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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 老西安 》
是誰留下千年的祈盼(7)
賈平凹 Gu Pingao
她說,她到過了嘎斯庫勒湖,參觀了那裏的煉油廠和輸油管站,到達花土溝已經是傍晚了。天特別的藍,西邊山上一片黑雲,裂開一縫,一束束光註下如瀑布。花土溝又是一個小型城市,規模比冷湖要大,搭車的那個姑娘下了車,而她就開車往花土溝裏去看世界上最高海拔的油井(是三千七百八十米)。這土溝是五種顔色,而溝是層層疊疊的土壑,如一朵大的牡丹。壑與壑之間的甬道七拐八拐往溝上去,車又如蜂一般在土的花瓣裏穿行。到處是磕頭機。有一輛大卡車拉着大罐,不能上,似乎倒退着要下滑,工人們就卸下一些罐,大聲地
吆喝。到了山頂,看萬山縱橫,一派蒼茫。此溝是一九六八年開發的,往山上架綫,修路,把井架一件一件往上運、背、拉、拖,山上缺氧,人幹一會兒就頭疼氣悶。讓羊馱磚,在羊身上縛六七塊磚,一群羊就往山上趕,黑豆一樣的羊糞撒得到處都是。最高處風是那麽大,頭髮全立起來,不是一根一絲立,是黏糊糊一片地竪立。在那個破爛的帆布篷裏,我遇見了兩個工人,而在同他們說話的時候,帳篷外站着五六個工人一直往這邊看。招手讓他們進來,他們卻走了。那個長着紅二團的女子並不是工人,卻是工人傢屬。她是在山上做飯的,山上的工人二十天一輪換下山。提起現在的條件真是好多了。女子說她是甘肅平涼人,結婚後第一年來油田看望丈夫,帳篷是幾個人的大帳篷,沒有個地方可以呆在一起,結果就在大帳篷外為他們重新搭了小帳篷。但是,一整夜聽見外邊有人偷聽,丈夫竟無論如何做不了愛———愛是要在好環境裏做的———越急越不行。天一亮,丈夫就又上山去了,爬在幾十米高的井架上操作,貼身穿了棉衣,外邊套了皮衣,還是冷得不行。她是將灌着熱水的塑料管縛在他身上後再穿上皮衣的。下午收工回來,丈夫是油噴了一身,下山中人凍成硬冰棍,下車是人搬下來的,當天夜裏就病了。新婚妻子千裏迢迢來探親,為的就是親親熱熱幾回,回去了好給人傢生個娃娃,但那一回什麽也沒有幹成。她說,她在下山時半路上碰着一個工人,工人長得酷極了,卻一身油污,你衹看見他一對眼睛放光。她停下車要為他拍照,他先是一愣,立即將油手套一扔,緊緊握了我的手。她說,你別生氣,在那一刻裏,如果那人要擁抱我,強暴我,我也是一概不反對的。她說,那天晚上,她纍極了,可睡下一個小時後就醒了,心口憋得慌,知道這是高原反應。隔壁房間裏一陣陣響動,開門出來看人,原是新來了一個小夥也反應了,人幾乎昏迷過去,口裏鼻裏往外吐沫,是緑沫。我慶幸我衹是僅僅睡不着。聽說身體越好越是反應強烈,你如果來了,恐怕一點反應也沒有了吧。我走出招待所到街上去轉,天呀,現在我纔知道這麽個不足兩萬人的油城裏,夜裏燈火通明,通明的是一傢一傢歌舞廳、桑拿室、按摩房和洗頭屋。我去了一傢歌舞廳門口,門口有一個擺小攤的婦女在賣紙煙,她竟然把我當成了小姐,問我生意好不好?我說我不是,我這麽清純能是小姐?那婦女說,越不像小姐越是小姐哩!婦女還說,這裏大約有五千小姐,看見斜對面那個郵局嗎(那是個小得不起眼的郵局)?前天一個小姐給她的家乡姐妹拍電報,電文是:人傻,錢多,速來。我問她這麽瞧不起小姐,怎麽還在歌舞廳門口擺攤?婦女說,她是敦煌市的下崗工人,丈夫就在油田上,油田四個月一輪換,男人辛辛苦苦幹四個月,回去卻落個精光,她反正閑得沒事,來了一是可以看守自己的男人,肥水不能流入外人田麽,二來擺個煙攤,我也能養活自己了。她說,就在她與那婦女說話的時候,歌舞廳門口一個姑娘送一個男人出來,嬌聲道:張哥你好走哇!男的在那姑娘的屁股上擰了一把,姑娘用拳亂捶:張哥你壞!你壞!她看時,那姑娘竟是她用車捎的那位姑娘!她趕忙低了頭不讓姑娘看見了她而難堪,其實人傢或許並不難堪,這就像在城河沿上散步時猛地經過了一對談戀愛的男女,不好意思的並不是他們而是我們自己。她說,我那一時裏想了,花土溝到敦煌八百公裏,是沒有班車的,這些小姐是怎麽來的呢,都是搭乘了像我這樣人———或許在這條路上開車的衹有我一個是女性———的車嗎?!
我說,從吐魯番出來,汽車穿過了一片雅丹地貌,又是戈壁,又是????鹼地,在遠遠的地方,有推土機在那裏翻動地面,白花花的土塊像堆放着水泥預製板。我下了車去拉屎。我的肚子已經壞了,早上起來一陣屁響,覺得熱乎乎的東西出來,忙上厠所,一蹲下就泄清水,而早晨出發到現在,屁股上似乎生了濕疹,奇癢難耐,又總覺得要拉,每每下車,除了噼噼啪啪一陣屁帶出些清水來,又什麽也拉不出來。沒想,慶仁、小路、宗林也都拉了肚子,就一直駡昨天晚上的手抓飯不幹淨。因為我們都是男性,而那些遠處勞作的人也是男性,就肆無忌憚地撅了屁股蹲在那裏。但這裏依然沒有蒼蠅。跟隨我們的那衹西安城的蒼蠅它懶得下車。勞作的人見了我們就跑過來,———他們是見人太稀罕了———我們立即就熟如了朋友。那一個戴着白帽子的人告訴我們,他們是鹼廠的。這裏的鹼廠是全國最大的,纔建廠的時候,生意非常的好,産品大都銷售到東北的一些軍工廠,福利當然也就好了,可以天天有肉吃,有酒喝。可後來,俄羅斯那邊也發現了鹼礦,離東北近,價格又便宜,那些廠傢就全進了俄羅斯的貨,他們的生意就難做了,每月衹二百六十元的工資(原本是二百五十元,嫌不好聽,廠長狠了狠心,多發了十元錢。)。二百六十元僅僅夠吃飯,可不繼續幹下去,他們又能幹什麽呢?那漢子給我們攤攤手,笑了一下。這時候就有了音樂聲,聲音是從那裏的一臺收放機裏傳出來的,所有的人都趴在了地上。漢子說:我得去祈禱了。匆匆跑了去。宗教使這些人的精神有了依托,他們趴在地上感謝着主呀,賜給了他們的工作和工資。我說,這天的晚上,我們是住在了一個小鎮上,小鎮的那棵大桑葚樹下男男女女的維吾爾人在唱歌跳舞,我以前衹以為維族歌都是歡樂的,沒想他們唱的是那樣的哀怨蒼涼,我們聽不懂歌詞,但我們被歌聲感動,眼睛裏竟流出了淚水。也就在這一夜,我是發了火的———我是輕易不發火的,但要火了,卻火得可怕———差點抓了茶杯砸嚮了宗林。因為跳舞的人群中有一位極美麗的姑娘,她的頭髮金黃(是不是染的我不知道)而兩條腿長又筆直,跳起來簡直是一頭小鹿,宗林和小路就嘁嘁咻咻說着什麽。當舞蹈暫歇的時候,宗林說:你不是愛長腿女人嗎,我給你和她照個相吧。我瞪了他一眼,他卻還說:我給你叫她過來。姑娘就在鄰桌,我知道她已經覺察到我們這邊嘁嘁咻咻是為了什麽,但姑娘始終不肯正眼瞧我們,我們已經被她輕看了,若她能聽懂漢語,一定是極討厭了我們。我就發出了恨聲,茶杯要砸過去時停住了,一個人生氣地離開了那裏,先回住處去了。我的房東,一個長得如彌勒佛一樣的漢人,卻給我講了許多故事。我說,我講給你吧,雖然有點黃色。房東說,你知道不知道,瘋牛病的原因已經查出來了,原以為問題出在公牛身上,不,是母牛的事。你想想,母牛一日擠三次奶,卻一年衹給配種一次,那母牛不急瘋纔怪哩!
请欣赏:
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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