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评论 》 欲望電影：影壇大師阿爾莫多瓦談電影   》 第37節：高跟鞋與緊身短裙(9)      佩德羅•阿爾莫多瓦 Pedro Almodovar

　　問：在《黑暗籠罩》的結尾，一位修女就與一位教士和一隻老虎組成了家庭；在《欲望的法律》中，卡門-毛拉飾演的人物講述她與父親的生活，父親把他帶到摩洛哥做變性手術。傳統家庭在你的影片中一個一個化為碎片，而這一切又都是為了組建一個新的、更加奇怪的，當然也是更令人滿意的家庭。
　　答：正常家庭其實不令我滿意，但正如動物也需要同伴一樣，人類也需要夥伴。因此，人類必須同最親密的朋友組成家庭。這些新家庭非常異端，但又是真正的家庭，表達着十分真實的感情需要。如同在《欲望的法律》中，碧碧、她的女兒和卡門組成的家庭，在《神經瀕臨崩潰的女人》中，佩芭這個人物回憶着鄉村寧靜的家庭生活，也為此，她纔在陽臺上飼養了許多小動物。在這一點上，我與佩芭很相近，我也眷顧這樣的家庭。
　　問：在《綁住我》中，你以這種家庭欲望為核心建構了整個故事，主要人物是裏奇。在正面談論這個主題時，你好像真的在同這部影片玩遊戲。但《高跟鞋》也是一部重新編造的家庭故事：即蕾貝卡和法官組成的家庭，法官通過模仿蕾貝卡母親來勾引蕾貝卡，並且留下了一個孩子，好像這個姑娘嫁給了她的母親，家庭對你真是一個說不盡的話題。
　　答：是的，這是一種十分強烈的情結。像裏奇在《綁住我》中沒有成熟一樣，蕾貝卡在《高跟鞋》中也沒有成熟，她聰明，但母親的缺席影響了她的成長，就連身體也受到影響，維多利亞在碧碧身邊，一個弱小，一個高大，這一鏡頭突出表現了這點。我很喜歡碧碧如此強烈，如此直觀地襯托蕾貝卡這位小個子女人形象的鏡頭。家庭關係通常是危險的，甚至可以變成精神病的。沒有長大且需要母愛的蕾貝卡與母親在一起時表現得不像女孩，反而像個丈夫。我想女人在這方面是很堅定的，因此，蕾貝卡與法官組成了家庭，同《綁住我》中一樣，女人們接受了裏奇進入那個由瑪麗娜的姐姐洛拉支撐的家庭。在影片結尾，裏奇有了三個媽。這是一個樂觀結尾，但假如我繼續講這個故事，會變得更加可笑：人們會看到裏奇開始模仿一位父親。
　　問：我十分喜歡《綁住我》中的那些場景：裏奇和瑪麗娜十分平靜地在房間裏安排他們的生活，每個人都有日常工作，像一對傳統夫妻。人們有這樣的感覺：你必須用非常矛盾的手法創造一種特殊和奇特的環境才能把這些普通的日常生活，這種平凡的親密關係搬上銀幕，在你的其他影片中，這種平凡的親密關係不是不存在，就是你有意放在暗處。
　　答：影片的這個部分直接取材於我自己的生活，但我認為許多人與我有同樣的經歷：識辨回傢人的腳步，當那個人打開門，說“我回來了”，人未出現，聲音先到時，這是令人激動的時刻。影片結尾時，這種情況變得更加可愛：裏奇回來時說“我回來了”，以便讓瑪麗娜放心，而此時正是他的出現反而讓她不安。裏奇修理洗碗池的水竜頭，他所做的是任何男人都會為女友做的事。但這些小事在影片描述的情境中産生出十分特殊的意義。這是一條普遍規律：一旦人們把屬於某一特定語境的成分放在另一個語境中去時，一切都會變得非常有表現力。在《激情迷宮》中，父親用奶油瘦身，保持肌肉健美：這比一個六十歲的女人使用這些産品還可笑，還有意思。人們講的是相同的事，但用在一傢之主父親身上，效果則更加強烈。
　　問：《綁住我》表現了你對身體的最熾熱的看法。《欲望的法律》是一部表現非常肉欲的身體刺激的影片，但這確是一部強刺激的影片，這個形容不亞於暗示瑪麗娜這個人物從事色情演員的職業，我想你用自己拍攝影片中的一個短小片段非常謹慎地證明了這一點。你在拍攝這種最刺激的場景時，有什麽感覺？這些場景好像有意在不斷觸及色情片和它的庸俗性以便進行徹底地區分。
　　答：影片的導演手法與色情片完全不同：除了一個中景鏡頭外，攝影機拍演員的特寫鏡頭，而人們也衹能看到演員的面孔。但由於他們的面部太具表現力，所以能夠喚起人們身體的所有快感。《綁住我》的做愛場景是我最引以為自豪的，它絶對是身體的，而且十分自然，十分愉悅，人物講一些煽情的事，但都非常自然。在這個場景中，我表現這對男女的未來，而瑪麗娜將發揮主動和主導作用。這個場景也表明裏奇和瑪麗娜已經相識，衹是瑪麗娜想不起他是誰，因為那天她吸了許多毒品，他給她講他們第一次相逢的過程並提醒她以後還會來找她，她連這句話也記不起來了，因為她曾與許多男人做愛，而許多男人都說過這樣的話。但突然，當他進入她的身體時，她想起了這一切並喊道“是啊，我認識你”，這是一個十分可笑的時刻。在影片進入美國市場時，有人要求剪掉這個場景，否則有可能把這部影片列為X級。這是對我的侮辱。《綁住我》幾乎是一部浪漫的童話故事，但許多人都指責它就因為他們把我講述的這個故事與施虐-受虐影片混為一談，兩者毫無關係。在美國，來看影片的觀衆已經先有了成見，他們期待着看上帝怎麽說。我對《綁住我》這部影片很滿意，但它受到了《神經瀕臨崩潰的女人》的牽連，這就使情況變得更糟，加深了誤解。
　　問：《綁住我》是一部講述時間並着力重現這種時間感受的影片：裏奇問瑪麗娜，他需要用多少時間才能證明他是一個好丈夫，而影片也真的沿着這個關係的發展而發展，他們生活在一個十分短暫的時間中。《綁住我》難道不是一個迷戀時間的導演的作品嗎？
　　答：影片的時間與現實的時間是個巧合，這是無意識的，同我所做的許多事一樣，但確實我從小就對時光着迷。十歲時，就對那些在我的年齡就顯露才華的所有藝術傢感興趣，如莫紮特，他已經譜出許多樂章而我一事無成。後來，我知道了蘭波①在十八歲時寫了偉大的詩篇，而我十八歲仍然一事無成。我尋找坐標並發現了一位四十歲纔開始寫作的作傢，感覺我們很相似，心裏也就舒服多了。我總是感覺時間緊迫。這與我變老無關，而是與我想在時光中留下點東西，做些與時間有關和發現時間關係的事情有關。幾年前，我在居住的房間中，在寬大的走廊裏已經開始留下我所做過的事情的痕跡，書籍、唱片、影片，我不想把它們變成一個概念作品，但這個走廊已經變成一種時光的隱喻：人們沿着它走可以看到我的工作節奏和坐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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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人民文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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