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古本水滸傳   》 第三十五回 金眼彪火燒純陽宮 武行者大鬧曾傢店      施耐庵 Shi Naian

  話說當下無私道人手捻朴刀,守定門口,要逼取武鬆一串數珠。口中卻高叫道:「俺今有幾句說話在此,若然依得,金眼相看;牙縫中再迸半個不字,管教你們來時有路,去時無門!」武鬆怒火上沖,就要動手,戴宗以目示意,武鬆衹得忍住。戴宗便對道人說道:「師兄有何金言,洗耳恭聽!」無私道人道:「俺今定要這一串數珠,願把十兩銀子給這頭陀,打發他走;倘若不應,你們自取黃精去,卻留下這伴當為質,待病人好了,再把數珠來掉取了人。」施恩怒道:「放屁,教俺做你奴才不成?」無私道人道:「你這廝也強,且教看俺手段!」戴宗見他說話無理,也不由發怒道:「俺不曾見恁般道人,不給藥物,俺們自走。」無私道人哈哈大笑道:「俺這裏是個閻王關,若能走脫,算你好漢!」武鬆忿不可遏,大叫道:「你這鳥道人!當初蜈蚣道人更強似你,俺也衹消一刀!」便把戒刀一擺,搶出門來,戴宗、施恩各仗兵器,都到外面。無私道人叫道:「俺師父在蜈蚣嶺遇害,兇手原來是你,今日定須替俺師父報仇!」衹見他大吼一聲,捻朴刀直搶武鬆,武鬆起雙戒刀便鬥,二人就在院子裏動手。道童見勢頭不對,高聲叫喊。道人兩個徒弟聽得,急仗兵器奔來幫助。衹見大徒弟舞一對鋼刀,二徒弟使一柄鐵鏟,惡狠狠殺將來,口中大叫道:「哪裏的賊囚,吃了大蟲心肝,敢來撒潑!」戴宗、施恩各舉兵器,連忙上前,那大徒弟就奔戴宗,施恩卻把二徒弟接住,六個人三對兒廝殺着。
  且說武鬆鬥那無私道人,道人一把朴刀,潑風也似價直逼將來,上剁下搠,左旋右舞,恨不就取武鬆心肝。武鬆大叫:「鳥道人好好用力,不要令人殺得沒興!」兩個鬥到十多個回合,武鬆賣個破綻,左手戒刀逼開道人傢夥,右手戒刀疾捲而進,攔腰一刀,衹聽得道人大吼一聲,撲到地上,武鬆躥去連一刀,早將那大腦袋割下。武鬆轉身,見戴宗鬥那大徒弟不下,衹能招架,不能還手,連忙搶步上前,喝聲:「着」,一刀飛去,早將那廝左臂砍斷,連刀帶臂落地,那廝待要掙紮,早被武鬆飛起一腿,踢倒於地,戴宗上前一劍,就此了命。猛聽得璫瑯一響,施恩在叫道:「哥哥快來,走了人也!」武鬆轉身看時,一把鐵鏟丟在地上,那個二徒弟走得不知去嚮。施恩道:「那廝逃走了,俺們快趕!」武鬆道:「由他,且取藥物要緊。」三人一拔腳奔到殿上,一個老道人伏地便拜,衹叫:「師父饒命!」武鬆喝聲滾開,施恩早在神龕中抓出一人,卻是那個道童。武鬆喝道:「你這賊童,方纔叫得也響。」舉刀待殺,戴宗叫:「都頭且住,教他獻將藥物來。」那道童叫道:「上好的藥物,都藏在後山閣子裏。你們饒我,我便一齊取來相送。」施恩放手,那道童便嚮後山奔去,不一時,真個取到大包藥物。當下就在殿上,武鬆教他一一指出藥名,便取了三五個黃精,十餘味上好藥物,把來打個包裹,教戴宗背了。
  打點剛畢,突地一陣腳聲響動,衹見四五個道士擁上殿來,對武鬆三個納頭便拜。武鬆忙退後幾步,按定戒刀看時,卻都是赤手空拳,便教起來說話。衆道士一齊起身,卻對武鬆說道:「師父有所不知,俺們出傢人都是安分,嚮不為非作歹。不想去年這無私道人,忽引兩個徒弟到此,殺死常持道人,把廟宇佔據了,俺們懼怕他兇惡,一齊屈伏,吃盡苦楚。方纔你們三位動手,俺們因沒膽子看廝殺,都去鬆林裏藏躲。那位二師兄隨後趕來,卻說師父師兄被人殺死,叫大傢去幫他報仇,俺們回說不會廝殺,他一氣走了。見今無私道人師徒伏誅,俺們如同重見天日,好不歡喜,所以齊來拜謝,並無歹意。」武鬆道:「好!你們也苦夠了。俺看此地不是好所在,今日又吃逃走一個,終不能在此常住。你們各自去趕緊收拾,廟中所有財物,揀可拿的盡拿,大傢往別處安身罷。」道士道童一齊答應,分頭在廟中搜索;拿了財物就走。戴宗、施恩在惡道房中,也搜得不少金銀,都打拴好了,分做兩個包裹,各背一個。施恩道:「留着這所廟宇,兀自害人,不如燒了乾淨。」武鬆、戴宗叫:「好!」三人便行動手,四下裏點起十數個火把,颳颳雜雜地燒起來,等到前後左右一齊着火,三個好漢叫聲:「聒噪」,踩開六衹腳,離了這雲峰𠔌,徑自下山而走。路上武鬆忽對戴宗說道:「盧員外病勢沉綿,安太醫望藥心切,院長不如作起神行法,先行送藥回山。」戴宗說:「好」,便取了黃精,別了武鬆、施恩,作起神行法,獨自先走,不在話下。
  再說武鬆、施恩二人,當日因天寒日暮,不及趕前途下宿,就在一所山神廟裏,隨便熬了一夜。次日,二人上道再走,趕到午牌過後,衹見天上黃雲暗淡,北風凜冽,早又肚饑身冷了。武鬆因對施恩說道:「俺們跟戴院長走,一路上衹吃素酒素食,口中淡的也苦!俺背地裏幾次想吃葷,卻又不敢。如今好了,打發他先行回山,俺們倒得自在。看天色將要下雪,身上又饑,又冷,且趕前面去尋個酒店,吃一頓暢快酒食,再做理會。」二人趕去,不上五裏路程,前面一個村酒店,衹見林子裏挑出酒望子,被西北風颳得打轉。武鬆大喜,叫道:「兄弟,前面不是酒店?有得吃了!」二人緊動腳步,直到那個酒店門前,衹見一排草房,直拖到山坡下,約有十數間屋子,門前遮着蘆簾。二人一揭簾子,拂身入去看時,設着好多個座頭,一個漢子半身靠在櫃上,頭戴暖帽,遮得衹出兩眼,面孔也看不清楚。爐邊一個婦人,雙手抱住氣筦兒取暖。二人揀個座頭坐了,施恩放下包裹,倚了朴刀。酒保上來問武鬆道:「師父,可吃酒麽?」武鬆道:「怎的不吃,不問多少,先打幾角上來,牛肉,羊肉,衹管取將來吃,少頃一發還錢。」酒保答應下去,先將上酒來,又端上一大盤牛肉。武鬆問:「可有饅頭賣?」酒保答有。武鬆叫把二三十個來吃。酒保便取一籠饅頭,放到桌上,施恩把蓋兒一揭,熱氣騰騰,二人拿到口邊,一個連一個,夾着熱酒下肚。衹聽得爐邊那婦人說道:「怪道天氣恁地冷,原來又下雪了。」那漢子走到門首,打簾子嚮外一望,口裏叫:「好大雪!」施恩道:「老天如此作惡,下了大雪,趕路又是苦事!」武鬆道:「苦,俺們便不趕。」說話時,酒保添酒上來,輳着說道:「師父,天冷怕走,這裏有清潔上房好下宿。」武鬆道:「恁地卻好!」酒保轉身走去。施恩低聲說道:「哥哥,俺看櫃上那個漢子不尷尬,一對賊眼,常在帽簷下偷睃人。」武鬆道:「休多言,衹管吃酒。」正在吃喝,衹聽得腳聲起處,蘆簾一動,進來兩個客人,抖着身上雪花,口喊:「好冷。」二客佔個座頭,放下行李,衹叫:「快燙熱酒來吃。」這兩個客人剛自坐定,外面又來一人,身披大氅,遮得沒頭沒腦,雪花半背,走過爐邊,那婦人望了一眼,衹叫得個「你」字,就住了口;那人徑入內屋子,櫃上的漢子卻跟了走去。武鬆、施恩看在眼裏,好生突兀。二人又添了兩趟酒,漢子出來,仍到櫃上,衹見那婦人走到隔座,嚮兩個客人一陣子說話,兩人叫道:「恁地也好,俺們便在這裏過夜。」那婦人帶笑轉身,便教酒保過來,把客人的行李拿去。武鬆、施恩又吃一回酒,那婦人卻走上來,說道:「師父,你們出門人多苦,見今天又晚,雪又大,前途沒有下宿之處,不如作成小店,就在這裏過夜罷。」武鬆看着婦人,半晌,說道:「如此卻好,出傢人真是可憐!」不一回,兩個客人起去,酒保再來傍邊侍候。武鬆道:「天晚了,把夜飯一發拿來,吃了自睡。」酒保答應,將上飯來,鼕天日短,武鬆、施恩吃罷,已是上燈過後,店中火傢收拾關門。二人起身,武鬆拿了包裹,施恩提了朴刀,酒保伸手來接包裹,武鬆把手一放,酒保覺得好生沉重。當下,酒保引二人進入一間屋子,放下包裹,打過茶水,酒保自去。施恩倚了朴刀,掩上房門,低聲對武鬆說道:「哥哥,今日為了老天下雪,留頓這一夜。這裏一定不是好去處,你看那漢子,婦人,好不蹊蹺,小心着了手腳!」武鬆道:「開口是村,閉口是俏,看在眼裏,放在心上,當初張青、孫二娘那般手腳,俺也不當一回事。」施恩道:「後來的兩個客人,衹怕此刻還在夢裏。」武鬆道:「休問人傢事,俺們自睡。」
  且說這所曾傢酒店,店主名叫桃花郎曾海,為人粗中有細,拳棒精通,原是蔣門神的徒弟。因蔣門神死後,衆徒弟失去靠山,散走四方,各謀生計。一日,曾海經過這紅葉坡曾傢店,因和店主說話投機,便在店中做個火傢。不想店主婦愛他年輕壯健,暗地裏勾搭上了,合謀把店主弄死,他就冒姓曾氏,佔了婦人和這所酒店。這曾傢店的店主,本是兼做私路勾當的,曾海湊着現成,又加蓋上幾間草房,暗中卻設下殺人作坊,逢到有油水的客人,就在黑夜裏結果,劫了財帛。今日武鬆、施恩下店吃酒,曾海見是一個頭陀和伴當,不放心上。不想帽簷下偷睃幾回,卻看出那伴當是金眼彪施恩,這是師父的仇人,冤仇如何不報。正自打算,忽又進來一人,忙跟入內屋子,那人卸去大氅,卻是雲峰𠔌純陽宮道士,無私道人的徒弟神風。純陽宮和曾傢店常通聲氣,他們本來做一路的。當下神風告說:「師父師兄被人殺死,廟宇燒做灰燼,閃得俺無處安身。今日因見兩個客商行李很肥,特地跟蹤到此,漏個消息,好使大哥下手。也是巧事,殺俺師父師兄的仇人,卻也在此店中吃酒,真是天要教俺報仇。」曾海卻說:「你的冤傢也是俺的仇人,天教送上門來,衹這金眼彪施恩也不是好惹,且教渾傢去好言穩住,待夜間下手。」曾海出外來,對渾傢輕輕幾句黑話,那婦人便兜搭住兩個客人,又把武鬆、施恩都留住,曾海、神風好不歡喜。
  再說武鬆、施恩到了房中,因這酒店蹊蹺,都不敢安然睡覺,二人衹在床上和衣打盹。三更時分,忽聽房門外有人叫道:「睡的人快些起身,店中有賊!」武鬆、施恩跳下床來,各仗兵器。武鬆便拉開房門,將腳兒虛蹬一聲,卻把左手戒刀探出門外,衹聽得錚的一響,一刀砍在戒刀背上,火星四迸。武鬆就勢躥到房外,高聲喝道:「姦刁賊囚,竟敢暗算老爺!」施恩手捻朴刀,跟着出來,外面積雪如銀,屋子裏映得十分光亮。衹見一個漢子叫道:「金眼彪施恩且聽,冤有頭,債有主,俺是蔣門神徒弟桃花郎曾海,今夜衹要取你性命!」施恩叫:「好」,那漢子捻朴刀搶來,早被武鬆接住。施恩卻待上前,不想又躥到一人,施恩看時,似像一個道士,彼此更不打話,起刀就鬥,兩對兒在雪光下廝殺。正鬥得好,一陣人聲喧染,火把下,一個婦人引四五個火傢,各執斧頭、短刀,一齊蜂擁入來,衹叫:「休放這廝們逃走。」武鬆鬥得火發,大喝一聲,衹一刀,把那漢子的腦蓋削去半個,跌倒地上。那婦人大叫:「殺我丈夫,誓不幹休!」搖動一把鋼叉,直撲過來,衆火傢一齊動手,把武鬆圍住。不上三合,武鬆一刀劈死婦人,帶轉刀頭,又把一個火傢搠倒,衆人發聲喊,一齊丟下兵器逃走。那人和施恩正鬥,聽得衆火傢逃走,知道不妙,托地跳出圈子便走。武鬆見了,拔腳就追。那人奔出屋子,雪地裏一白如銀,苦於無處藏躲,衹幾十步,就被武鬆趕上,一刀搠在後股,栽倒雪中。接着施恩趕到,一把抓了,二人重入屋子裏,打火一照,卻是純陽宮那個道士。施恩駡道:「你這廝,賊性不改,又思暗算人,如今不能讓你再活!」衹一刀,割下腦袋。施恩再把火照看時,一個漢子,一個火傢,一個婦人,都殺死在地上。施恩道:「這漢子原來是蔣門神徒弟,險些遭他暗算!」當下武鬆、施恩滿屋子搜尋,不見一人,直到屋後殺人作坊裏,衹見留宿的兩個客人,早已支解在剝人凳上。武鬆嘆一口氣,忽聽得鼾聲如雷。施恩道:「這裏有人。」尋去看時,一個火傢酒氣熏蒸,爛醉如泥地倒在柴草堆中。武鬆道:「這廝也樂,一發收拾了罷。」施恩舉朴刀,嚮他喉間一切,鮮血直冒。前後再搜一遍,真的沒有人了。二人回入店中,武鬆一抹血跡,把戒刀入鞘,施恩放下朴刀。武鬆道:「好冷天氣,且吃了一飽趕路。」便打火燙了幾角酒,揀取好的牛羊肉,都燒熱了,大嚼一頓,身上異常溫暖。施恩去房中取出包裹,背上了,提了朴刀,手中各執一個火把,走出店門,伸手去屋簷下點着,被風一颳,登時起火,金蛇吐舌般延燒價去,十餘間草房一捲而空,變做白地。武鬆、施恩叫聲:「痛快」,離了這紅葉坡,冒夜踏雪而行,取道回山。待二人到得山寨時,盧俊義病勢早已大轉,性命可保,燕青自嚮武鬆、施恩拜謝,不題。
  卻說宋江等衆頭領,留頓在狼嗥山上,專等吳用派兵遣將,再打兗州。那一日,秦明、徐寧、呼延灼三起人馬,先後都到,小校報入山寨,宋江大喜。引衆頭領迎接上山,吳角擺了接風酒,大傢吃個暢快。休歇過一日,宋江便引領萬餘人馬,數十員頭領,一齊都嚮兗州進發。那日趕到離州城數十裏地方,衹見探子馬前來稟道:「兗州城外左近,紮下許多營寨,旗幡招展,不知是哪裏來的兵馬。」宋江聞報,好生驚異。
  正是:施展遠謀防大敵,安排兵馬鬥雄師。畢竟這許多營寨是何處軍馬,且聽下回分解。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选集】梁山好漢
古本序 盧俊義梁山驚惡夢 嵇叔夜草堂執長弓第一回 及時雨論功讓馬 青眼虎奉命築亭
第二回 丁九郎真誠款客 段孔目假話欺人第三回 燕青失陷大名城 史進氣走玄通觀
第四回 九紋竜大鬧黑風岡 玉麒麟親下梁山泊第五回 高沖漢中槍殞命 欒廷玉奉召興兵
第六回 劉唐索超同被擒 李逵關勝雙中箭第七回 黑旋風劫寨遇張清 宋公明詭言斬孫立
第八回 布疑陣叫反出林竜 設奇謀大敗欒廷玉第九回 鄆州城刁奴陷主 梁山泊義僕鳴冤
第十回 忠義堂點將分兵 鄆州府反牢劫獄第十一回 碎剮衙內李應報仇 撞破頭顱韓忠殉主
第十二回 林教頭病臥梁山泊 花和尚誤走富安莊第十三回 富太公有意擒僧 魯智深無心遇盜
第十四回 除強暴火燒截雲嶺 報冤仇屠洗富安莊第十五回 朱笏山英雄設計 沂州府惡少亡身
第十六回 聞統製大戰朱笏山 高太守生還沂州府第十七回 宋公明夢入東京 公孫勝神遊北嶽
第十八回 白虎神劫糧捉周通 黃竜道鬥法敗樊瑞第十九回 入雲竜破陣收吳角 黑旋風避席鬥閻光
第二十回 混江竜重臨舊地 分水犀追訴前情第二十一回 揭陽嶺李俊祭亡靈 黃流村穆弘遘警變
第二十二回 癩頭黿鄉裏逞豪強 油簽子山村傳密信第二十三回 沒遮攔誅酆都黑煞 癩頭黿鬥浪裏白跳
第   I   [II]   [III]   頁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