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著名翻譯傢林少華眼中的日本:落花之美   》 娛樂至死      林少華 Lin Shaohua

  我這人基本不看電視。看書,看報,看雜志,惟獨看不上電視。因此,電視機在傢裏顯得相當尷尬——作為裝飾品,未免黑乎乎傻乎乎的;作為實用品,又沒發揮什麽實用功能;而若索性處理掉,作為生活在青島這座“奧帆之都”的知識分子家庭,又有搞笑之嫌。於是電視機整天受氣似的蜷縮在客廳角落裏,一副大氣不敢出的樣子。好在我本人不是電視機。
  不看電視,原因有三。一是真沒時間。社會上不少人以為大學老師又不坐班又不天天有課又有寒暑假,銀兩或許不多時間焉能沒有,其實不然。不纔如我,不熬到十二點斷不敢離開寫字檯,除了大年三十幾乎天天挑燈苦熬。儘管如此,去年還沒完成科研指標——教授一年至少須在“核心刊物”即發行量極為珍稀的刊物發表兩篇學術論文,我雖挖空心思洋洋灑灑塗抹了兩篇,但一走神都沒投給“核心刊物”。有一篇發表於大型讀書報且被網上頻頻點擊,但那也不算數的,落得自討無趣枉費心機。指標沒完成,哪有閑心捧着電視機陪趙本山老兄咧嘴傻笑!第二個原因,是我不大願意看張曼玉李曼玉們老是拋着媚眼忽兒把長拖拖的“飄柔”秀發甩過來忽兒把滿口“高露潔”白牙逼上前忽兒把“舒膚佳”酥肩玉背嘩地整個拉出。翻來覆去,喧賓奪主,看着頭暈,等着心焦。再說我一嚮欣賞清水出芙蓉的天生麗質,壓根兒不相信舶來化學製劑能改寫上天的作品。
  第三個原因——或許有些偏激——我着實對電視這種圖像媒體心懷不滿。非我刻意打抱不平,我覺得電視圖像未免欺人太甚——直到前不久,文字,也就是漢字還是主流甚至惟一的媒體。坊間吟詩作賦,鄉間晴耕雨讀,學堂書聲朗朗,男女鴻雁傳書,“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場景何等優雅氣氛何等溫馨情調何等美妙!毫不誇張地說,創造吾國歷史的,不是人民更不是帝王,而是漢字。漢字以其文靜的手勢和纖弱的身姿撫平了內亂的創傷,抵禦了異族的入侵。哪怕口音再不相同風俗再不一樣的叛將,見了漢字也會涌起鄉情和歸心,使版圖因之免於皇權林立;哪怕再氣焰囂張不可一世的化外強虜,在漢字面前也不能不俯首稱臣,中華文明因之得以一脈相承。真正的強者不是漢武,而是漢字,不是唐宗宋祖,而是藉助漢字的唐詩宋詞。換言之,吾國乃以字立國,沒有字,沒有書,等於什麽也沒有。豈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電視登場了,忽而直角忽而平面忽而數字,以其越來越冶豔越來越亂真的圖像,始而蠶食繼而鯨吞文字傢園。近二三十年來更有取代文字之勢,看電視成了多數人的主要文化生活。報載,1998年至2003年,識字國民的閱讀率下降8?郾7%,為51?郾7%。美國人均每年看書21本,日本17本,國人5本!如今,書的銷路甚至要靠電視劇開路了——文字、書要傍圖像這個大款、這個新貴、這個入侵者,豈非欺人太甚!
  一位名叫赫胥黎的西方人曾預言文化遲早消亡。消亡的原因是沒人想看書,沒人想知道真理,文化淪為“搞笑”。而其罪魁禍首就是電視、就是圖像媒體。不言而喻,圖像調動的是眼球,刺激的是感官,其指嚮是娛樂,是形而下,是對意義的溶解和文化的消費;書調動的是心智,激發的是心像( 內心視像 ),其指嚮是思索,是形而上,是對意義的執著和文化的創造。文字固然不無娛樂功能,而圖像則旨在娛樂。一個本來就缺乏宗教情懷而偏重世俗利益的民族,如果再鬆懈了形而上的思索、怠慢了對意義的探求,後果可想而知。美國的尼爾·波茲曼就電視圖像的危害寫了本書——《 娛樂至死 》,直譯乃為“把我們自己娛樂死”。反言之,如果不想把自己娛樂死,就要少看電視,多看書,少看圖像,多看字。
  警惕圖像!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資料來源】中國工人出版社
寫在前面那橘黃色的燈光母親的視綫(1)
母親的視綫(2)我收藏的古董遠去的雞
另一種懷念(1)另一種懷念(2)鄉關何處
感念流星愧對自然青島的喜鵲
無需成本的幸福旅途拾夢——我的自畫像(1)旅途拾夢——我的自畫像(2)
書的背影(1)書的背影(2)那些孤獨而坦誠的心靈們
那一窗梧桐苦命的狗刻錄記憶的上傢站
不高興趙本山博客七日小記“席間”的範曾
第   I   [II]   [III]   [IV]   [V]   頁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