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儒林外史会校会评本   》 第三十三回 杜少卿夫妇游山 迟衡山朋友议礼      Wu Jingzi

  话说杜少卿自从送了娄太爷回家之后,自此就没有人劝他,越发放着胆子用银子。天二评:此特笔也,见婁太爷平日非不劝前项已完,叫王胡子又去卖了一分田来,二千多银子,随手乱用。又将一百银子把鲍廷玺打发过江去了。天二评:一百銀子教戏子则不足,跳猴子则有餘,恐王太太又在家等候吃人参了王知县事体已清,退还了房子告辞回去。杜少卿在家又住了半年多,银子用的差不多了,思量把自己住的房子并与本家,要到南京去住。黄评:弃祖业,离乡里,此少卿之疵也和娘子商议,娘子依了。人劝着他,总不肯听。黄评:娘子却太无主意,然却是夫倡妇随足足闹了半年,房子归并妥了。除还债赎当,还落了有千把多银子。和娘子说道:“我先到南京会过卢家表侄,寻定了房子,再来接你。”当下收拾了行李,带着王胡子,同小厮加爵过江。王胡子在路见不是事,拐了二十两银子走了。天二评:天去其疾,而元气已丧杜少卿付之一笑,齐评:也只好如此只带了加爵过江。
  到了仓巷里外祖卢家,天二评:少卿未知慎卿已去而不訪慎卿,先至卢家,知其平日泛泛表侄卢华士出来迎请表叔进去,到厅上见礼。杜少卿又到楼上拜了外祖、外祖母的神主。见了卢华士的母亲,叫小厮拿出火腿、茶叶土仪来送过。卢华士请在书房里摆饭。请出一位先生来,是华士今年请的业师。那先生出来见礼,杜少卿让先生首席坐下。杜少卿请问:“先生贵姓?”那先生道:“贱姓迟,名均,字衡山。天二评:此回以后祭泰伯祠诸人渐渐聚集,而迟衡山倡建泰伯祠,又议定祭礼,乃最要之人,故于此先出。少卿以覓屋故先到卢家,而衡山乃卢家西席,故先见面,提纲挈领,叙事秩然请问先生贵姓?”卢华士道:“这是学生天长杜家表叔。”迟先生道:“是少卿?先生是海内英豪,千秋快士!黄评:八字赞少卿,可见少卿非银钱买来者只道闻名不能见面,何图今日邂逅高贤!”站起来重新见礼。杜少卿看那先生细瘦,通眉长爪,双眸炯炯,知他不是庸流,便也一见如故。吃过了饭,说起要寻房子来住的话,迟衡山喜出望外,说道:“先生何不竟寻几间河房住?”杜少卿道:“这也极好。我和你借此先去看看秦淮。”迟先生叫华士在家好好坐着,便同少卿步了出来。
  走到状元境,只见书店里帖了多少新封面,内有一个写道:“《历科程墨持运》,处州马纯上、嘉兴蘧駪夫同选。”齐评:挽合前文。天二评:马二先生是泰伯祠第三獻,故于此先出,又带出蘧駪夫。黄评:此后便将大祭中人渐渐拢来杜少卿道:“这蘧駪夫是南昌蘧太守之孙,是我敝世兄。既在此,我何不进去会会他?”便同迟先生进去。蘧駪夫出来叙了世谊,彼此道了些相慕的话。马纯上出来叙礼,问:“先生贵姓?”蘧駪夫道:“此乃天长殿元公孙杜少卿先生,这位是句容迟衡山先生,皆江南名坛领袖,天二评:定要说到名壇总病根小弟辈恨相见之晚。”吃过了茶,迟衡山道:“少卿兄要寻居停,此时不能久谈,要相别了。”同走出来。只见柜台上伏着一个人在那里看诗,指着书上道:“这一首诗就是我的。”天二评:我亦不问而知其必是景兰江四个人走过来,看见他旁边放着一把白纸诗扇。蘧駪夫打开一看,款上写着“兰江先生”,蘧駪夫笑道:“是景兰江。”黄评:顺手带出景兰江,知其已至南京,为大祭用也景兰江抬起头来看见二人,作揖问姓名。杜少卿拉着迟衡山道:“我每且去寻房子,再来会这些人。”
  当下走过淮清桥。迟衡山路熟,找着房牙子,一路看了几处河房,多不中意,一直看到东水关。这年是乡试年,河房最贵,这房子每月要八两银子的租钱。杜少卿道:“这也罢了,先租了住着再买他的。”南京的风俗是要付一个进房,一个押月。当下房牙子同房主人跟到仓巷卢家写定租约,付了十六两银子。卢家摆酒,留迟衡山同杜少卿坐。坐到夜深,迟衡山也在这里宿了。
  次早,才洗脸,只听得一人在门外喊了进来:“杜少卿先生在那里?”黄评:文笔不平,阅看请猜是谁人?齐评:突兀有神。天二评:狗頭得信偏快杜少卿正要出去看,那人已走进来,说道:“且不要通姓名,且等我猜一猜看!”定了一会神,走上前一把拉着少卿道:“你便是杜少卿!”齐评:学紅楼梦笔意,彼是脂粉气,此有豪爽气。黄评:认得关夫子眉毛杜少卿笑道:“我便是杜少卿,这位是迟衡山先生,这是舍表侄。先生你贵姓?”那人道:“少卿天下豪士,英气逼人,小弟一见丧胆,不似迟先生老成尊重,黄评:两面圆到,真是乖人所以我认得不错。小弟便是季苇萧。”黄评:此子却也可人迟衡山道:“是定梨园榜的季先生?久仰!久仰!”季苇萧坐下,向杜少卿道:“令兄已是北行了。”黄评:一笔撇却慎卿,此笔墨简省之法,人却易忽。天二评:慎卿北行從苇萧口中说出。此句接梨园榜来杜少卿惊道:“几时去的?”季苇萧道:“才去了三四日,小弟送到龙江关。他加了贡,进京乡试去了。少卿兄挥金如土,黄评:真是“挥金如土”,然而了矣为甚么躲在家里用,不拿来这里,我們大家頑頑?”齐评:正是不得其地。天二评:应伯爵声口杜少卿道:“我如今来了。现看定了河房,到这里来居住。”季苇萧拍手道:“妙!妙!我也寻两间河房,同你做邻居,把贱内也接来同老嫂作伴。这买河房的钱,就出在你!”黄评:一见就骗,迟了迟了。天二评:又似臧三杜少卿道:“这个自然。”天二评:还是老官口气须臾,卢家摆出饭来,留季苇萧同吃。吃饭中间,谈及哄慎卿看道士的这一件事,天二评:得意之笔众人大笑,把饭都喷了出来。才吃完了饭,便是马纯上、蘧駪夫、景兰江来拜。会着谈了一会,送出去。才进来,又是萧金铉、诸葛天申、季恬逸来拜,黄评:又顺手带出三人,以便联络,且为大祭用季苇萧也出来同坐。谈了一会,季苇萧同三人一路去了。杜少卿写家书,打发人到天长接家眷去了。
  次日清晨,正要回拜季苇萧这几个人,又是郭铁笔同来道士来拜。天二评:来道士不預大祭而此处出之者,所以映带前文,又預为芜湖绝粮時伏一救星也杜少卿迎了进来,看见道士的模样,想起昨日的话,又忍不住笑。道士足恭了一回,拿出一卷诗来,郭铁笔也送了两方图书,杜少卿都收了,齐评:这是见面礼吃过茶告别去了。杜少卿方才出去回拜这些人。一连在卢家住了七八天,同迟衡山谈些礼乐之事,黄评:礼乐二字,打动大祭甚是相合。家眷到了,共是四只船,拢了河房。杜少卿辞别卢家,搬了行李去。
  次日众人来贺。这时三月初旬,河房渐好,也有箫管之声。杜少卿备酒请这些人,共是四席。那日,季苇萧、马纯上、蘧駪夫、季恬逸、迟衡山、卢华士、景兰江、诸葛天申、萧金铉、郭铁笔、来霞士都在席。黄评:大祭诸人,又先小聚一回金东崖是河房邻居,拜往过了,也请了来。黄评:金东崖住河房,前文已有伏笔本日茶厨先到,鲍廷玺打发新教的三元班小戏子来磕头,见了杜少爷、杜娘子,赏了许多果子去了。随即房主人家荐了一个卖花堂客叫做姚奶奶来见,天二评:姚奶奶留作后用杜娘子留他坐着。到上昼时分,客已到齐,将河房窗子打开了。众客散坐,或凭栏看水,或啜茗闲谈,或据案观书,或箕踞自适,各随其便。齐评:一時雅集只见门外一顶轿子,鲍廷玺跟着,是送了他家王太太来问安。黄评:王太太余波王太太下轿进去了,姚奶奶看见他,就忍笑不住,向杜娘子道:“这是我们南京有名的王太太。他怎肯也到这里来?”王太太见杜娘子,着实小心,不敢抗礼。天二评:王太太证果了。黄评:王太太进于道矣,一笑杜娘子也留他坐下。杜少卿进来,姚奶奶、王太太又叩见了少爷。鲍廷玺在河房见了众客,口内打诨说笑。天二评:固是戏子本色,然而文卿无之。文卿是世袭戏子,廷玺则本士人之子,且不过領班而已,而相去天淵,此亦世风升降之一端也闹了一会,席面已齐,杜少卿出来奉席坐下,吃了半夜酒,各自散讫。鲍廷玺自己打着灯笼,照王太太坐了轿子,也回去了。黄评:至此始了王太太
  又过了几日,娘子因初到南京,要到外面去看看景致。杜少卿道:“这个使得。”当下叫了几乘轿子,约姚奶奶做陪客,两三个家人婆娘都坐了轿子跟着。厨子挑了酒席,借清凉山一个姚园。黄评:大约是后来之随园这姚园是个极大的园子,天二评:此即后来随园也。园亦不甚大,而稱极大,盖借景于园外,简斋固已自言之。然《诗話》中又冒稱即《红楼夢》之大观园,则又嚴貢生、匡超人、牛浦郎辈笔意也。平步青评:姚园即后来随园,《诗话》又冒稱大观圆,则非进去一座篱门,篱门内是鹅卵石砌成的路,一路朱红栏杆,两边绿柳掩映,过去三间厅,便是他卖酒的所在。那日把酒桌子都搬了。过厅便是一路山径,上到山顶便是一个八角亭子。席摆在亭子上,娘子和姚奶奶一班人上了亭子观看景致。一边是清凉山,高高下下的竹树;一边是灵隐观,绿树丛中露出红墙来,十分好看。坐了一会,杜少卿也坐轿子来了。轿里带了一只赤金杯子,摆在桌上,斟起酒来,拿在手内,趁着这春光融融,和气习习,凭在栏杆上留连痛饮。这日杜少卿大醉了,竟携着娘子的手出了园门,一手拿着金杯,大笑着,在清凉山冈子上走了一里多路。齐评:好景良辰,不愧雅人深致。黄评:狂态与慎卿不同,此作者特特写作两样,以见文笔一毫不可犯复也背后三四个妇女嘻嘻笑笑跟着,两边看的人目眩神摇,不敢仰视。杜少卿夫妇两个上了轿子去了。姚奶奶和这几个妇女采了许多桃花插在轿子上,也跟上去了。
  杜少卿回到河房,天色已晚。只见卢华士还在那里坐着,说道:“北门桥庄表伯听见表叔来了,急于要会。明日请表叔在家坐一时,不要出门,庄表伯来拜。”杜少卿道:“绍光先生是我所师事之人。黄评:少卿是书中第三人,先写;次出庄绍光,第二人;再出虞博士,第一人我因他不耐同这一班词客相聚,所以前日不曾约他。天二评:此其所以为莊紹光知己,不似今人請客,夾七夾八尽此一席我正要去看他,怎反劳他到来看我?贤侄,你作速回去打发人致意,我明日先到他家去。”华士应诺去了。
  杜少卿送了出去。才关了门,又听得打的门响。小厮开门出去,同了一人进来,禀道:“娄大相公来了。”杜少卿举眼一看,见娄焕文的孙子穿着一身孝,哭拜在地,说道:“我家老爹去世了,特来报知。”天二评:少卿急欲会莊韶光,读者亦急欲两人会合,作者偏借娄老爹事缓之,以自矜其文法,真无可奈何之事。然而天下无可奈何之事盖常有之,作者竊取其意耳杜少卿道:“几时去世的?”娄大相公道:“前月二十六日。”杜少卿大哭了一场,吩咐连夜制备祭礼。次日清晨,坐了轿子,往陶红镇去了。黄评:接写与庄绍光相会嫌直,将娄焕文之死即于此处了结,恰好季苇萧打听得的事,绝早走来访问,天二评:不知要来插科打诨些甚么,混些酒食而已知道已往陶红,怅怅而返。
  杜少卿到了陶红,在娄太爷柩前大哭了几次,拿银子几天佛事,超度娄太爷生天。娄家把许多亲戚请来陪。杜少卿一连住了四五日,哭了又哭。黄评:此等至诚感人,天下有几陶红一镇上的人人人叹息,说:“天长杜府厚道。”黄评:写少卿全是一片天真,我觉庄绍光断不能及又有人说:“这老人家为人必定十分好,所以杜府才如此尊重报答他。为人须像老人家,方为不愧。”天二评:此婁老定評,已借傍人说出,而评者猶横生议论,盖未曾细辨杜少卿又拿了几十两银子交与他儿子、孙子,买地安葬娄太爷。娄家一门男男女女都出来拜谢。杜少卿又在柩前恸哭了一场,方才回来。
  到家,娘子向他说道:“自你去的第二日,巡抚一个差官,同天长县的一个门斗,拿了一角文书来寻。我回他不在他。住在饭店里,日日来问,不知为甚事?”杜少卿道:“这又奇了!”黄评:真奇。文笔不平,令人应接不暇正疑惑间,小厮来说道:“那差官和门斗在河房里要见。”杜少卿走出去,同那差官见礼坐下。差官道了恭喜,门斗送上一角文书来。那文书是拆开过的。黄评:细杜少卿拿出来看,只见上写道:“巡抚部院李,为举荐贤才事:钦奉圣旨,采访天下儒修。本部院访得天长县儒学生员杜仪,品行端醇,文章典雅。为此饬知该县儒学教官,即敦请该生即日束装赴院,以便考验,申奏朝廷,引见擢用。毋违!速速!”杜少卿看了道:“李大人是先祖的门生,原是我的世叔,所以荐举我。黄评:荐举出之私恩,却不妨直说,此亦少卿不可及处我怎么敢当?但大人如此厚意,我即刻料理起身,到辕门去谢。”天二评:回家将谓会莊绍光矣,却又作一折留差官吃了酒饭,送他几两银子作盘程。门斗也给了他二两银子,打发先去了。在家收拾,没有盘缠,把那一只金杯当了三十两银子,黄评:虽是金杯近俗,然当了作辞征辟用,又觉雅甚带一个小厮,上船往安庆去了。
  到了安庆,不想李大人因事公出,过了几日才回来,杜少卿投了手本,那里开门请进去,请到书房里。李大人出来,杜少卿拜见,请过大人的安。李大人请他坐下,李大人道:“自老师去世之后,我常念诸位世兄。久闻世兄才品过人,所以朝廷仿古征辟大典,我学生要借光,万勿推辞!”杜少卿道:“小侄菲才寡学,大人误采虚名,恐其有玷荐牍。”李大人道:“不必太谦。我便向府县取结。”杜少卿道:“大人垂爱,小侄岂不知?但小侄麋鹿之性,草野惯了,近又多病,还求大人另访。“李大人道:“世家子弟,怎说得不肯做官?我访的不差,是要荐的!”齐评:辞嚴而義正,极是难得。慎卿遇之,必欣然道謝矣,此少卿所以高也杜少卿就不敢再说了。李大人留着住了一夜,拿出许多诗文来请教。
  次日辞别出来。他这番盘程带少了,又多住了几天,在辕门上又被人要了多少喜钱去,叫了一只船回南京,船钱三两银子也欠着。一路又遇了逆风,走了四五天才走到芜湖。到了芜湖,那船真走不动了。船家要钱买米煮饭,杜少卿叫小厮寻一寻,只剩了五个钱。天二评:曲曲折折,要大老官稍知甘苦杜少卿算计要拿衣服去当。黄评:笑倒,然而有趣,夫谁知之心里闷,且到岸上去走走。见是吉祥寺,因在茶桌上坐着,吃了一开茶。又肚里俄了,吃了三个烧饼,倒要六个钱,还走不出茶馆门。天二评:吃的時候不曾算耶只见一个道士在面前走过去,杜少卿不曾认得清。那道士回头一看,忙走近前道:黄评:写无意中相遇,最妙“杜少爷,你怎么在这里?”杜少卿笑道:“原来是来霞兄。天二评:笑者,猶忆慎卿事也你且坐下吃茶。”黄评:以前诸人作为大祭用,惟道士无用,便于此处了之来霞士道:“少老爷,你为甚么独自在此?”杜少卿道:“你几时来的?”来霞士道:“我自叨扰之后,因这芜湖县张老父台写书子接我来做诗,所以在这里。我就寓在识舟亭,黄评:识舟亭俗称八角亭甚有景致,可以望江。少老爷到我下处去坐坐。”杜少卿道:“我也是安庆去看一个朋友,黄评:对道士不说出荐举,是极回来从这里过,阻了风。而今和你到尊寓顽顽去。”来霞士会了茶钱,两人同进识舟亭。
  庙里道士走了出来问:“那里来的尊客?”来道士道:“是天长杜状元府里杜少老爷。”道士听了,着实恭敬,天二评:杜狀元餘威震于殊俗。黄评:不必恭敬,一文俱无,一笑请坐拜茶。杜少卿看见墙上贴着一个斗方,一首《识舟亭怀古》的诗,上写“霞士道兄教正”,下写“燕里韦阐思玄稿。”黄评:借诗引出韦四太爷,恰好。借出韦四太爷名字杜少卿道:“这是滁州乌衣镇韦四太爷的诗。他几时在这里的?”道士道:“韦四太爷现在搂上。”天二评:仙乎,仙乎,從天而降,读者亦渴念久矣。黄评:大妙,令阅者亦代为之喜杜少卿向来霞士道:“这样,我就同你上楼去。”便一同上楼来。道士先喊道:“韦四太爷,天长杜少老爷来了!”韦四太爷答应道:“是那个?”要走下楼来看。杜少卿上来道:“老伯!小侄在此。”韦四太爷两手抹着胡子,哈哈大笑,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少卿!黄评:如闻其声,如见其人,随意写来,无不入妙你怎么走到这荒江地面来?天二评:出場便有趣。颇念髯翁别来无恙且请坐下,待我烹起茶来,叙叙阔怀。你到底从那里来?”杜少卿就把李大人的话告诉几句,黄评:见韦四太爷方说出荐举事,是极又道:“小侄这回盘程带少了,今日只剩的五个钱,方才还吃的是来老爷的茶,船钱、饭钱都无。”韦四太爷大笑道:“好!好!今日大老官毕了!齐评:正所謂上场总有下场时。黄评:大老官必至于此,然少卿必不悔也但你是个豪杰,这样事何必焦心?且在我下处坐着吃酒。我因有教的一个学生住在芜湖,他前日进了学,我来贺他,他谢了我二十四两银子。你在我这里吃了酒,看风转了,我拿十两银子给你去。”天二评:我为少卿一快杜少卿坐下,同韦四太爷、来霞士三人吃酒。直吃到下午,看着江里的船在楼窗外过去,窗上的定风旗渐渐转动,韦四太爷道:“好了!风云转了!”大家靠着窗子看那江里,看了一回,太阳落了下去,返照照着几千根桅杆半截通红。天二评:真景,妙无裝飾语,画所不到。黄评:是芜湖江口景致,令我乡思之勃然。然以今思之,又惨然矣杜少卿道:“天色已晴,东北风息了,小侄告辞老伯下船去。”韦四太爷拿出十两银子递与杜少卿,同来霞士送到船上。来霞士又托他致意南京的诸位朋友。说罢别过,两人上岸去了。
  杜少卿在船歇宿。是夜五鼓,果然起了微微西南风。船家扯起篷来,乘着顺风,只走了半天,就到白河口,杜少卿付了船钱,搬行李上岸,坐轿来家,娘子接着,他就告诉娘子前日路上没有盘程的这一番笑话,娘子听了也笑。
  次日,便到北门桥去拜庄绍光先生。那里回说:“浙江巡抚徐大人请了游西湖去了,还有些日子才得来家。”天二评:笔力如怒馬不可羁勒。黄评:紧接拜庄绍光,仍不见面,再作一曲杜少卿便到仓巷卢家去会迟衡山。卢家留着吃饭。迟衡山闲话说起:“而今读书的朋友,只不过讲个举业,若会做两句诗赋,就算雅极的了。放着经史上礼、乐、兵、农的事,全然不问!天二评:礼乐兵农是「文章里辞藻」,如何当真我本朝太祖定了天下,大功不差似汤、武,齐评:绝大议論。天二评:只恐未及汉唐,何论汤武却全然不曾制作礼乐。少卿兄,你此番征辟了去,替朝廷做些正经事,方不愧我辈所学。”杜少卿道:“这征辟的事,小弟已是辞了。正为走出去做不出甚么事业,徒惹高人一笑,所以宁可不出去的好。”齐评:少卿如真出去亦不能为,落得做个高人。天二評:言之慷然。古之人量而后入,免得断送頭皮。黄评:此是作书本旨迟衡山又在房里拿出一个手卷来说道:“这一件事,须是与先生商量。”杜少卿道:“甚么事?”迟衡山道:“我们这南京,古今第一个贤人是吴泰伯,黄评:吴泰伯是千古第一个不要功名富贵的,故以大祭为全书之主却并不曾有个专祠。天二评:大文章發端那文昌殿、关帝庙,到处都有。小弟意思要约些朋友,各捐几何,盖一所泰伯祠。春秋两仲,用古礼古乐致祭,借此大家习学礼乐,成就出些人才,也可以助一助政教。天二评:鄭重正大,是真儒见识但建造这祠须数千金,我裱了个手卷在此,愿捐的写在上面。少卿兄,你愿出多少?”杜少卿大喜道:“这是该的!”接过手卷,放开写道:“天长杜仪捐银三百两。”迟衡山道:“也不少了。我把历年做馆的修金节省出来,也捐二百两。”就写在上面。又叫:“华士,你也勉力出五十两。”也就写在卷子上。
  迟衡山卷起收了,又坐着闲谈。只见杜家一个小厮走来禀道:“天长有个差人在河房里,要见少爷,请少爷回去。”杜少卿辞了迟衡山回来。只因这一番,有分教:一时贤士,同辞爵禄之縻;两省名流,重修礼乐之事。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卧评】
  杜少卿乃豪荡自喜之人,似乎不与迟衡山同气味,然一见衡山,便互相倾倒,可知有真性情者,亦不必定在气味之相投也。黄评:气味何得不同,所好不同耳衡山之迂,少卿之狂,皆如玉之有瑕。美玉以无瑕为贵,而有瑕正见其为真玉。夫子谓古之民有三疾,又以“愚鲁辟喭”目四子,可见人不患其有毛病,但问其有何如之毛病。黄评:评少卿,此言得之。天一評:孔子取狂狷,孟子友匡章,而皆不取无非无刺之乡愿以此
  识舟亭遇见来霞士,又遇见韦思玄,令观者耳目为之一快。子美云:“途穷仗友生”,人不亲历此等境界,不知此中之苦,亦不知此中之趣。黄评:谓之为趣,谁人能解想作者学太史公读书,遍历天下名山大川,然后具此种胸襟,能写出此种境况也。
  祭泰伯祠是书中第一个大结束。凡作一部大书,如匠石之营宫室,必先具结构于胸中:孰为厅堂,孰为卧室,孰为书斋、灶厩,一一布置停当,然后可以兴工。此书之祭泰伯祠,是宫室中之厅堂也。从开卷历历落落写诸名士,写到虞博士是其结穴处,故祭泰伯祠亦是其结穴处。譬如岷山导江,至敷浅原,是大总汇处。以下又迤逦而入于海。书中之有泰伯祠,犹之乎江汉之有敷浅原也。
  【天二评】
  江寧府姚志《文苑传》:樊明徵,字聖謨,一字轸亭,句容人。博学而精思。其于古人礼樂車服皆考核而製其器,有受教者,舉器以示之,不徒为空言也。著书四十餘種,尤詳金石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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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会校
关于会评
序跋
第一回 说楔子敷陈大义 借名流隐括全文
第二回 王孝廉村学识同科 周蒙师暮年登上第
第三回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第四回 荐亡斋和尚契官司 打秋风乡绅遭横事
第五回 王秀才议立偏房 严监生疾终正寝
第六回 乡绅发病闹船家 寡妇含冤控大伯
第七回 范学道视学报师恩 王员外立朝敦友谊
第八回 王观察穷途逢世好 娄公子故里遇贫交
第九回 娄公子捐金赎朋友 刘守备冒姓打船家
第十回 鲁翰林怜才择婿 蓬公孙富室招亲
第十一回 鲁小姐制义难新郎 杨司训相府荐贤上
第十二回 名士大宴莺脰腹溯 侠客虚设人头会黄评:“莺脰”对“人头”,奇而趣
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贤问业 马纯上仗义疏财
第十四回 蘧公孙书坊送良友 马秀才山洞遇神仙
第十五回 葬神仙马秀才送丧 思父母匡童生尽孝黄评:“葬神仙”三字妙
第十六回 大柳庄孝子事亲 乐清县贤宰爱士黄评:真以孝子许,重惜之也
第十七回 匡秀才重游旧地 赵医生高踞诗坛
第十八回 约诗会名士携匡二 访朋友书店会潘三
第十九回 匡超人幸得良朋黄评:潘三不良,然于匡二则良朋也 潘自业横遭祸事黄评:自作孽也
第二十回 匡超人高兴长安道 牛布衣客死芜湖关
第二十一回 冒姓字小子求名 念亲戚老夫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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