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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故乡在纸上:一个村庄的历史和命运 》
第35节:古老的祭礼(1)
潦寒 Lao Han
古老的祭礼
信神有神在,不信有何碍。
--农村谚语
任何宗教都是真的,任何教义都是假的。
--列夫·托尔斯泰
我父亲的奶奶在父亲三岁患重病时,在大厅里烧香许愿说:如果我父亲能痊愈,她聘请戏班为神灵唱三天鬼戏,并附有活猪活羊。没想到父亲的病刚好不到一年,土改开始了,老祖奶赖以还愿的三十五亩地统统入公了。向神灵许诺的戏便一直搁了下来。而父亲的人生,则背负了老祖奶奶沉重的诺言。
父亲耿直的秉性和坎坷的经历促使他的彻底无神论产生动摇。一场场灾难和疾病,在冥冥世界中让脾气执拗的父亲沉默不语。无论他受到的教育是多么的唯物,多么的人定胜天。父亲在迈过五十知天命的年龄后,终于相信了老祖奶在他三岁患重病时许诺的鬼戏的真实性。鬼戏成了父亲看不见摸不着的阴冥世界中一个沉重的债务、一个阴影和思想包袱。于是父亲在五十八岁那年说给我母亲:"奶奶在大厅里为我的病烧香许诺的鬼戏,五十五年了,该还上了。"那一年,父亲便着手还愿。
在农村有一句俗语叫:光棍唱戏,瞎子卖地。在土改前,许多有组织能力的人在日子紧巴的时候便组织人唱戏。几天戏唱下来,收的戏价(做生意出的戏费)不但能还上戏班的聘金,还有一笔不小的收入。那些没有头脑的人,日子一紧巴就开始把祖上留下的地典卖。因此,农村人把卖地的人叫败家子。
而许愿鬼戏的人在农村不多,如果在土改前家里没有几十亩地一般是不敢许愿鬼戏的。鬼戏的戏班聘金不但比平时的聘金高出两倍,而且唱戏时主人不能收戏价。另一方面活猪活羊,高搭戏棚,对神的招待似乎比唱戏还烦琐,还要虔诚和铺张浪费。因此,为了对神的尊敬和对灾难的警戒,一般的人许愿的戏都是阴鬼。让纸扎匠用纸高粱秆扎一台戏,到灾难平息后烧香还愿时烧烧就行了。鬼戏不行,鬼戏必须有戏班的人唱,必须有巫师主持,必须高搭神棚迎敬神灵。
我父亲还愿鬼戏时,我已十八岁。对父亲坎坷的一生与鬼戏的因果关系在我记忆中从幼年、少年,一直到成年。每当灾难降临人们都说,那是神灵对他的惩罚,许诺的鬼戏该还愿了。几十年了,神都不耐烦了。父亲有时还会沉闷地说:"神灵也不睁眼看看,从过去到现在,吃的都紧张得要命,哪有钱为你唱鬼戏,你赐予我几十个金元宝,我立即给你聘请戏班唱戏。"然而,即使天上不掉金元宝,还得唱鬼戏,人与神灵无法讲道理的。
在我八岁那一年,从平顶山来到我村一个巫师,人们都称他老陈。老陈最后住到俺家里,把阴戏的前因后果各种祭祀的办法,都向父亲讲明白后走了,并预言鬼戏对人的危害性很大,如果不及时唱,神灵会降灾难于人的。父亲那时并不太相信,如果神灵真有那么大的能耐,他显灵让我看。神灵自然是我父亲看不见的,看得见的仅是灾难。
公元1997年春,父亲把做生意亏赔后仅剩的一万余元聘请了戏班,在我村唱鬼戏,并重金请了巫师主持祭礼。五十五年前的诺言终于偿还了,八十岁的奶奶在还愿那几天精神奕奕,奶奶作为诺愿的参与者,和还愿者的母亲,自然充当了重要的角色。十八岁的我作为还愿后恩泽消灾的子孙,自然加入烦琐的祭礼行列。对于这种古老的祭礼,我在卜筮书和村里一个瞎子巫师保留的在烧纸上记载繁体竖行的书上读到过。我知道,这是人们的一种图腾意识和部落情结。这种来自远古的祭祀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得以袭传下来,依靠的就是那种冥冥之中的神秘力量。对于这种神秘力量,人们根本是无法解释的,更不是某些权威用规律就能遮掩过去的。它是一个民族的灵气,也是一个民族的灵魂。对于这种神秘的力量,我采用孔夫子的态度"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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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春风文艺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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