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者的“行头”
法兰西学士院的成员是终身的,其人数是固定的,四十位,除特殊情况,只能死一位补一位,故称不朽者。我认识的作家居尔蒂斯1986年被选进学士院,成了一位不朽者。可是我觉得这位不朽者一点儿不朽的感觉和打算也没有。
1987年10月,我在巴黎又见到了居尔蒂斯。一天下午,他带我去参观法兰西学士院。学士院位于塞纳河的左岸,正对着卢浮宫,中间有艺术大桥相连。艺术大桥于1803年开通,它是塞纳河上的第一座铁桥,也是第一座步行桥,木板桥面,桥上有座椅,中间还有两个花房,养有奇花异草,可以遮风避雨。站在桥上,向河的上下游望去,景色十分壮丽,难怪桥上常有人作画。上游,不远处即河心小岛,沿绿树成荫的尖角弗尔加朗向上望去,依次是新桥(名为新桥,实为旧桥,桥龄几达四百年,它第一次为步行者留出了便道),硕大的法院,辉煌的巴黎圣母院和它的高耸的塔尖;下游,则是卢浮宫和卡鲁塞尔桥,尤其是黄昏,一抹斜阳下,缓缓的流水泛着金光,树木和建筑分外清晰,葱茏的绿色中呈现出一片片温馨的灰色,令人遐想联翩,有尘虑尽释、心旷神怡之感。
法兰西学士院1635年由红衣主教黎塞留首相建立,初无定所,1672年迁入卢浮宫,1806年迁入现址(此地原是首相马扎兰主教的私邸),名为法国国家学士院,右边一半是国家学士院,左边一半是马扎兰图书馆,法兰西学士院是五个国家学士院之一,就在右边一半中。学士院建筑有一绿色的穹顶,极丰满,颇壮观。学士院不接受自由的观光客,我因为有学士院院士的带领,自然不在此列。那天是个星期一,学士院里静悄悄的,不见有人走动,只一个老华人来给我们开门。老华人极瘦,居尔蒂斯告诉我,那是一个广东人,大概不会说中国话。居尔蒂斯说:“我带你去看看接待大厅吧!”接待大厅就在穹顶的下面,身临其境,倒不觉得多么宽敞,甚至有局促之感。果然,有幸聆听老院士的欢迎词和新院士的演讲的,四百人而已。站在穹顶之下,我突然想起了莫洛亚在他的《回忆录》里说到的情景。1965年,他做接纳经济学家、哲学家吕埃夫的演说,他看到的是:“入院典礼的那一天,吕埃夫请来了他过去和现在的所有头头。在穹顶下,在听众席的第一排就坐的既有保尔?莱诺,安东尼?比耐,也有顾夫?德姆维尔、克里斯蒂安?福歇、佩雷菲特和帕洛斯基。先前科克托请的是一地的女王,而今他请的是一地的大臣。”我问居尔蒂斯:“你请的是什么人?”他答道:“我可不想请那么多的大人物。你原说去年来的,我已经在前排给你预定了位置。真遗憾……”我笑了:“是啊,我不是大人物,不然的话,也就说来就来了。”说毕,两人大笑。
出来的时候,远远地碰见一个瘦高的老人,居尔蒂斯先生说,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我说:“我很想拜访他。”居尔蒂斯先生说:“你跟他说就是,它很平易近人的,而且他肯定很高兴见你。”说不上什么原因,直到我离开法国,我也没有同他联系。
在我看来,居尔蒂斯已经是个大作家了,如今又进入不朽者的行列,成了列维—斯特劳斯等大学者的同事,不说自得吧,有些欣然之感也不为过。然而不,他非但绝无炫耀的意思,说起来做起来竟还有些不敬呢。就在几天前,在他家里,他应我的请求(我究竟有些好奇)拿出那套不朽者的“行头”给我看。那是一件黑色的斗篷和一件呢子大氅,大氅很漂亮,简直可以说是华贵,蓝色,绣着浅绿色的细长的树叶,完全是手工缝制。他很坦率:“这套东西花了我十万法郎,我还真付不起呢,幸亏有几位朋友帮忙。哦,等一等,还有我的剑呢。”他说着就双膝跪在地上,从沙发底下拖出一柄长剑。是了,院士阁下是着大氅,佩长剑的。院士们的大氅倒是没有明显的区别,而长剑的剑柄却个个不同,其造型全在个人的设计和选择,皆有其特殊的寓意。居尔蒂斯自柄端至护手依次选的是翎毛、沙漏和老虎。翎毛指的是亨利四世的盔饰。亨利四世在一次战斗中对手下人说:“如果你们被打败,你们就朝着我的白翎毛靠拢。”居尔蒂斯是法国西南部贝亚恩人,亨利四世之同乡也。沙漏,细长小壶状,内盛细纱,漏以记时。这说明时间在他的作品中的重要性,故有批评家称之为“时代的编年史”。老虎来自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的一首诗,居尔蒂斯曾用作小说《夜森林》的题词:“虎,虎,烧个通红,在这夜森林之中。”这是他喜爱的一个形象,多次在作品中使用。这剑柄的造型的确设计得好,形象好,意思也好,只是长年蜷缩在沙发底下,是否太委屈它了?我对他说,何不挂在墙上?他笑了,说不必,又把它塞进沙发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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