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被一股子邪气撑着,黄瑞兰居然是昂首走了进来。他也不看两旁的管带们,径自上前跪下道:“革员黄瑞兰叩见中堂大人1
李鸿章见他这样,心中有几分诧异,淡淡问道:“知道我为什么革你的职吗?”
黄瑞兰:“革员知道,革员辜负了中堂教诲,犯了罪,只求中堂从宽发落。”
李鸿章:“从宽发落?你道你的罪能从宽发落么?”
黄瑞兰:“别的人或许不能,放在革员身上就能了。因为当年中堂曾亲口对革员说过,定不相负1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觉愕然,竖起耳朵,想听黄瑞兰要说出什么话来。
李鸿章开始也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不觉仰面大笑。笑着笑着蓦然一收,“想不到你还会以当年有恩于老夫之事来要挟老夫,好,你就把当年事讲讲1
那黄瑞兰本来只为活命而提起当年事,没想到竟带了个要挟之意,顿时气也泄了,人也蔫了,颤声道:“革员错了,革员做的那点事不值一提……”
李鸿章冷冷地说:“讲1
黄瑞兰不敢违抗,结结巴巴讲起来,“那,那是同治年间,我们淮军剿东捻子的时候……天气热,中堂大人,那时我们叫大帅,鞍马劳顿,又受了湿热,背上长了个毒痈……郎中说不能开刀,汤药又无效,是我用嘴每天去吮那有毒的浓汁……那一天我给大帅吮毒汁的时,大帅抚着我的头,流泪道,小兰子,我这毒痈倘好了,日后定不相负……”
说到这里,他触动衷肠,号啕大哭起来。
两旁肃立的管带们听到此处,也不禁动容。
只李鸿章面无表情道:“小兰子,你所说完全属实,但老夫今天若赦了你,那就叫徇私枉法。因此,老夫今日宁肯负你,不能负了朝廷百姓!你的家人,老夫自会照料,你就安心去吧……”
说罢,他一挥手,两个亲兵上前架起黄瑞兰就往外拖。
黄瑞兰挣扎哭喊道:“大帅饶命,小兰子再也不敢了,大帅呀,小兰子十四岁就跟着您哪……”
那声音渐渐远了……
提督府外面旗杆下,两名亲兵将黄瑞兰按跪在地,刀斧手举起了鬼头刀……
一声号炮,一道血光!
一声号炮,震得李鸿章微微一颤,人们发现,他的眼眶慢慢红了!
而跪在一旁的方伯谦,此时却抖瑟得更加厉害。
李鸿章也好像才发现他一样,喝道:“还留他在这里作甚?拖出去1
厅下军校应声上前。
方伯谦吓得魂飞魄散,头在地上叩得砰砰直响,“中堂饶命,罪将不晓军法厉害,中堂饶了我这一遭,我这就将房子充公,将两个妾送回原籍,一心为朝廷效力……”
厅上众人原本鄙夷他的为人,如今见他这般情状,又不禁露出怜悯之意,但刚刚见李鸿章杀了黄瑞兰,慑于军法威严,没一个人敢上前求情。
只有丁汝昌却顾不得了,跨前一步,躬身道:“中堂大人,末将替方伯谦求情了1
李鸿章睨视着他,冷笑道:“你却好笑,我知这方伯谦平日不把你放在眼里,今日正代你执行军法,你怎么带头出面为他求起情来了?”
丁汝昌脸面一红,硬着头皮说:“方伯谦平日傲上是实,但并无大恶。且他才干出众,求中堂念在人才难得份上,饶了他一命……”
李鸿章斥道:“慈不掌兵,你这般婆婆妈妈,怎么统领得虎狼之师?”他转脸喝道,“与我推出去,斩1
军校轰然应一声,将方伯谦拖着就往外走。
“且慢1丁汝昌急了,大叫一声。他转身一撩袍服,跪了下来,“禀中堂,非是末将心软,我北洋海军自创建以来,未经一役,便折大将,于军不利。且方伯谦是留过洋的管带,杀了他,一时间还无人接替1
此时的方伯谦已唬得如烂泥瘫在那里,丁汝昌的话提醒了他,当即也顾不得什么脸面,竟向着两旁的管带们团团叩头道:“诸位将军,请诸位将军看在留学欧洲同学的份上,救方伯谦一命……”
丁汝昌不计前嫌,敢于出面为方伯谦求情,众将心中已自道惭愧,这时见方伯谦提起同学之谊,更有何犹豫,一齐上前,跪在丁汝昌身后道:“末将愿随丁军门共保方伯谦1
李鸿章怒道:“我若是不允呢?”
丁汝昌脸色煞白,颤声道:“终是汝昌统军不力,要治罪,请中堂先治汝昌之罪1
他说着,伸手将头上顶戴缓缓取了下来。
众将没料到丁汝昌会如此死保方伯谦,不禁心里一阵阵发热,齐声道:“末将等愿效丁军门1说着,一齐取下顶戴。
李鸿章却将目光慢慢挪到方伯谦身上,问道:“方伯谦,看见了么?”
方伯谦哽咽道:“看,看见了……”
李鸿章:“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丁军门和诸位将军……”方伯谦喉头哽咽,说不下去了。
李鸿章转对丁汝昌和众将道:“你们先起来吧1
众人知道李鸿章允了,齐齐道:“谢中堂1站了起来,仍归原位。
李鸿章:“方伯谦你也起来。”
方伯谦从奈何桥上捡了一条命回来,抖瑟站起,那脸兀自没有血色。
李鸿章盯着他,缓缓道:“我今日赦了你,一是丁军门和众位将军力保。二呢,也是我不忍杀你,并非因你是我北洋嫡系,若论亲信,你比黄瑞兰差远了,我不忍杀你,我是为国惜才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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