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古典 古戍寒笳记   》 第三十六回 骊山烽火传中夜 易水歌声又一时      She Chucang

  却说奇采、宝光,被古凝神指挥关上军队,舞蹈鼓吹的迎上关去,见关内崇墉夹峙,烽火参天,近倚山岩,下临深涧,好一座鸟飞不过的雄关也。到了守关行衙,各自翻身下马。那守关将军趋近前来握着两个的手道:“闻声相思得苦了。”奇宝两人也殷勤赞赏了一回,群拥着凝神入署。
  那守关将姓茹字列城,原是凝神在玉峰教读时的弟子。他们自先有消息往来着,亲如奇、宝两人。凝神却从没同他们说起过。到酒食三上,才和盘托出,说仙人关原是陇上屯师的别队哩。
  凝神见他们一见如故,不觉掀髯微笑道:“我们自在这儿饮酒,今天的消息,此时敢已到了长安也。”众人知道这位古先生要发命令了,各自凝神静气的听着。凝神干了杯酒,慢慢地向着他们道:“两边的军队谅都安插好了,可传令下去,便此刻归伍休息,三更出队,限黎明到长安城下。”奇、宝、茹三人听了,不觉有些迟疑。
  凝神一见,掷杯大怒道:“好!你们不用老夫的言也罢。”说着头也不回,竟自还卧室去了。三人见凝神动怒,不敢再去请示,各自怀着鬼胎,传下令去。留本关兵士三百人留守,其馀分屯军作第一第二队,关上军作第三队,限三更出队,黎明到长安城下。
  这夜三人眼也没闭一闭,将计划商议定了。三更一到,便静悄悄地的衔枚疾走,直扑奔长安城来。那晚陕西总督陈秀,因白天做了篇《王师平江南颂》乏了,在衙中睡得正酣。一位姨太太见天上有鱼肚白色了,先从被窝中轻轻地的起来,向房外低唤:“将燕窝粥炖上罢。”便有个侍女云髻半松的挨进房来,指了床上道:“没醒么?”姨太太点了点头。侍女凑着姨太太耳边道:“吉祥这厮,说姨太太骗了他,在婢子那里缠了半夜哩。还是姨太太打发他半刻罢。”姨太太轻轻啐了一口。
  正这时,忽听得远处炮声数响,隐隐的有许多人声,不觉一呆。接着衙门背后,泼天格地呼喊起来。那衙门紧靠着北门,这一声喊,便有天崩地塌之势,如何不将陈总督惊醒。他“霍”的从对召明光的梦中竖了起来,摩挲着倦眼一看,见半个人影也没有,忙唤姨太太:“快拿冠带来!”却哪里有人答应他。听得呼噪声越近了,禁不住他下床来,不问青红皂白,拉着帽儿便向头上一套。那知那新皇帝颁赐的那颗珊瑚顶儿,早被姨太太从百忙中摘去了,像是国丧样子的,秃了顶儿,喊怎的怎的,要向衣架上抓取袍套时,却又单剩了一条姨太太平常着的裙子,不觉短衣衩裤,戴着大帽,弯着身躲着足,形容可掬的着急喊:“姨太太快来!”喊还没完,早天崩地塌的一声,从房外直扑进几个穿着陀罗金边得胜褂的两个勇士来,一见陈总督那副鬼脸,不觉笑弯了腰道:“请大人放心罢。”说着,将他缚一个结实。陈秀忙问:“做甚么?”两人声也不出,就他照人合欢的灯光下,将得胜褂扯下,活显出两位屯军都统奇采、宝光来,指着陈秀笑道:“才不住了,请大堂上去罢。”说着将他拥了出去。陈秀是出进惯的熟路,见平日卫队密布的地方,此时静悄悄地的一人也没有,只远远地从大堂上漏出一种威严肃静的金光来,一阵蜂拥,眼前不分青红皂白,只疑是查办大臣来递解入京的一般。一到堂上,见烛光黯惨中间,挂着一副烈皇帝御容,不觉顶上如天雷般劈着,全身被名分两字压着跪下去道:“罪臣该死!”烈皇帝身侧一人厉声指着他道:“朝廷将南陲重镇委你,你现在将那南韶总镇的印信那里去了?”陈秀只有碰头求死的分儿,哀告道:“失律降寇,罪当万死,乞将这陕西总督印信赎了罢。”那人怒叱道:“拉下去罢。”奇采、宝光身后转出几个人来,将陈秀簇新留起的辫子,着地一拖,便猪一般拖下去了。
  你道那立在烈皇帝御容旁边的是谁?不是形踪诡秘的古凝神先生,还有谁!他是甚么时候进来的?早得很,天还没亮,他老人家已大踏步进了西门哩。他可不是飞进来的。当天晚上,他老人家不知那里得了一辆青牛,驾着青云,捧着青盖,罩着青帷,障着的车儿,先已等在关后。他从关上一怒下来,才跳上车,早碧沉沉的亮起两盏灯来,一鹤鳖玄巾的仙吏,将缆绳一拎,飞一般的真个腾云驾雾。不上两个时辰,早已见长安城,黑压压的露在前面。那城上军士,正半梦半醒着在那打盹。凝神向车侧一个机关上一揿,登时从灯前冲出一股青气来,如游龙一般,向城头飞去。那守城军士闻得一股清香,半张开眼,向城下一望,来不及的跪下来。
  你道这是甚么缘故?原来长安城里,老君祠中也有一辆青牛车。人说老君的神灵比天还灵,今天忽地见老君坐着青牛车在城外,不知从那里群仙会上来,谁敢不快把城门开了!却不想到老君若要从城门中出入时,这老君也太笨哩。凝神见守门的下城开门,便吩咐仙吏,将车儿调正。看城门启处,便有一阵五声协律的仙乐,从车上送入城去。守门吏认是有许多仙官来送着老君,那敢不一个个磕头如捣葱一般,伏在地上道:“仓卒奉迎,没带着香烛纸马来,乞众位大仙饶恕这个罢。”说没有完,登时山一般的青云从城门外涌进来。知道是车从进城了。那没有下城的兵士见城外云雾迷漫,有许多阴兵,像护从着老君一般蜂拥而来,把胆都几乎吓碎了,也跪在城头祝告着。一时城上城下,被青云蒙着,但听得千军万马涌进城来,却眼也不敢张,怕给神仙见了,葫芦里的宝剑不是耍的,只得闭着眼,由他进来。那知正这个时候,自己颈根觉一个个冷飕飕的,却一个个跌在血泊里了。几百个守门军士,不上一刻,便一声不出的被假老君送上玉霄宫外去了。凝神这时才收了青云,回头一看,见奇采、宝光两人已站在面前,心照不宣的相对一笑。
  凝神早从衣袋内摸出一张纸来,给两人道:“照此去做罢,限一个时辰后,到总督署来听令。”奇采、宝光两人伸纸一看,见第一行明明白白写着“四门放火,一路杀人”八字,不觉咋舌不语。凝神笑道:“蠢奴,老夫难道还没说仁义二字么?这才是大仁大义哩。”说着,牛车辘辘的向总督衙门去了。
  奇采、宝光两人没奈何,只得吩咐军队札驻城门,每人领一百亲兵,分东西两路,绕城拣草棚茅屋不值钱的地方放火。除是遇了亲兵,大刀大斧,抬枪土炮直打过去,其馀一味的喊着“杀”,不动手。登时满城沸腾的像热锅里螃蟹一般,不住的向外爬。这时凝神听得杀声已起,知道是时候了,缓辔不惊的慢慢向总督衙门来。到逼近时,见已有一簇明灯,横戟的清兵拦住去路。
  凝神一见,驱车直进。那青云一般的法宝又放出来了却比进城时淡了些,给那些清兵看见了,心头不知不觉的像浇着冷水一般,一双双擎枪举刃的手酥起来了。凝神忽的将车停下,从彩云缥缈中,朗朗道:“我奉灵霄宝旨,来稽察下界功过。你们的心上都有玄穹使者,画着功过符在那里,快褪下衣来,给我看。”那些清兵先已吃惊着,想今天怎满身酥化起来,一听这句话,才知道太上老君在前,不是顽耍的哩。先有几个人觉得心上的符号,决不会有一功一德的,怕被他看了出来,宝剑斩了,还要做没头的鬼,早跪下地来哀告,求太上老君:“饶了我罢!”你老人家不听见四城门上已喊杀连天的卷地奔来?我们还要去打仗哩。”请你老人家明天再来稽查罢。”说没有完,一彪军从夹巷中钻将出来。那为首将领鹤顶雀翎,全身胡服,一见凝神,便滚下马来。
  你道那人是谁?正是茹列城。他领着第三队到城下时,见城门大开,四边杀声大起,知道已经得手,却不知怎样的天还没亮,便攻进城去。正想探个明白,早有奇采手下的亲兵传过一个命令来,说古先生吩咐茹将军,快向总督衙门杀去,到那时自有人来接应哩。列城听了,暗暗想:古先生难道是天外飞来的不成?只那命令却又是千真万真的,不管青红皂白,便闯进城,杀奔总督衙门来。却好见有许多清兵,向凝神跪求着。
  凝神见列城已到,一声:“把这些认贼作父天谴不赦的杀了!”列城关上军,便如猛虎般踹进清军阵里去。一时那些清兵,除爷娘替他多生了两条腿的外,一个个的头像三秋橘柚一般,随着刀风从颈根上落了下来。
  凝神见已得手,早从车上发出三个号炮,打进总督衙去。那时陈姨太太正扶着个俊俏跟班,从上房三脚两步的钻将出来,一见凝神拥兵直入,早软瘫在一壁,索抖抖的道:“大人在后边。我们是大人吩咐同走的,并没有奸情卷逃的事,请各位饶了我们罢。”列城叱道:“谁问过你们来,这不是自己供招?我这宝刀下,放不过奸夫淫妇乱臣贼子!”说着,举刀劈将下去。凝神笑道:“将军何苦替虏吏报仇,放他们出去,也给人间不忠不信的做个榜样。”列城一笑,半刃指着他们两人道:“滚罢!”两个欢天喜地像狗一般钻将出去。那知败下城来的清兵,知道督署已破,饭碗已碎,脱下军衣做个强盗时,非但衣拣好的,食拣精的,便是老婆也不怕没有千姣百媚的,便一伙儿到处劫掠起来。却好姨太太同那才脱藩笼的跟班正钻上街去,一丝不走,碰个正着。一人将姨太太拦腰一抱,说:“这是我的哩。”一人见再没别个可抱的了,只得拉了跟班道:“我便权当你是个老婆罢。”可怜他们两人辛辛苦苦的逃了出来,满意享几年锦片般艳福,那知翻替溃散清兵,送了个活礼。那两个清兵,正一个拥着一个,鼠子般的想往城外溜。忽然喊声大起,奇采、宝光两人却好从东西两城门杀来,把这些残兵一搅,搅得落花流水。那一对活礼物,不知真个被人始终拥了去没有,却是个疑案。
  再说凝神发落陈秀以后,才欢然向三人道:“如何?要不是我这一激,陈秀此刻还在那里拥衾高卧哩。”三人直佩服到五体投地。凝神唤将神牛车收拾了,将来还有用处,一面自凭几观书,整暇如旧。三人自辞退下去,安插着自己军队。那时天已亮了,全城百姓听街上没甚么杀声了,开出门来偷看时,见朱印斑斓,已满街帖着大明军的安民整军的告示,不觉欢天喜地,各自香烛箪食的见天上飞下般的古先生。
  正这个时候,东门口一骑马直闯进来。这骑马是谁?是清廷兵部的一等差官,他没出京时候,江南生已离了八王。八王这时已内溺嬖妾,外蔽娈童,把入关时弯强压骏的志气,十分中九分九都消沉在温柔乡去了。清帝听说吉尔杭暴卒,关外又接了几个消息,说匪势日张,兵力不足,巡边使中途暴卒,请速派大臣,统师镇辖,便严旨促八王起行。
  八王没奈何,只得领旨出都。那天到了芦沟桥,见古木萧条,寒波呜咽,不觉悲从中来,向着苏重儿道:“送人出京,例当此地分手。本邸眼底佳人,脚跟千里,已柔肠寸断,经不得卿这销魂别泪了。卿也是还去的时候了。此去多则半年,少则三月,那时当已桃李着花,满城春色,好与卿举杯抚弦,各道离哩。”苏重儿掩泪无语,道声珍重,缓缓去了。
  八王眼看着绣幌朱轮转入林际,只得硬压着心肠,传令起行,便这夜宿了长辛驿。猛然想起一件事来道:“据密探报告,关外为首的,听说是古凝神的弟子。那古凝神在玉峰讲学时候,我正统师江南,也曾执贽称弟子,代国家揽宿儒。他虽把我的问业帖子退了还来,却也没甚么十二分拒绝的意思。那时匆匆还师,没同他周旋。如今他在陇上,穷困得不了,倘诱以甘言,给以重利,或者空谷足音,跫然而喜,亦未可知。要是他一向我,不要说杨春华,便是江南一带那些遗民逸老,怕一个个都要来应博学鸿词科哩。”计较已定,便请个文案来,授意他千改万窜的,做了件函稿,备三十六色礼物,差亲信护弁送将过去。
  正是那天护弁赶早到了长安,不管横直冲将进去,给守城军拦住了,问他找谁。护弁冒冒失失道:“找古凝神先生去的。”守城军听是找古先生的,忙放了他进去。他一早晨赶了三十里路,觉得肚子饿了,想找一个馍馍店去吃喝一回,当前便是一家挂着个青布招子,见大家脸上都活现出一种欢天喜地的样子,心里想:陈总督真能干,他到陕西不上半年,竟做到这万民和乐的地步,可见中国原有好人才,不过明朝皇帝不会用人罢了。你看一经吾朝收用,便居然是个西鄙屏藩哩。正自言自语着,忽听得一阵脚步声,整整齐齐走过一队兵来。当先一面大旗,写着“陇上大明军”五字,觉这“大明”两字碍眼得很,想吾朝没有这军队呵。才踏进馍馍店,早被军队赶上来,一把抓住问:“你是那里来的?”护弁举起大拇指来道:“八王爷的护弁,到陇上去见古凝神先生的。”抓他的兵士微微一笑道:“看古先生的么?”护弁昂然道:“自然。”兵士道:“直告你说,古先生在总督署里呢。”护弁道:“很好,烦你引吾去罢。”兵士道:“原要带着你去的,请你放心罢。”说着,横拖直拽的抓了他去。护弁忙道:“慢些,这不是款待天使的礼节呀。”说着,已不由他分说将他拖出去了。你看他红缨帽歪了,得胜褂褪了,马蹄袖断了,爬地靴脱了,半走半拽的被大明兵拥了去。兀自在路上吓人道:“你们仔细着,把天使得罪了,古老头子治起来,要我求饶也不要。你们该是死在头上了,把天使当作甚么?天使在你们眼里,不值一钱。到古老头子那里时,天使说饶了你们罢,他不敢不饶;天使说杀了你们罢,他不敢不杀。这天使是从皇帝家来,满身都带着些皇帝气味,你们难道一个个鼻子都塞起来了,闻不出一点的么?”他自一个人咕哝着,谁也不去理他。只有两旁的闲人指指点点的在那里笑话。不多一刻已到了总督衙门,他那时才吓得魂不附体,除着骨节里抖动声,再也没有一些声息。原来他到头门上时,见总督署的横匾已劈做两段,掼在一边。两旁石柱上高悬着两面大旗,一例写着:“攘夷存夏”四个大字,叫他如何不急!
  真是:西来兵马如荼火,半壁河山入壮图。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Previous Chapter   Next Chapter >>   
第一回 楔子第二回 系颈以来似曾相识 排闼而入不知谁何
第三回 露消息奇方参谜语 叩山村避地识佳人第四回 前度之艳史 泪于中宵流
第五回 联珠弩中宵惊杰士 孤树村客邸志奇逢第六回 孤树村煮酒谈心 古凝神建瓴定策
第七回 软玉温香独来艳境 纸窗雪夜追述奇谋第八回 弄聪明桃僵李代 走钦犯人去楼空
第九回 官太太床头传妙策 差伯伯意外遇佳人第十回 乍现双尸失魂落魄 不禁一吓命将出师
第十一回 一士谔谔屈居坐末 有客翩翩来自江南第十二回 紫藤篱外诗改村居 白草风中人来晚市
第十三回 珠走如意美人入局 车镶七宝妃子进宫第十四回 春云乍展绣闼留宾 山雨欲来穷荒设教
第十五回 说大义鸠儿驯野性 约会师鸳侣走长途第十六回 夜行船孤村访遗硕 破阵乐三泖练舟师
第十七回 恩变仇鸳鸯成小劫 假作真蚌蛤误渔人第十八回 开狗府湖山蒙不洁 全鸳侣侠士结同盟
第十九回 美停云指掌太仓州 莽乞儿大闹断头港第二十回 罢诗战鸾绡离绣阁 陈水嬉画桨演明湖
第二十一回 雌抚院闻歌知雅意 女才子雄辩析群疑第二十二回 试水性龙舟传馀韵 得天助蛛网决休祥
第二十三回 述地势名词辩旧诂 泄机密抚部下征书第二十四回 箫鼓画船临淮新涨 龙蛇上陆瀛海生波
No.   I   [II]   Page

Comments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