擿”當作“籀”。“籀”一作“□”,形壞為“捅”,或“摘”,(說文言部:“讀,籀書也。”“籀”,各本訛作“誦”。別通篇:“經徒能摘。”“摘”亦“籀”之誤。並其比。)再訛為“擿”。說文:“籀,讀也。”段註:“紬繹其義藴至於無窮,是謂之讀。”“窮竟聖意”,正其義也。文吏搖筆,考跡民事。夫能知大聖之意,曉細民之情,孰者為難?以立難之材,吳曰:意林引昌言:“智足以立難成之事。”“立難”意與彼同。含懷章句十萬以上,“萬”,元本作“篇”,朱校同。行有餘力。博學覽古今,計胸中之穎,出溢十萬。文吏所知,不過辨解簿書。富纍千金,孰與貲直百十也?京廩如丘,孰與委聚如坻也?說文:“坻,小渚也。”水中可居之最小者。世名材為名器,器大者盈物多。然則儒生所懷,可謂多矣。
  蓬生麻間,不扶自直;白紗入緇,不染自黑。註率性篇。此言所習善惡,變易質性也。儒生之性,非能皆善也,被服聖教,日夜諷詠,得聖人之操矣。文吏幼則筆墨,手習而行,無篇章之誦,不聞仁義之語。長大成吏,舞文巧法,徇私為己,勉赴權利;考事則受賂,考事,謂考案獄訟也。臨民則采漁,處右則弄權,幸上則賣將;一旦在位,鮮冠利劍,一歲典職,田宅並兼。御覽八一五引作“並集”。性非皆惡,所習為者,違聖教也。故習善儒路,歸化慕義,志操則勵變從高,明將見之,顯用儒生。“故習”以下文有奪誤。盼遂案:“將見”為“將相”之誤。論衡例稱郡守為將,國相為相也。東海相宗叔犀(庠)(犀)廣召幽隱,孫曰:“犀”當作“庠”,字之誤也。宗叔庠即宗均也。後漢書:“宗均(今本誤作“宋均”。)字叔庠,南陽安衆人也。永平元年遷東海相。”幹祿字書:“犀俗作屖。”故“庠”誤為“犀”。又按:此文“庠”字不當重,疑衍一“庠”字。下文雲:“陳留太守陳子瑀開廣儒路。”文例正同。暉按:孫說是也。“犀”,朱校元本作“□”,可見“庠”誤“犀”之跡。又按:均召幽隱,本傳未見。後漢紀九載均言曰:“今選舉不得幽隱側陋,但得見長吏耳。”春秋會饗,設置三科,以第補吏,一府員吏,儒生什九。陳留太守陳子瑀,開廣儒路,列曹掾史,皆能教授;簿書之吏,什置一二。兩將知道事之理,曉多少之量,故世稱褒其名,書記紀纍其行也。“記”,朱校元本作“紀”。疑此文當作“書紀纍其行”,與“世稱褒其名”句法一律。蓋“紀”字誤重,今本妄改作“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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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例略劉盼遂集解自序逢遇第一纍害第二命祿第三
氣壽第四幸偶第五命義第六無形第七率性第八吉驗第九
偶會第十骨相第十一初稟第十二本性第十三物勢第十四奇怪第十五
書虛第十六變虛第十七異虛第十八感虛第十九福虛第二十禍虛第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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