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 柏楊訪談錄:新城對   》 怎麽看法律(2)      柏楊 Bai Yang

  問:一般民衆對於戒嚴令的實施並未感覺有所不便,但仍有少部分人士持反對立場,對此您有何看法?
  柏楊:大多數民衆(包括我在內)不瞭解自己應享有的權利,所以也不知道戒嚴令的實施,到底剝奪了自己什麽?
  舉例而言,在戒嚴期間,一切犯罪案件均屬軍法審判(後來纔限於叛亂及盜賣軍油),並且禁止憲法所賦予人民的集會、結社、罷工的自由。然而,最嚴重的是臺灣的戒嚴令實施長達四十年之久,在這一點上,國民黨可謂創下世界紀錄,應該賣給金氏(吉尼斯)年鑒。
  問:您對於戒嚴期間所謂“政治犯”有何看法?
  柏楊:以政治理念而被囚禁的人,不管扣到頭上的是什麽罪名,都是政治犯。政治犯和刑事犯最大的差別在於前者是為了別人的利益,或是為了其所信仰的政治理想;後者則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國民黨叛亂罪的刑罰,最輕的是七年有期徒刑,最重的是死刑或無期徒刑。但是如果被認定加入了叛亂組織且有叛亂的行為,卻是唯一死刑。例如,某人五歲時參加過共産黨兒童團,今年他八十八歲,說了一句批評蔣傢的話,就是唯一死刑。然而最使人震撼的,卻是有些人在服刑期滿釋放後,依然被軟禁。軟禁比判刑更可怕,判刑總有一個期限,連無期徒刑也有可能減刑、大赦,而軟禁卻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着離開牢獄,因為他沒有判刑,所以“減刑”、“大赦”都輪不到他,這是國民黨蔣中正、蔣經國父子最大的罪行之一。
  問:解嚴之後,臺灣社會上出現許多“街頭抗議”事件,對此您有何看法?
  柏楊:目前的街頭抗議雖然容易發生衝突,但我們並不需要憂心忡忡,應用平常的眼光看待,與西方國傢幾百年的示威遊行歷史相較,臺灣的民主政治現在衹不過剛剛萌芽,就好像一個剛要學走路的小孩,重心不穩時,總會跌倒,因而對於衝突事件的發生,實不足為奇。等到人民的法治水準達到某個程度,暴力行為就難獲得支持。
  西方國傢的抗議方式,通常是手中高舉着牌子,把自己不滿的理由適度表示出來,讓別人知道自己的痛苦,而不是要製造別人的痛苦,如此才能得到大多數人民的同情。至於西方國傢的政府對於抗議事件,並非全部接受,他們會先請學者專傢來評估衡量整體事件,如果認為要求不合理,政府不會屈服。
  問:解嚴後報禁隨之解除,對於執筆者有些什麽影響?
  柏楊:戒嚴期間,每個人(包括編輯、記者、作傢)心裏,都有一個小型警備司令部(我們稱之為“小警總”),都非常小心翼翼地保持自己的警覺,自我設限於一定的文字範疇。但往往事與願違,常有意外情況發生,碰上地雷。譬如,撿字工人一不小心便會把“中共”撿成“中央”,類似這種錯誤,警備總部與特務機關,絶不寬恕,最幸運的結果是被認定“為匪宣傳”——七年以上有期徒刑。某些人已經夠特別小心謹慎的了,但是仍然不可避免鋃鐺入獄。
  解嚴之後,陰霾仍深植於部分文化人心中,他們驚魂不定、觀望疑懼,認為國民黨的解禁措施衹不過是暫時現象,都不敢輕易地拋開心裏的“小警總”;而另一部分人士則因長期的壓抑,一旦解開枷鎖,就如同脫繮的野馬,飛奔騁馳,寫出來作品的激烈和高姿勢,往往超過正常社會的正常抗爭水平。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資料來源】人民文學出版社
《新城對》目錄歷史的鏡子(1)歷史的鏡子(2)歷史的鏡子(3)
歷史的鏡子(4)褻瀆君主的柏楊(1)褻瀆君主的柏楊(2)士大夫和中國人(1)
士大夫和中國人(2)爐邊漫談(1)爐邊漫談(2)爐邊漫談(3)
爐邊漫談(4)爐邊漫談(5)爐邊漫談(6)爐邊漫談(7)
爐邊漫談(8)爐邊漫談(9)爐邊漫談(10)臺灣海峽兩岸的對話(1)
臺灣海峽兩岸的對話(2)臺灣海峽兩岸的對話(3)臺灣海峽兩岸的對話(4)臺灣海峽兩岸的對話(5)
第   I   [II]   頁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