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谴责 廿載繁華夢   》 第三十六回 潘雲卿逾垣逃險地 李香桃奉主入監牢      黃世仲 Huang Shizhong    歐陽鉅源 Ouyang Juyuan

  話說朝廷自再接得金督所奏,即傳諭各處關卡,一體把周庸佑查拿治罪。周庸佑這時在上海,正如荊天棘地,明知上海是個租界,自己斷然靠這裏不住,衹朝廷正在風頭火勢,關卡的吏役人員,個個當拿得周庸佑便有重賞,因此查得十分嚴密,這樣如何逃得出?惟有躲得一時過一時罷了。且說金督自奏準查抄周、潘、傅三姓傢産之後,早由畲子𠔌報說姓潘的是管理假册房事,又打聽得傅成已經去世,惟他産業全在城裏,料瞞不去。除周乃慈已經自盡之外,周庸佑在逃,單恐四傢産業,或改換名字,立即出了一張告示,不準人承買周、潘、傅四傢遺産,違的從重治罪。又聽得四人之中,潘雲卿尚在城內,立刻即用電話調番禹縣令,率差即往拿捕。縣令不敢怠慢,得令即行。還虧潘雲卿耳目靈通,立令傢人將舊日存在傢裏的假册稿本拋在井裏,正要打點逃走。說時遲,那時快,潘雲卿尚未逃出,差勇早已到門。
  初時潘雲卿衹道大吏查辦的衹周、傅二傢,自己做的册房,衹是奉命註數,或在法外。迨後聽得連自己參劾了,道是通同作弊,知情不舉的罪名,就知自己有些不便,鎮日將大門緊關。這會差勇到來,先被傢人察悉,報知潘雲卿。那雲卿嚇得一跳,真不料差勇來得這般快,當令傢人把頭門權且擋住,即飛登屋面,逾垣逃過別傢,即從瓦面上轉過十數傢平日親信的下了去。隨改換裝束,好掩人耳目。先逃走往香港,再行打算。
  是時縣令領差勇進了屋裏,即着差勇在屋裏分頭查搜,男男女女俱全,單不見了潘雲卿。便責他傢人遲遲開門之罪。那傢人答道:“實不知是貴差到來,見呼門緊急,恐是盜賊,因此問明,方敢開門的便是。”那縣令聽罷大怒,即喝道:“放你的狗屁!是本官到來,還說恐是盜賊,這是什麽話?”那傢人聽了,惶恐不過,惟有叩頭謝罪道:“是奉主人之命,沒事不得擅自啓門,因此問過主人,纔敢開放。”那縣令道:“你主人潘雲卿往那裏去?”那傢人道:“實在不知,已出門幾天了。”縣令又喝道:“鬍說,方纔你說是問過主人才敢啓門,如何又說是主人出門幾天了呢?”那傢人聽得,自知失言,急的轉口道:“小的說的主人是說奶奶,不是說老爺呢。”
  縣令見他牙尖口利,意欲把他拿住,見他衹是個使喚的人,怪他不得,即把他喝退。隨盤問雲卿的妻妾們:“雲卿究往那裏去了?”妻妾們都說不知,皆說是出門幾天,不知他現在哪裏。那縣令沒奈何,就令差役四圍搜查,一來要查他産業的記號,二來最要的是搜他有什麽在關庫舞弊的憑據,務令上天鑽地,都要控了出來。即將屋裏自他妻妾兒女以至傢人,都令立在一處。隨喚各人陸續把各號衣箱開了鎖,所有金銀珠寶頭面以至衣服,都令登志簿內。隨又把傢私一一登記,再把各人身上統通搜過,內中有些田地及屋宇契紙與生理股票,都登註明白,總沒有關裏通同庫書舞弊的證據。那差人搜了又搜,連板罅墻孔都看過了,衹哪裏有個影兒?那屋又沒有地穴,料然是預早知罪,先毀滅形跡的可無疑了。縣令即對他傢人婦子說道:“奉大憲之命,除了身上所穿衣服,馀外概不能亂動。”那些傢人婦子個個面如土色,更有些雙眼垂淚,皆請給回些粗布衣裳替換,縣令即準他們各拿兩套。正擬把封條黏在門外,然後留差役看守,即擬回衙復命,誰想那差役仍四處巡視,巡到那井邊,看看井裏,見有碎紙在水上浮起,不覺起了疑心。隨稟過縣令,即把竹竿撈來觀看,覺有數目字樣,料然是把舞弊的假册憑據拋在井裏去了。立令人把井水打幹,看看果然是嚮日海關庫裏假册子的稿本,落在井裏,衹是浸在水底,浸了多時,所有字跡都鬍塗難辨。縣令沒奈何,衹得把來包好,便嘉奬了這查看井裏的差役一番。即留差役看守,把門外黏了封皮,即回街而去。
  是時周、傅各傢,皆已分頭多派差人看守。因傅傢和周庸佑産業最多,惟周乃慈是現充庫書的,罪名較重,傅成、周庸佑兩傢已派差役把守,隨後查封,同時又令南海縣先到周乃慈屋裏查驗。這時周乃慈的傢眷,因乃慈死未過七旬,因此全在屋裏,沒有離去。那南海令會同警官,帶領巡勇,先派兩名在門外把守,即進屋搜查。那周乃慈傢眷見官勇來了,早知有些不妥,衹有聽候如何搜查而已。當時後廳裏尚奉着周乃慈靈位,煙火熏蒸,燈燭明亮。南令先問傢裏尚有男女若幹名口,傢人一一答過,隨用紙筆登記了。南令又道:“周乃慈畏罪自盡,生前舞弊營私,侵吞庫款,可無疑的了。現在大憲奏準查辦,你們想已知道了。傢內究有存得關庫裏嚮來數目底本沒有?好好拿出,倘若匿藏,就是罪上加罪,休要後悔。”傢人答道:“屋裏不是庫書辦公之地,哪有數目存起?公祖若不見信,可令貴差搜查便是。”南令道:“你們也會得說,衹怕大憲跟前說不得這樣話。乃慈雖死,他兒子究在哪裏?”
  時周乃慈的兒子周景芬,正在傢內,年紀尚輕,那周乃慈的妻妾們,即引周景芬出來,見了南今,即伏地叩首。南令道:“你父在生時的罪名,想你也知道了。”那周景芬年幼,鬍混答道:“已知道了。”傢人衹替說道:“父親生時在庫書裏辦事,都承上傳下例,便是册房裏那數目,倒是監督大人吩示的,方敢填註,合與不合,他不是自作自為的。”南令怒道:“他的罪過,哪不知得,你還要替他強辯嗎?”傢人聽了,不敢出聲。南令又道:“他在庫書裏應得薪水若幹?何以傢業這般殷富?門戶這般闊綽?還敢在本官跟前撒謊!怕大憲聞知,你們不免同罪呢!”傢人又無話說。南今又問周景芬道:“周乃慈遺下在省的産業生理,究有多少?在港的産業生理,又有多少?某號、某地、某屋,當要一一報說出來。”周景芬聽罷,沒言可答,衹椎不知。傢人又替他說道:“他衹是個小孩子,他父兄的事,他如何知得?且罪人不及妻孥,望公祖見諒。”南令聽了,更怒道:“你好撒刁!說那罪人不及妻孥的話,難道要與本官談論國律不成?”隨又道:“本官也不管他年幼不年幼,他老子的事,也不管他知與不知,本官衹依着大憲囑咐下來的辦理。”說罷,即令差勇四處查緝。先點查傢私器具之後,隨令各傢人把衣箱統通開了鎖,除金銀珠寶頭面及衣服細軟之外,衹餘少少地屋契紙及占股生理的股票。南今道:“他哪止這些傢當!”再令差勇細細檢查,凡片紙衹字,及親朋來往的書信,也統通檢起。隨令自他妻妾兒女以至傢員婢僕,都把渾身上下搜過,除所穿衣衫外,所有小小貴重的頭面,都要擲下來,傢裏人一概都出進不得。這時差勇檢查,雖然當官點視,其暗中上下其手的,實所不免。
  正在查點間,忽衙裏打電話來報道:“番令在潘雲卿屋裏撈出册子。”南令聽得,急令人把井裏撈過,獨空空沒有一物,衹得罷了。隨把記事簿登彔清楚,即着差人看守傢人,隨擬回衙,要帶周景芬同去。那傢人聽了,都驚哭起來,紛紛嚮南令求情道:“他年紀幼小,識不得什麽事。”南令哪裏肯依,即答道:“此是大憲主意,本官苦奉行不力,也有個處分。”那傢人聽了,倒道南今本不為已甚,不過大吏過嚴罷了,便苦求南令休把周景芬帶去。那周景芬衹是十來歲的人,聽得一個拿字,早嚇得魂不附體。意欲逃進房子裏,怎奈差役們十居其九,都是馬屎憑官勢,一聲喝起,即把周景芬執住,那周景芬號啕大哭起來。這時傢人婦子,七手八腳,有跪嚮南令扯住袍角求饒的,有與差役亂掙亂扯的,哭泣的聲,哀求的聲,鬧作一團。南令見這個情景,即略安慰他道:“衹帶去回覆大帥,料是問過産業號數,就可放回,可不必懮慮。”傢人至此,也沒可奈何,料然求亦不得,衹聽他罷了。
  南令正擬出門,忽一聲嬌喘喘的哀聲,一個女子從裏面跑出,扯住周景芬,伏地不起。周景芬又不願行,那女子衹亂呼亂叫,引動傢人,又復大哭起來。南令聽得,也覺酸鼻。細視那女子年約二十上下,穿的渾身縞素衣裳,裙下那雙小弓鞋們着白布,頭上沒有梳妝,披頭散發,雖在哀慟之中,仍不失那種嬌豔之態。南令見他如此凄慘,便問那個女子是周乃慈的什麽人。差勇有知得的,上前答道:“這女子就是周乃慈的侍妾,喚做李香桃的便是。”南令聽了,覺有一種可憐,衹是大憲囑示,哪裏還敢抗違,惟有再勸慰道:“此番帶他同去,料無別的,問明傢業清楚,就可放回了。倘若故意抗拒,怕大帥發怒時,哪裏抵當得住?”時香桃也不聽得南令說什麽話,惟凄楚之極,左手牽住周景芬,右手執着帕子,掩面大哭。不覺鬆了手,差役即扯周景芬而去。香桃坐在地上,把雙腳亂撐的哭了一會,又回周乃慈靈前大哭。傢人見他衹是一個侍妾,景芬又不是他所出,卻如此感切,自然相感大慟,不在話下。
  且說周景芬被南令帶了回署,隨帶往見金督帥繳令。金督把他盤問一切,凡是周乃慈的産業,周景芬有知得的,有不知得的,都據實供出。金督又問周乃慈是否確實自盡,也統通答過了。金督帥隨令把乃慈從前侵吞庫款數目拿了出來,這都是畲子𠔌經手,按他父乃慈替充庫書若幹年,共吞虧若幹數彔出來的,着周景芬打印指模作實。周景芬供道:“先父衹替十伯父周兆熊(即棟臣充庫書之名)辦庫書事,也非自己幹來。”金督怒道:“你父明明接充庫書,縱是替人於的,也是知情不舉,應與同罪。且問你們享受的産業,若不是侵吞巨款,究從哪裏得來?還要強辯做什麽!”那周景芬被責無語。金督又勒令打印指模,周景芬又道:“縱如大人所言,衹是先父幹事,小於年輕,嚮沒有知得,應不幹小子的事,望大人見恕。”金督拍案大怒,周景芬早已心慌,被強不過,沒奈何把指模打印了。
  金督即令把周景芬押過一處,並令將周庸佑、周乃慈傢屬一並拘留。南令得令,即回街裏,旋又再到光雅裏周乃慈住宅,傳金督令,將傢屬一並拘留。傢人聞耗,各自倉皇無措,有思逃遁的,俱被拘住。其餘使喚的人,力陳不是周傢的人,衹受工錢雇用,懇恩寬免拘究,都一概不允。各人嗚嗚咽咽啼哭,神不守捨,衹香桃對各傢人說道:“罪及妻孥,有什麽可說!且禍來順受,哭泣則甚?衹可惜的是景芬年少被禁,他父當庫書時,他有多大年紀,以沒有知識的人,替他父受苦,如何不感傷!至於老爺自盡之後,七旬來滿,骨肉未寒,驟遭此禍,不知怎樣處置纔好?”說了,自己也哭起來。
  這時警勇及南差同時把各人拘住,惟李香桃仍一頭啼哭,一頭打點靈前香火。差勇喝他起行,他卻不怕,衹陸續收拾靈前擺設的器具,又再在靈前添住香燭,燒過寶帛,一面要使人叫轎子。差役喝道:“犯罪的人坐不得轎子!”香桃道:“妾犯何罪?你們休憑官勢,當妾是犯人來看待。沒論是非麯直是老爺子來,我衹是個侍妾,罪在哪裏?若不能坐得轎子,叫妾如何行去?”說了即坐着地上不行。南令聽了,見他理直氣壯,且又情詞可憫,就着人替他叫一頂轎子,一面押他傢屬起行。那香桃聽得轎子來了,就在靈前哭了一場,隨捧起周乃慈的靈位。各人問他捧主的緣故,他道:“留在屋裏,沒人奉侍香火,故要攜帶同去,免他陰魂寥落。”說罷,便步出大門外,乘着轎子而去。正是:
  有生難得佳人義,已死猶思故主恩。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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