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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人情 》 新石頭記 》
第三十五回 論競爭閑談黨派 藉農桑引出軍操
吳趼人 Wu Jianren
卻說東方法問老少年送個什麽名字,老少年道:“《山海經》‘誇父與日逐走’,這個車既是要趕着太陽走,倒可以叫做‘誇父車’。”東方法道:“這是斷章取義。這一句的下文,那誇父並逐不到日的。我這個卻要逐得到。如何好叫‘誇父車’呢?”老少年道:“李嶠詩:‘蒼竜遙逐日,紫燕回追風。’就叫‘蒼竜’車也好。”東方法道:“這是詠馬詩,如何扯到車上來呢?”寶玉道:“張文成《釋迦像碑》:‘驥從東道,方申逐日之功。鵬舉北溟,皆戢摩霄之翼。’不如叫個‘東驥’罷。”東方法笑道:“獵了一個鵬還不夠,還想獵第二個麽?”面說笑議論,正要再到別廠去看,忽聽得半空中吼了三聲鍾,已交酉初工了。衆工匠魚貫而出。東方法便讓寶玉等上車,仍舊駛回客座,便留夜飯,開了客房留宿,以便明日再看各廠。從此寶玉在工廠耽擱了兩三天,縱觀各種鬼斧神工的製造,不住的嘖嘖稱義,深幸開了許多見識,不負此遊。
忽然一天,多藝士拿了一張報紙,笑嘻嘻的走來道:“原來你們打了海底獵,回來還進貢呢。”老少年道:“怎麽報上有了麽?”藝士遞了報紙過來。老少年和寶玉一同觀看,衹見上面一條,標題是“記君德”三個字。底下刻着:
某月日,內閣抄奉上論:本日覽某某等啓,並進呈冰貂裘一襲,浮珊瑚十枝,寒翠石十座。據稱得自南極,冰貂雖於冰地禦久亦溫,瑚石溽暑置之而涼,驗之瑚石良然。惟是卿等冒萬險而獲此,除分博物、動物兩院外,不自置用,而以歸之於朕,朕受之亦復何安?使卿等獲億兆京垓之貂,綴為裘以衣被天下,朕亦何妨受此!今天下皆無而使朕獨有,屺吾民皆不畏寒而朕獨畏寒乎?朕倘受而衣之,更何顔以對諸臣民?瑚石亦然。然竟拒而不納,未免有負卿當相愛之盛心,爰命玉人,截取翠石一角,留朕案頭,以為卿等其仍以分置博物院中,俾與我國民同增聞見。朕亦與有榮幸焉,欽此。
寶玉看了,不覺心中暗暗嗟嘆道:有這樣的皇帝,怪不得他們情願專製了。而且那上諭的措詞,何等謙抑!除了一個朕字,幾幾乎看火出上諭來。足見這裏是君民一德的盛治了。據此看來,果然立憲、共和也及不到他。
寶玉正呆呆的想着出神,忽聽得老少年道:“珊瑚、翠石都安置好了,我們可以去看了。”寶玉看那報紙時,果然刊了佈告出來。便問老少年道:“我們幾時去呢?”我少年道:“這裏都看遍了,就可以去得。”寶玉道:“那麽說,今天就走罷。”藝士道:“不知可還是坐飛車去?”寶玉道:“天氣熱得狠,還是隧車風涼些。”藝士道:“隧車今天趕不到了,路上又要耽擱一宿,不如明天走罷。明天早上動身,恰去趕到那裏。”老少年、寶玉一齊稱是。當日又看了幾種小巧玲瓏的機器。
夜來無事,便在園裏散坐乘涼。寶玉誇說各種機器,便在園裏散坐乘涼。寶玉誇說各種機器,藝士道:“我們日夕研究,不過略有所得。衹恐怕被別人爭了先着,每年必派人到外國去,查考他們各種器械,幸而還不曾落後。”寶玉道:“外國便不曾到過,然而他們輸入中國的,心曾略為見過一二,何嘗及到這個來?”老少年道:“說來也好笑,去年一個朋友到美洲去,回來帶了一張照片。照的是他們那裏的空中飛艇。那照片,照的是一片黑影,分不出顔色,倒也罷了,那飛艇的款式更是可笑!艇的上面裝上一個式的輕氣球,臥放在艇上,艇的兩旁裝了四個翅式的帆篷。看他樣子,全靠氣球上升,飛駛也要仗風力。聽說他們拿到會場上賽會呢!”藝士嘆道:“這也難怪,他們的識程度衹有這點。譬如我們百年前頭要想騰空,還不是仗氣球麽?就是我們五十年前的飛車,雖不仗氣球,然而還是取象於鳥。不是回碰壞了一輛,鬧了事,衹怕到今日我們也還不知改良呢!”寶玉道:“常聽人說,沒有黨派,就沒有竟爭;沒有競爭,就沒有進步。貴境上下一心,自然沒有黨派了,何以進步又如此之速呢?”東方法道:“那是不相幹的人不要好的話。處處要有人和他比較,纔肯用心。沒有人和他比較,就不肯用心。所以要靠競爭,纔有進步。不知就是沒有競爭,衹要時時存了個不自足的心,何嘗沒有進步呢!並且,我們何嘗沒有黨派,不過黨派不在自己傢裏罷了。”寶玉詫道:“不在自己傢裏,卻在那裏呢?”東方法道:“我們自己本國人聯成了一黨,那不同黨派的,自然是外國了。若要競爭,便和外國人競爭,何嘗沒有競爭呢?可笑近來的人,開口便說同胞,閉口也說同胞,卻在同胞當中分出多少黨派,互相政擊,甚至互相詬駡。遇了知道自重的,不和他較量;他看見人傢不理他,便是攻及人傢麽德,訌及人傢隱事,自鳴得意。這種真是小人之尤,狗不若的東西。靠了這種黨派,要求競爭進步,不過多兩個小人罷了!有什麽進步呢?我們自傢合了全國,聯了一黨,和外國人競爭,那黨派不更大?競爭不更烈?進步不更速麽?至於本國的人。何嘗沒有意見不對的?但是遇了意見不對地方,彼此都互相討論,大傢剖腹的商量,務求歸於一致,方纔罷手。從來沒有看見別人的宗旨和自傢不對,便恣行攻擊那種野蠻暴戾的舉動。”
寶玉嘆道:“所以能夠上下一心,臻此盛治,未嘗不自和氣中來。”又問道:“昨天看見貴廠的總機器,爐子燒的是地火。我忽然想起一件來,還要請教。那飛車和水底船,與及舢舨之類,又不見燒煤,是燒什麽的呢?”東方法道:“種機器衹第一次用時,要燒一回火,蒸來氣出,連動了機器,生出了電火,從此就藉電火蒸氣。蒸出氣來。仍是連動器,機器仍能發出電火。所就周復始,生生不已,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了。此刻我們廠裏,也打算改良,要用電火了。”寶玉道:“爐子裏用的地火不亮,何以點燈的又那麽亮呢?”東方法道:“那是燈頭上配置好了化學藥料的;沒有藥料,一樣的不亮。”談談說說,夜色已深,方纔安歇。一宿無話。
次日早起,老少人和寶玉過東方法、多葑士,雇了隧車,到中部文字區而去。傍晚時候到了,出了隧道,到了博物院,見士接着相見。寒暄已畢,見士道:“二位從那裏來?可曾回去過?”老少年道:“在智字區看了幾天工廠。昨天看見貴院的佈告,知道珊瑚等都安置好了,特地來看大纔的佈置。還沒有回去過呢!”見士道:“二位冒了萬險取來,區區的佈置又何足道?前天述起有信來,問二位的蹤跡。說政府裏又贈了頭等牌,請二位去領受呢。”寶玉道:“奬牌的使者,不知可是等着?要是等着,我們倒可耽閣,要快點回去,免纍得人傢老等。”見士道:“述起己代領下了,慢慢的不要緊。二位要看珊瑚,請去看看,再來請用晚飯罷。”
說罷起身,引二人出了客座,到了寶藏。衹見珊瑚林旁邊,已蓋了一間大廠房,把那五色繽紛透明的合抱大珊瑚,都種在廠房裏面。未曾走近,已覺得寒氣森森。那海鰍就架在珊瑚樹上,或高或低,盤旋折的裝起來大有夭矯欲動之勢。寶玉道:“這個佈置,倒是合而為一,卻也別。玫衹是這鰍魚不合放在寶藏裏面。”見士道:“因為這鰍魚,所以纔蓋了廠房擋雨。這個還是暫時草創,還要起造圍墻,另標名字。因為這珊瑚冷得利害,我帶了回,便把小的解下一塊,銼成一寸見方,放在太陽地下試驗,已經一丈戊闊沒有熱氣了,積聚了那些還了得麽?所以要用圍墻圍住了。墻上用不透氣的木板擭着,免得他寒氣侵出來。”
三人速速的看了一會,方纔回到客座。見士又道:“敝院把那大珊瑚都留下了,寒翠石衹留下一塊,其餘和那小珊瑚都分送到各處博物院去了。貂鼠也衹留下一個,其餘也都分開了。衹有進呈頒回來的貂裘,和那二十座瑚石,都留在敝院,海馬也在這裏。今天晚了,等明天都看看罷。”寶玉道:“不過因為那鰍魚及珊瑚太大,看看佈置罷了。那些還看什麽呢?”當時晚飯既畢,二人就在博物院安歇一宵。
次日,即別了見士,仍坐了隧車回到強區,到水師學堂裏,見了述起。述起拿出書記回來上諭,給二人自過。又拿出奬牌來。寶玉妾過奬牌。衹見比前回的又自不同。前回是圓的,這回是定勝式的,有一寸長,七八分寬。當中用碎寶石鑲了姓名,上面鑲了“頭等冒險勇士”六個字,底下也鑲了好些寶石。卻是細如蛛絲,看不清楚是花是字。衹見老少年也拿了他自己的在那裏細細觀看,又嚮述起藉顯微鏡。述起拿了出來,老少年對着鏡子看了一會,遞給寶玉。寶玉也拿自己的對着鏡子看,原來是一篇敘述海底遊獵的記,夾敘夾議的,誇奬的了不得。對着鏡子看,見那字有緑豆般大,再看看姓名三個字,卻有碗口般大。便問述起道:“這鏡子有幾倍呢?”述起道:“這是我們平常用的,不過一萬倍罷了。”寶玉吃驚道:“那不是平常用的要幾倍呢?”述起道:“心有二三萬倍的,也有五六萬倍的,說不定。衹是我總沒有自見過十萬倍的。聽見說東方法裏有一個,不知確不確。”寶玉頓足道:“可惜這句話聽見得遲了,不然在那裏時,倒可以問問。倘是有的,也多開一點眼界。”當下略談數語,便辭了述起出來。雇了飛車,仍回旅館。
此時寶玉熟了,沒事時,便到鬧市上去逛。忽然想起,我衹管看這個市景,卻沒看見過言裏的野景,何不問問老少年呢?想罷,便尋着老少年,問要看看野景,當到那裏去看?老少年道:“看什麽野景呢?”寶玉道:“不過要看看農桑罷了。”老少年道:“農桑各處都有,南部慈字區、東部仁字區最盛。那沒有什麽看頭,同別處的都是一樣,不過這裏沒有阡陌。”寶玉道:“沒有阡陌,怎樣分得開誰的田土呢?”老少道:“這裏一切耕耨、播種、刈獲都用機器,倘仗用阡陌分開了,那就應了一句話:‘地小不足以迴旋’了。”說得寶玉一笑。老少年道:“那野景沒有什麽看頭,今天報紙上刊了陸軍的佈告,說後天大操,我們倒是去看陸軍大操罷。”寶玉大喜道:“如此更好,但不知在那裏操?”老少年道:“在北部中字區。那裏是邊防最要緊的地方,所以設了重鎮。”寶玉道:“人人都可以看得麽?”老少年道:“到了操時,還專派了職員,接待來賓呢。我們要看,不必驚動他的職員。那一位陸軍都督,復姓西門,名管,表字子掌,是我的相熟朋友。我們衹到他那裏看,不更看得清楚麽?”寶玉喜道:“如此更妙了。我們明天動身,不知多少時候可到?”老少年道:“坐了飛車,早起去,中上就可以到了。”於是,寶玉安排看操。
不知果去看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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