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 文字不是東西 Text is not something   》 第35節:千萬別把哥兒們當真      劉紹銘 Liu Shaoming

  千萬別把哥兒們當真
  金庸不是聖人,他的作品不是“聖經”。這就是說,王朔寫《我看金庸》,雖然“一點正經都沒有”,說金庸“這哥兒們寫東西也太不過腦子了!一個那麽大歲數的人,混了一輩子……莫非寫武俠就可以這麽亂來”。他的話,說得再刻薄點,也不妨事,因為他不用像拉什迪那樣得亡命天涯。我自己是個金庸小說迷。這方面的趣味師承先師夏濟安先生。可是怪趣的是,做哥哥的夏濟安雖百般開導,也引誘不了其弟夏志清教授對金庸小說發生興趣。志清先生為什麽對金庸的小說看不下去?我沒有打聽。說不定,他跟王朔一樣,覺得“情節重複、行文囉唆、永遠是見面就打架……寫小說能犯的臭全犯到了”。王朔不喜歡金庸的作品,趣味和價值觀不同嘛,那有什麽關係。這正如王朔寫的“痞子”小說,雖一度癡迷過好些京城男女,卻不見得人人受用,道理一樣。千萬別把哥兒們當真第二輯文字豈是東西王朔看金庸,值得註意的不是他對金庸作品或武俠小說總體的評價。值得註意的,套用金庸的話,是“王先生所以有此文章,猜想重要原因之一,是王朔先生根本瞧不起中國的南方作傢,尤其是浙江人、臺灣人與香港人”。其實不用金庸猜,因為王朔“老子就是瞧不起”的態度,一點也不含糊:無論是浙江話還是廣東話都入不了文字,衹好使死文字做文章,這就限製了他(金庸)的語言資源,說是白話文,其實等同於文言文。按說浙江人盡是河南人,廣東話也通古漢語,不至於文字上一無可為。聞道金庸晚年潛心嚮佛,面對王朔輕佻刻薄的調侃,本應“八風不動”。想不到他最後還是沉不住氣,應《明報月刊》之邀,寫了《浙江港臺的作傢——金庸回應王朔》。王朔怎麽搞的,說浙江話“入不了文字”!最少他應知道魯迅是紹興人。 他更應該知道,浙江人碰到同鄉,滿口“啥事體”是一回事,寫詩寫散文寫小說“入文字”,又是另一回事。臺灣地區作傢如陳映真和黃春明的小說,其白話文氣派不凡。衹要不左一句“伊娘”,右一句“伊娘”,實在看不出什麽“入文字”的障礙來。廣東人講國語,口齒不清,一嚮備受“北方人”嘲諷奚落,也是活該。但口齒不清,並不妨礙“入文字”的能力。岑逸飛先生大概看了王朔“駡”金庸的文章,有感而發,寫了《粵語創作》一文。此摘錄一段:梁啓超是廣東新會人,其母語應為粵語,但行文已全無粵語影子,其文字流麗條暢,避開古文艱澀板滯,而在其年代,仍是文言文盛行,故其新文體是介乎文言與白話之間。至於其思想,既富於舊學,又常吸納新學,是故新舊兼容,立論甚有條理,筆者早年讀其《飲冰室文集》,獲益良多。梁任公既能寫出像“自由、自由,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這種“金句”,可見“通古漢語”的廣東人,除了寫墓志銘外,也可書寫在當時被認為標準的白話文。王朔是北京人,因此他界定何者為“死文字”、何者為“白話文”,自有一套主觀的標準。北京人今天大概不會叫老鼠為“耗子”了,但“哥兒們”還是滿口“甭甭”。若是“京腔”口語成為衡量小說傢入不入流的標準,那張愛玲和白先勇這兩位文字金風玉露的作傢,恐怕入不了“流”。“京腔”其實也是方言的一種,跟各地方言不應有貴賤之分。“每依北斗望京華”,哥兒們之所以意氣風發,衹因北京是“帝王都”。哥兒們玩文化,“玩兒得就是心跳”也就罷了。可是自己的一套標準,硬要人傢奉陪,這就等於原教旨主義者祭起清規戒律喝令人傢就範一樣難以服人。金庸那種“不夠新潮前衛,不夠洋化的文字,的確是經過大量刻苦鍛煉而長期用功操練出來的風格”,雖為王朔所不取,卻一定要堅持。陳墨先生說得對:“當王朔和王朔的作品不存在時,金庸的作品依然存在。”王朔看金庸的小說,“捏着鼻子”看完了《天竜八部》的第一本,就怎麽也看不下去了。所知既是一鱗半爪,就不應該發言。若噤不住口,說話也應有分寸。套他自己的話,寫文章“能犯的臭”他全犯了,端的一派“我是流氓我怕誰”本色。奉勸中國的浙江人、臺灣人與香港人,千萬別把哥兒們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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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節:書看不完,怎麽辦?第22節:新狂人日記第23節:虛擬文本第24節:林行止的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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