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如《師贊徒》一則說:“館師欲為固館計,每贊學生聰明,東傢不信,命當面對課,師曰‘蟹’,學生對曰‘傘’。師贊之不已,東翁不解,師曰:‘我有隱意,蟹乃橫行之物,令郎對傘,有獨立之意,豈不絶妙?’東翁又命對兩字:‘割稻’,學生對曰:‘行房’。師又贊之不已,東傢大怒,師曰:‘此對也有隱意,我出割稻者,乃積𠔌防饑也;他對行房者,乃養兒侍老也。’”
對這個笑話,不勞讀者用“水平思考法”去理解,因為館師自己就用“水平思考法”來加以說明了。他所謂的“隱意”,雖然東拉西扯,但居然也使“割稻”與“行房”這兩個原本“對”不上的東西,産生了“意義上的關聯”,而讓人莞爾。
笑話技巧的精神分析:濃縮法
語言學和思考學較偏重於笑話的技巧分析,精神分析則兼顧笑話的技巧、目的與快感來源等,弗洛伊德即曾寫過一本探討笑話的專書——《笑話及其與潛意識的關係》(Jokes and Their Relation to the Unconscious)。因為精神分析是筆者比較熟悉的領域,以下的討論就將以精神分析為主。
笑話的技巧可說是五花八門,不時有人推陳出新,事實上,我們很難有一套能涵蓋多數笑話的“技巧分類法”,也很難區分“語文技巧”與“概念技巧”,因為“語文”的背後必然含有“概念”。從精神分析觀點來看,笑話的技巧可籠統分為“濃縮法”(condensation)和“置換法”(displacement)兩大類,這兩種技巧剛好也是“夢運作”(Dream-work)的法則,我們稍後會再談到“笑話運作”(Joke-work)與“夢運作”的關係。
“濃縮”有很多含意,“簡短”即是一種濃縮,好笑話一定短,太長的笑話一定會減弱它的笑果。龔鵬程在提到中國笑話的流變時,曾舉《笑苑千金》裏一則《一毛不拔》的故事,在《笑林廣記》裏被改寫成另一個故事的過程;筆者覺得它最大的效果乃在於將一百三十二個字濃縮成六十五個字。
用同一個詞語來表示兩個不同意思的雙關語,是最常見的濃縮,這又有“同音雙關語”與“同義雙關語”之分。《問有貓》一則說:“一婦患病臥於樓上,延醫治之。醫適買魚歸,途遇邀之而去,遂置魚於樓下,登樓診脈。忽想起樓下之魚,恐被貓兒偷食,因問下面有貓(音同毛)否?母在旁曰:‘我兒要病好,先生問你可老實說了吧。’婦答曰:‘多是不多,略略有幾根兒。’”這個笑話也同時出現在《金瓶梅》一書裏,在明朝,這種雙關語的笑話似乎特別流行。
將兩個字擺在一起,而産生另一種新義,亦為濃縮法。《尿在口頭》一則說:“學生問先生曰:‘尿字如何寫?’師一時忘卻,不能回答,沉吟片晌曰:‘咦——方纔在口頭,如何再說不出。’”“尿”與“口”濃縮成“含尿在口”令人發噱的嘲諷景象。濃縮法還有很多變型,限於篇幅,筆者不再贅述。
笑話技巧的精神分析:置換法
“置換法”是指將本來顯而可見的思路轉移到另一個方向,類似前面提到的語言學方法。在笑話裏,它通常被轉移到荒謬或愚蠢的方向去。《偷弟媳》一則說:“一官到任,衆裏老參見,官下令曰:‘凡偷媳婦者,站過西邊;不偷者,站在東邊。’內有一老人,慌忙走到西首,忽又過東來,官問曰:‘這是何說?’老人跪告曰:‘未曾蒙老爺吩咐,不知偷弟媳婦的該立在何處?’”“偷媳與否”是主要思路,那位老人衹要站到東邊即可,但他卻將它移到一個既荒謬又愚蠢的方向,結果惹人發笑。此類笑話通常是置換者表情越正經,想法越嚴肅,效果就越大。
“凸顯反面”也是一種置換法。《贄禮》一則說:“廣文到任,門人以錢五十為贄者,題贈曰:‘謹具贄禮五十文,門人某頓首百拜。’師書其帖而返之曰:‘減去五十拜,補足一百文如何?’門人答曰:‘情願一百五十拜,免了這五十文又如何?’”從“增錢減拜”反轉到“減錢增拜”是一種自衛式的置換,它通常意在挖苦對方。
以間接的方式來“暗諭”某種事態或想法,亦屬置換法。《取名》一則說:“一婦臨産,創甚,與夫誓曰:‘以後不許近身,寧可一世無兒,再不幹那營生矣。’曰:‘謹依遵命。’及生一女,夫妻相議命名,妻曰:‘喚做招弟罷。’”又如《戀席》一則:“客人戀席,不肯起身,主人偶見樹上一大鳥,對客曰:‘此席坐久,盤中餚盡,待我欲倒此樹捉下鳥來,烹與執事侑酒如何?’客曰:‘衹恐樹倒鳥飛矣。’主雲:‘此是呆鳥,他死也不肯動的。’”
笑話的技巧還有很多,一時也說不完,筆者就此打住。整體而言,笑話的各種技巧都能提供我們某種心靈的愉悅,譬如濃縮法能節省我們精神的消耗(psychical expenditure),符合“經濟原則”;越是能將兩組遙遠的概念濃縮在一組語詞裏呈現,就越經濟,也能帶來越大的愉悅。置換法則將我們的心靈從僵硬的思路中釋放出來,重拾古老的自由(也就是童稚般天馬行空、不合邏輯的想法;近來不少以童言為主的笑話,用的都是這種置換法),越離譜的置換,釋放的能量就越多,也帶來越大的愉悅。從精神分析的觀點來看,笑話技巧的主要效果在於精神能量的節約與釋放,它釋放的是已經鬱積在心中的重擔,而節約的則是追求快樂所需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