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成长为一个学派领袖人物的王艮②,他奇特的经历在当时就成了一个传奇。他出生于扬子江北岸的泰州城,本名王银,自幼家境贫寒,只得去海边做了一个煮盐的苦工。据说他曾经从菜市场上的一缸泥鳅黄鳝中得到过启示,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鳅鳝同存于一缸,他要做那纵横自在、快乐无比的“鳅”,就要翻江倒海,让精神从懵懂中得以苏醒。后来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天快要塌下来了,地上的人奔走呼号,像蚂蚁一样乱窜,他举起双臂把天托住了,并把乱了次序的星辰重新排列整齐。梦醒后的王艮大汗淋漓,他觉得这个梦向他暗示了什么。他郑重地记下了做那个梦的时间:正德六年间,体仁三月半。从此他就决定在这个梦的暗示的指引下生活。于是泰州城里的市民们看到了这样可笑的一幕,这个从前的煮盐工人穿着式样古怪的自制古装(据说具体式样来自上古时代的典籍《礼经》),峨冠博带,手执笏板,像一个戏子一样,旁若无人地在大街上踱来踱去。
1520年春天,这个冒牌的古学士跑到赣州。他成为我的学生是颇具戏剧性的一幕。他穿戴起那套标志性的古衣冠,手执象牙笏,来到巡抚衙门。当我出门迎接时,他乜斜着眼看了我一眼,就直上大堂,一点也不谦让地坐在上位。我拼命抑制着才没让自己笑出来。我问他:“你戴的是什么帽子?”
“有虞氏冠。”
“穿的是什么衣服?”
“老莱子服。”
我问他,你为什么穿这种怪兮兮的古代服装呢。他说,你不知道老莱子吗?他可是古代有名的大孝子,我穿他这种式样的服装,就是为了表示我对父母的孝心。
我问:“你的孝,能够贯穿昼夜吗?”
他翻了一下眼白,好像怪我多此一问:“当然能。”
我笑了:“那么,白天你穿上这套怪装时是孝的,到了晚上,当你脱下衣服睡觉,就是不孝了,你的孝怎么能够贯穿昼夜呢?”
他这下慌了,急忙辩解:“我的孝是在心上,怎么会在衣服上呢。”
我说:“既然你的孝是在你心上,不在衣服上,那为什么要把衣服穿得这么古怪呢?可见你还是执于皮相了。按照致良知的观点来看,人的一切都应该是本真性情的自然流露,所谓行不掩言,有必要搞得大街上的人都像看猴子一样看你吗?”
我注意到,整个谈话的过程中,他以一种不易察觉的动作把座位一点点地往下移。他似乎为刚进门时的妄自托大感到了懊恼,但又不好意思明白地说出来。等到听了这话,他一言不语,恭恭敬敬地把我请到上座,自己在一侧坐下。想想又不妥,垂手站到我面前,说要让我收下他这个学生。我看这个狂人,倒也天真可爱,就答应了他。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又跑来了,说回去后思前想后一夜都没有睡好,觉得我说的良知也满是漏洞,现在后悔了,不想做我的学生了。
我告诉他,不轻信盲从是对的。我希望他能说说哪些漏洞。王艮说:“你说良知是人的本性的流露,我问你,如果人要作假,不肯把内心里的东西亮出来,那又怎么办呢?”
我说,比如你昨天刚拜我为师,今天又不想做我学生了,这就是你的真心情的自然流露。人的性情是靠培养的,要达到潇洒磊落、适然自得的境界,那更需要有强大的意志力量。诚然这个世界是为物蒙蔽的,但我们还是要凭借意志的力量从中超拔。有了这种力量,你就自由了,你要深入到物的内部或者飞翔于物的世界上空,也都不是不可能了。
王艮一直都以为我是因为他的狂才收他做学生,在同学面前时有狂态流露。我把他找来,告诉他狂仅仅是率真的一种表现,是外在的、皮相的东西,如果你只是满足于狂放而不注意约束自己,你到死也只能是个狂人。王艮听我说这话,汗都出来了,他说,老师你就看我行动吧。
我说,你既然做了我的学生,你的心中应该拔除一些金银的成分,增加一些道德的成分,这样吧,我把你名字银字的偏旁去掉,变成艮,艮者,强大、坚实、牢固之意也,你以后要自强不息坚固不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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