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羽,字仪卿,又字丹邱,自号沧浪逋客,他的朋友、诗人戴复古在《祝二严》诗中说他:“羽也天姿高,不肯事科举。风雅与骚些,历历在肺腑。”他的行迹史籍不载。近人郭绍虞根据他的诗作考证,认为沧浪应生于高宗之末,或孝宗之时。
这个严沧浪是这样自诩的:“仆之《诗辨》,乃断千百年公案,诚惊世绝俗之谈,至当归一之论。其间说江西诗病,真取心肝刽子手。以禅喻诗,莫此亲切,是自家实证实悟者,是自家闭门凿破此片田地,即非傍人篱壁、拾人涕唾得来者。李、杜复生,不易吾言矣。”(《答出继叔临安吴景仙书》)这个自诩有点儿过了。喻诗以禅早已是宋人的习俗。如苏轼《夜直玉堂携李之仪端叔诗百余首,读至夜半,书其后》:“每逢佳处辄参禅。”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五引韩子苍《陵阳室中语》:“诗道如佛法,当分大乘、小乘、邪魔、外道。”严羽《沧浪诗话·诗辨》四中“禅家者流,乘有大小,宗有南北,道有邪正”等数语,与此雷同,像是抄袭。
不过严沧浪自有其可推崇之处。各家都说,严沧浪论诗,首在“妙悟”论。其《诗辨》一说:“夫学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以汉、魏、晋、盛唐为师……久之自然悟入。虽学之不至,亦不失正路。此乃从顶上做来,谓之向上一路,谓之直截根源,谓之顿门,谓之单刀直入也。”《诗辨》四说:“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禅宗认为真理是没法具体讲出来的。比之于诗,严沧浪也认为这诗的味道也是不可言说的。所谓“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这种说法禅家的意味十足,不好捉摸。尽管他讲“参”,但还是想说得明白些的。他在前面引的乘有大孝宗有南北那段话后,便推出个具象的东西来,要人悟“第一义”。汉魏晋与盛唐诗为第一义,唐代大历以来诗为第二义。第一义之诗是艺术成就最高、体现艺术特征最显著最好的诗;第二义之诗虽有成就,但有严重毛病,是左道旁门。由第一义悟入,可以达到透彻之悟。那么怎么才能由第一义悟入呢?这就靠“识”。所谓“看诗须着金刚眼睛,庶不眩于旁门小法”。在《诗法》中他专门讲了要从体制、格力、气象、兴趣、音节五个方面去读诗。这里“兴趣”二字大有讲究。
宋诗之没落是因为“尚理而病于意兴”,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当时的江西派是其代表。他们讲究所谓“脱胎换骨”、“点石成金”,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概念化抽象化,缺乏生动感人的美感形象,诗的特殊性丧失了。这一风气在当时影响甚大,如苏轼、黄庭坚、陆游、杨万里、范成大等皆是如此。基于这一问题,严沧浪提出了“别材”、“别趣”之说。《诗辨》五说:“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材才相通,别材是指诗人要有特别的才能,并非读了许多书、有学问便可作出好诗来。别趣是指诗与其他艺术品相异的特别趣味、滋味,它与为文之“理”是不同的。这是强调诗的特殊类属界定。但是严沧浪并不排斥学与理。他紧接着又说:“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诗的创作要有别材、别趣,诗人的认识能力、知识结构、生活阅历也是不可偏废的。问题是怎样恰当运用。他在《诗评》中说:“诗有词理意兴。南朝人尚词而病于理;本朝人尚理而病于意兴;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汉魏之诗,词理意兴,无迹可求。”意兴即意境。严沧浪推崇的是盛唐汉魏理趣皆无痕迹的神韵。钱锺书《谈艺录·以禅喻诗》讲道:“沧浪别开生面,如骊珠之先探,等犀角之独觉,在学诗时工夫之外,另拈出成诗后之境界,妙悟而外,尚有神韵。不仅以学诗之事,比诸学禅之事,并以诗成有神,言尽而味无穷之妙,比于禅理之超绝语言文字。他人不过较诗于禅,沧浪遂欲通禅于诗。”严沧浪谓“词理意兴,无迹可求”,正是通于禅之诗。这真正通禅之作,又是无禅迹可寻之诗。
《沧浪诗话》是顺应以禅说诗的风气,系统地发挥了一番。结果,诗和禅就更加靠近了。后来不少人学诗,总是强调由悟入手。这一套东西对不对?有人说禅和诗是两回事,扯不到一块儿去。这诗是世间事,得讲究个艺术形象和人世间道理;禅是出世间事,空得连话都不必说了。这诗与禅确实不是一回事。其实严沧浪也没把诗与禅说混了,他只是说对待诗要像禅家那样讲个“悟”,搞清楚什么叫诗才可作诗,这诗的意境如禅的意境那般如“水中之月”。你把它“摸到”,就“须参活句,勿参死句”。这是用参禅的办法来参诗。得说一句,严沧浪先生所参得的“兴趣”这一节非同小可——后来有人把他说成是“为艺术论”,恐怕不大恰当——沧浪所点中的在艺术中掉书袋的毛病,的确是晚唐以来直至现代诗人的毛病,甚至是书法家、画家们的普遍毛玻沧浪在告诉我们应珍视每种艺术的特殊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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