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水滸傳 Water Margin   》 第三十五回 梁山泊吳用舉戴宗 揭陽嶺宋江逢李      施耐庵 Shi Naian

  話說當時宋太公掇個梯子上墻來看時,衹見火把叢中約有一百餘人。當頭兩個便是鄆城縣新參的都頭。卻是弟兄兩個:一個叫做趙能,一個叫趙得。兩個便叫道:“宋太公!你若是曉事的,便把兒子宋江送出來,我們自將就他;若是不教他出官時,和你這老子一發捉了去!”宋太公道:“宋江幾時回來?”趙能道:“你便休鬍說!有人在村口見他從張社長傢店裏了酒來。亦有人跟到這裏。你如何賴得過?”宋江在梯子邊說道:“父親和他論甚口?孩兒便挺身出官也不妨:縣裏府上都有相識;況已經赦宥的事了,必當減罪。求告這們做甚麽?趙傢那是個刁徒;如今暴得做個都,知道甚麽義理?他又和孩兒沒人情,空自求他。”宋太公哭道:“是我苦了孩兒!”宋江道:“父親休煩惱。官司見了,倒是有幸。明日孩兒躲在江湖上,撞了一班兒殺人放火的弟兄們,打在網裏,如何能彀見父親面?便斷配在他州外府,也須有程限,日後歸來,也得早晚伏侍父親終身。”宋太公道:“既是孩兒恁的說時,我自來上下使用,買個好去處。”宋江便上梯來叫道:“你們且不要鬧。我的罪犯今已赦宥,定是不死。且請二位都頭進敝莊少敘三杯,明日一同見官。”趙能道:“你休使見識賺我入來!”宋江道:“我如何連累父親兄弟?你們衹顧進傢裏來。”宋江便下梯子來,開了莊門,請兩個都頭到莊裏堂上坐下;連夜殺雞宰鵝,置酒相待。那一百士兵人等,都與酒
  食管待,送些錢物之類;取二十兩花銀,把來送與兩位都頭做“好看錢。”當夜兩個都頭就在莊上歇了。次早五更,同到縣前;等待天明,解到縣裏來時,知縣出升堂衹見都頭趙能,趙得,押解宋江出官。知縣時文彬見了大喜,責令宋江供狀。當下宋江筆供招:“不合於前年秋間典贍到閻婆惜為妾。為因不良,一時恃酒,爭論鬥毆,緻被誤殺身死,一嚮避罪在逃。今蒙緝捕到官,取前情,所供甘罪無詞。”知縣看罷,且叫收禁牢裏監候。滿縣人見說拿得宋江,誰不愛惜他。都替他去知縣處告說討饒,備說宋江平日的好處。知縣自心裏也有八分開豁他,當時依準了供狀,免上長枷,衹散禁在牢裏。宋太公自來買上告下使用錢帛。那時閻婆已自身故了半年,沒了苦主;這張三又沒了粉頭,不來做甚冤傢。縣裏疊成文案,待六十日限滿,結解上濟州聽斷。本州府尹看了申解情由,赦前恩宥之事,已成減罪,把宋江脊杖了十,刺配江州牢城。本州官吏亦有認得宋江的,更兼他又有錢帛使用,名喚做斷杖刺配,又無苦主執證,衆人維持下來。都不甚深重,當廳帶上行枷,押了一道牒文差兩個防送公人,無非是張千,李萬。當下兩個公人領了公文,監押宋江到州衙前。宋江的父親宋太公同兄弟宋清都在那裏等候;置酒管待兩個公人,發了些銀兩。教宋江換了衣服,打拴了包裏,穿了麻鞋。宋太公喚宋江到僻靜處,叮囑道:“我知江州是個好地面,魚米之鄉,特地使錢買將那裏去。你可寬心守耐。我自使四郎來望你。盤纏,有便人常常寄來。你如今此去正從梁山泊過;倘或他們下山來劫持你入夥,切不可依隨他,教人駡做不忠不孝——此一節牢記於心。孩兒,路上慢慢地去、天可憐見,早得回來,父子團圓,兄弟完聚!”宋江淚拜辭了父親。兄弟宋清送一程路。宋江臨別時,囑付兄弟道:“我此去不要你們憂心;衹有父親年紀高大,我又纍被官司纏擾,背井離鄉而去,兄弟,你早晚衹在傢侍奉,休要為我到江州來,棄擲父親,無人看顧。我自江湖上相識多,見的那一個不相助,盤纏自有對付處。天若見憐,有一日歸來也。”宋清含淚拜辭了,自回傢中去侍奉父親宋太公,不在話下。 衹說宋江和兩公人上路。那張千,李萬,已得了宋江銀兩,又因他是好漢,因此於路上衹是伏侍宋江。三個人上路行了一日,到晚投客店安歇了,打火做些飯,又買些酒肉請兩個公人。宋江對他說道:“實不瞞你兩個說:我們今日此去正從梁山泊邊過。山寨上有幾個好漢聞我的名字,怕他下山來奪我,枉驚了你們。我和你兩個明日早起些,衹揀小路裏過去,寧可多走幾裏不防。”兩個公人道:“押司,你不說,俺們如何得知。我等自認得小路過去,定不得撞着他們。”當夜計議定了,次日,起個五更來打火。兩個公人和宋江離了客店。衹從小路裏走。約莫也走了三十裏路,衹見前面山坡背後轉出一夥人來。宋江看了,衹叫得苦。來的不是別人,為頭的好漢正是赤發鬼劉唐,將領着三五十人,便來殺那兩個公人。這張千,李萬,做一堆兒跪在地下。宋江叫道:“兄弟!你要殺誰?”劉唐道:“哥哥,不殺了這兩個男女,等甚麽!”宋江道:“不要你污了手,把刀來我殺便了。”兩個人衹叫得苦。劉唐把刀遞與宋江。宋江接過,問劉唐道:“你殺公人何意?”劉唐說道:“奉山上哥哥將令,特使人打聽得哥哥官司,直要來鄆城縣劫牢,卻知哥哥在牢裏不曾受苦。今番打聽得斷配江州,衹怕路上錯了路頭,教大小頭領分去四路等候,迎接哥哥,便請上山。這兩個公人不殺了如何?”宋江道:“這個不是你們兄弟擡舉宋江,倒要陷我於不忠不孝之地。若是如此來挾我衹是逼宋江性命,我自不如死了!”把刀望喉下自刎。劉唐慌忙攀住膊,道:“哥哥!且慢慢地商量!”就手裏奪了刀。宋江道:“你弟兄們若是可憐見宋江時,容我去江州牢城聽候限滿回來,那時卻待與你們相會。”劉唐道:“哥哥這話,小弟不敢主張。前面大路上有軍師吳學究同花知寨在那裏專等迎迓哥哥,容小弟着小校請來商議。”宋江道:“我衹是這句話,由你們怎地商量。”小嘍羅去報,不多時,衹見吳用,花榮,兩騎在前,後面數十騎馬跟着,飛到面前。下馬敘禮罷,花榮便道:“如何不與兄長開了枷?”宋江
  道:“賢弟,是甚麽話?此是國傢法度,如何敢擅動!”吳學究笑道:“我知兄長的意了。這個容易,衹不留兄長在山寨便了。晁頭領多時不曾得與仁兄相會,今次也正要和兄長說幾句心腹的話。略請到山寨少敘片時,便送登程。”宋江聽了道:“衹有先生便知道宋江的意。”叫扶起兩個公人來,宋江道:“要他兩個放心;寧可我死,不可害他。”兩個公人道:“全靠押司救命!”一行人都離了大路,來到蘆葦岸邊,已有船衹在彼。當時載過山前大路卻把山轎教人擡了,直到斷金亭上歇了,叫小嘍羅四下裏去請衆頭領來聚會。迎接上山,到聚義廳上相見。晁蓋謝道:“自從鄆城救了性命,兄弟們到此,無日不想大恩。前者又蒙引薦
  諸位豪傑上山,光輝草寨,思報無門!”宋江答道:“小哥自從別後,殺死淫婦逃在江湖上,去了年半。本欲上山相探兄長面,偶然村店裏遇得石勇,捎寄傢書,衹說父親棄世,不想卻是父親恐怕宋江隨衆好漢入夥去了,因此寫書來喚我回傢。雖然遭官司,多得上下之人看覷,不曾重傷。今配江州,亦是好去處。適蒙呼喚,不敢不至。今來既見了尊顔,奈我限期相逼,不敢久住,衹此告辭。”晁蓋道:“直如此忙!且請少坐。”兩個中間坐了。宋江便叫兩個公人衹在交椅後坐,與他寸步不離。晁蓋叫許多頭領都來參拜了宋江,分兩行坐下,小頭目一面斟酒。先是晁蓋把盞了;嚮後軍師吳學究、公孫勝、起至白勝把盞下來。酒至數
  巡,宋江起身相謝道:“足見兄弟們相愛之情!宋江是個犯罪囚人,不敢久停,就此告辭。”晁蓋道:“仁兄直如此見怪?雖然仁兄不肯要壞兩個公人,多與他些金銀,發付他回去,衹說在梁山泊搶擄了去,不到得治罪於他。”宋江道:“兄這話休題!這等不是擡舉宋江,明明的是苦我。傢中上有老父在堂,宋江不曾孝敬得一日,如何敢違了他的教訓,負纍了他?前者一時乘興與衆位來相投,天幸使令石勇在村店裏撞見在下,指引回傢。父親說出這個緣故,情願教小可明了官司;及斷配出來,又頻頻囑付;臨行之時,又千叮萬囑,教我休為快樂,苦害傢中,免纍老父愴惶驚恐:因此,父親明明訓教宋江。小可不爭隨順了,便是上逆天理,下違父教,做了不忠不孝的人,在世雖生何益?如不肯放宋江下山,情願衹就衆位手裏乞死!”說罷,淚如雨下,便拜倒在地。晁蓋,吳用,公孫勝,一齊扶起。衆人道:“既是哥哥堅意要往江州,今日且請寬心住一日,明日早送下山。”三回五次,留得宋江,就山寨裏喝了一日酒。教去了枷,也不肯除,衹和兩個公人同起同坐。 當晚住了一夜,次日早起來,堅心要行。吳學究道:“兄長聽稟:吳用有個至愛相識,見在江州充做兩院押牢節級,姓戴名宗。本處人稱為戴院長。為他有道術,一日能行八百裏,人都喚他做神行太保。此人
  十分仗義疏財。夜來小生修下一封書在此與兄長去,到彼時可和本人做個相識。但有甚事,可教衆兄弟知道。”衆頭領輓留不住,安排宴席送行;取出一盤金銀送與宋江;又將二十兩銀子送與兩個公人;就幫宋江挑了包裹,都送下山來。一個個都作別了。吳學究和花榮直送過渡,到大路二十裏外,衆頭領回上山去。衹說宋江自和兩防送公人取路投江州來。那個公人見了山寨裏許多人馬,衆頭領一個個都拜宋江,又得他那裏若幹銀兩,一路上衹是小心伏侍宋江。三個人在路約行了半月之上早來到一個去處,望見前面一座高嶺。兩個公人說道:“好了!過得這條揭陽嶺便是潯陽江。到江州卻是水路,相去不遠。”宋江道:“天色暄,趁早走過嶺去,尋個宿頭。”公人道:“押司說得是。”三個人趕着,奔過嶺來。行了半日,巴過嶺頭,早看見嶺腳邊一個酒店,背靠顛崖,門臨怪樹,前後都是草房,去那樹陰之下挑出一個酒旆兒來。宋江見了,心中歡喜,便與公人道:“我們肚裏正饑渴哩,原來這嶺上有個酒店,我們且買碗酒再走。”三個人入酒店來,兩個公人把行李歇了,將水火棍靠在壁上。宋江讓他兩個公人上首坐定。宋江下首坐了。半個時辰,不見一個人出來。宋江叫道:“怎地不見有主人傢?”衹聽得裏面應道:“來也!來也!”側首屋下走出一個大漢來赤色須,紅絲虎眼;頭上一頂破巾,身穿一領布背心,露着兩臂,下面圍一條布手巾;看着宋江三個人,唱個喏,道:“客人打多少酒?”宋江道:“我們走得肚饑,你這裏有甚麽肉賣?”那人道:“衹有熟牛肉和渾白酒。”宋江道:“最好;你先切三斤熟牛肉來,打一角酒來。”那人道:“客人,休怪說。我這裏嶺上賣酒,衹是先交了錢,方賣酒。”宋江道:“倒是先還了錢酒,我也喜歡。等我先取銀子與你。”宋江便去打開包裏,取出些碎銀子。
  那人立在側邊,偷眼着,見他包裹沉重,有些油水,心內自有八分歡喜;接了宋江的銀子,便去裏面舀一桶酒,切一盤牛肉出來,放下三衹大碗,三衹筋,一面篩酒。三個人一頭喝酒,一面口裏說道:“如今江湖上歹人多,有萬千好漢着了道兒的:酒肉裏下了蒙汗藥,麻翻了,劫了財物,人肉把來做饅頭子,我衹是不信。那裏有這話?”那賣酒的人笑道:“你三個說,不要我這酒和肉!裏面都有了麻藥!”宋江笑道:“這個大哥瞧見我們說着麻藥,便來取笑。”兩個公人道:“大哥,熱一碗也好。”那人道:“你們要熱,我便將去燙來。”那人燙熱了,將來篩做三碗。正是饑渴之中,酒肉到口,如何不喜?三人各喝了一碗下去。衹見兩個公人瞪了雙眼,口角邊流下涎水來,你揪我扯,望後便倒。 宋江跳起來道:“你兩個怎地得一碗便恁醉了?”嚮前來扶,不覺自傢頭暈眼花,撲地倒了。光着眼,都面面相覷;麻木了,動彈不得。酒店裏那人道:“慚愧!好幾日沒買賣!今日天送這三個行貨來與我!”先把宋江倒拖了,入去山邊人肉作房裏,放在剝人凳上;又來把這兩個公人也拖了入去,那人再來,卻把包裹行李都提在後屋內,打開看時,都是金銀。那人自道:“我開了許多年酒店,不見着這等一個囚徒!量這等一個罪人,怎地有許多財物,卻不是從天降下賜與我的!”那人看罷包裹,且去門前望幾個火傢歸來開剝。立在門前看了一回,不見一個男女歸來。
  衹見嶺下這邊三個人奔上嶺來。那人卻認得,慌忙迎接道:“大哥那裏去來?”那三個內一個大漢應道:“我們特地上嶺來接一個人,料道是來的程途日期了。我每日出來,衹在嶺下等候,老不見到,正不知在那裏耽擱了。那人道:“大哥,卻是等誰?”那大漢道:“等個奢遮的好男子”。那人問道:“甚麽奢遮的好男子?”那大漢答道:“你敢也聞他的大名?便是濟州鄆城縣宋押司宋江。”那人道:“莫不是江湖上說的山東及時雨宋公明?”那大漢道:“正是此人。”那人又問道:“他卻因甚打這裏過?”那大漢道:“我本不知。近日有個相識從濟州來,說道‘鄆城縣宋江,不知為甚事發在濟州府,斷配江州牢城’。我料想他必從這裏過來,別處又無路。他在鄆城縣時,我尚且要去和他會;今次正從這裏經過,如何不結識他?
  因此,在嶺下連日等候;接了他四五日,並不見有一個囚徒過來。我今日同這兩個兄弟信步踱上山嶺,來你這裏買碗酒,就望你一望。近日你店裏買賣如何?”那人道:“不瞞大哥說,這幾個月裏好生沒買賣。今日謝天謝地,捉得三個行貨,又有些東西。”那大漢慌忙問道:“三個甚樣人?”那人道:“兩個公人和一個罪人。”那漢失驚道:“這囚徒莫非是黑肥胖的人?”那人應道:“真個不十分長大,面貌紫棠色。”那大漢連忙問道:“不曾動手麽?”那人答道:“方拖進作房去,等火傢未回,不曾開剝。”那大漢道:“等我認他一認!”當下四個人進入人肉作房裏,衹見剝人凳上挺着宋江和兩個公人,顛倒頭放在地下。 那大漢看見宋江,卻不認得;相他臉上“金印,”又不分曉;沒可尋思處,猛想起道:“且取公人的包裹來,我看他公文便知”那人道:“說得是。”便去房裏取過公人的包裹打開,見了一錠大銀,又若幹散碎銀兩。解開文書袋來,看了差批,衆人衹叫得“慚愧。”那大漢便道:“天使令我今日上嶺來!早是不曾動!爭些兒誤了我哥哥性命!”那大漢便叫那人:“快討解藥來,先救起我哥哥。”那人也慌了,連忙調瞭解藥,便和那大漢去作房裏,先開了枷,扶將起來,把這解藥灌將下去。四個人將宋江扛出前面客位裏,那大漢扶住着,漸漸醒來,光着眼,看了衆人立在面前,又不認得。衹見那大漢教兩個兄弟扶住了宋江,納頭便拜。宋江問道:“是誰?我不是夢中麽?”衹見賣酒的那人也拜。宋江道:“這裏正是那裏?不敢動問兩位高姓?”那大漢道:“小弟姓李,名俊。祖貫江州人氏。專在揚子江中撐船,梢公為生,能識水性。人都呼小弟做混江竜李俊便是。這個賣酒的是此間揭陽嶺人,衹靠做私商道路,人盡呼他做催命判官李立。這兩個兄弟是此間潯江邊人,專販私????來這裏貨賣,卻是投奔李俊傢歇身。大江中伏得水,駕得船。是弟兄兩個:一個喚做出洞蛟童威,一個叫做翻江蛟童猛。”這兩個也拜了宋江四拜。宋江問道:“卻纔麻翻了宋江,如何卻知我姓名?”李俊道:“兄弟有個相識,近日做買賣從濟州回來,說起哥哥大名,為發在江州牢城。李俊往常思念,衹要去貴縣拜識哥哥,衹為緣分淺薄,不能彀去。今聞仁兄來江州,必從這裏經過。小弟連連在嶺下等接仁兄五七日了,不見來。今日無心,天幸使令李俊同兩個弟兄上嶺來,就買杯酒,遇見李立說將起來;因此,小弟大驚,慌忙去作房裏看了,卻又不認得哥哥;猛可思量起來,取討公文看了,知道是哥哥。不敢問仁兄,聞知在鄆城縣做押司,不知為何事配來江州?”宋江把這殺了閻婆惜直至石勇村店寄書,回傢事發,今次配來江州,備細說了一遍。衆人稱嘆不已。李立道:“哥哥,何不衹在此間住了,休上江州牢城去受苦?”宋江答道:“梁山泊苦死相留,我尚兀自不肯住,恐怕連累傢中老父,此間如何住得!”李俊道:“哥哥義士,必不肯鬍行。你救起那兩個公人來。”李立連忙叫了火傢,已都歸來了,便把公人扛出前面客位裏來,把解藥灌將下去,救得兩個公人起來,面面相覷,道:“我們想是行路辛苦,恁地容易得醉!”衆人聽了都笑。當晚李立置酒管待衆人,在傢裏過了一夜;次日,又安排酒食管待,送出包裹給了宋江並兩個公人。當時相別了。宋江自和李俊,童威,童猛,並兩個公人下嶺來,逕到李俊傢歇下。置備酒食相待,結拜宋江為兄,留在傢裏過了數日。宋江要行,李俊留不住,取些銀兩與兩個公人。宋江再帶了行枷,收拾了包裏行李,辭別李俊,童威,童猛,離了揭陽嶺下,取路望江州來。 三個人行了半日,早是未牌時分。行到一個去處,衹見人煙輳集,市井喧嘩。正來到鎮上,共見那裏一夥人圍住着看。宋江分開人叢,挨入去看時,卻原來是一個使棒賣膏藥的。宋江和兩個公人立住了腳,看他使了一回棒。那教頭放下了手中棒,又使了一回拳。宋江喝采道:“好棒拳腳!”那人卻拿起一個盤子來,口裏開口道:“小人遠方來的人,投貴地特來就事。雖無驚人的本事,全靠恩官作成,遠處誇稱,近方賣弄。如要筋骨藥,當下取贖;如不用膏藥,可煩賜些銀兩銅錢,休教空過了。”那教頭把盤子掠了一遭,沒一個出錢與他。那漢又道:“看官,高擡貴手”。又掠了一遭,衆人都白着眼看,又沒一個出錢賞他。 宋江見他惶恐,掠了兩遭,沒人出錢,便叫公人取出五兩銀子來。宋江叫道:“教頭,我是個犯罪的人,沒甚與你;這五兩白銀權表薄意,休嫌輕微。”那漢子得了這五兩白銀,托在手裏,便收科道:“恁地一個有名的揭陽鎮上,沒一個曉事的好漢擡舉咱傢!難得這位恩官,本身見自為事在官,又是過往此間,顛倒打發五兩白銀!正是‘當年卻笑鄭元和:衹嚮青樓買笑歌!慣使不論傢豪富,風流不在着衣多。’這五兩銀子強似別的十兩!自傢拜揖。願求恩官高姓大名,使小人天下傳揚。”宋江答道:“教師,量這些東西值得幾多!不順言謝。正說之間,衹見人叢裏一條大漢分開人衆,搶近前來,大喝道:“兀那是甚麽鳥漢!那裏來的囚徒,敢來滅俺揭陽鎮上威風!”
  喏着雙拳來打宋江。不因此起相爭,有分教:潯陽江上,聚數籌攪海蒼竜;梁山泊中,添一個爬山猛虎。畢竟那漢為甚要打宋江,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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