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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评传 》 我的四爸巴金 》
大媽,我的母親(2)
李緻 Li Zhi
偉大的母愛撐持大媽活下來。
我們全家面臨極大的睏難。三爸李堯林在天津南開中學作教員。他過着貧睏的生活,甚至沒有結婚,每月按時匯款回傢,維持一傢十一口的基本生活。伯伯去世的時候,一些好心的親友送了大媽一些錢,加起來可能有兩百多元,把它放出去收利息,作為補貼我們的衣着、醫藥和其他費用。大媽讓我們五姐妹穿得幹幹淨淨,先後上學讀書。她母兼父職,忍受着各種睏難,卻從不在子女面前流露。但有一兩次,我跟大媽出外辦事,坐人力車回傢,在途中她突然用手打自己的耳光。我嚇得不知所措,衹好按着她的手,把頭埋在她的胸前。我經常聽見大媽講: “寧可人負我,不可我負人。”這句話對我一生有很大的影響。大媽的苦,衹有回娘傢時,纔可以嚮外婆傾訴。但她又不願讓外婆為她難受,更多的是打掉牙齒往肚裏吞。
大媽對我們五姐妹,傾註了全部心血。無論有什麽東西,她都要分成五份,讓大傢都能享受到。我最小,又是獨兒,她免不了有點偏愛。不過我的四個姐姐完全理解,她們也愛自己的弟弟。我自幼身體瘦弱,大媽帶我十分謹慎。她常說: “我像手上捏了一隻麻雀。捏緊了怕捏死,捏鬆了又怕飛掉。”她盡量節約,讓我能吃一些米鍋蛋,並說: “伯伯說的,一個蛋頂三碗飯。”有一段時間,大媽給我訂了牛奶。我不喜歡喝,把它當藥吃,但對取牛奶卻很有興趣。大清早,賣牛奶的在大門口高喊一聲: “擠牛奶!”我拿着一個洋瓷杯飛快地跑出去。賣牛奶的人當着我的面,蹲下來從牛的奶頭擠下奶,再倒進我的瓷杯裏。用現在的話來說,這種牛奶“正宗資格”,不存在“打假”問題。我上小學的時候,大媽怕我中午亂吃零食,每天給我送午飯。七八條街,來回走路,風雨無阻,兩衹腳各長了一個大“繭”。然而我經常生病,或是感冒,或是吃多了。伯伯的一個朋友叫張伯馨,是位西醫。他很重友情。伯伯去世後,十多年間我們幾姐妹去看病,他基本上不收費,還要拿一些針藥瓶給我們玩兒。我們至今感激他。
我們非常愛自己的母親。聽她的話,知道要為她爭氣。大姐早懂事,比我們體貼大媽。從二姐到我,充滿孩子氣。有幾次,大媽出去辦事,很久沒有回傢。我們等得着急,以二姐為首便胡亂猜疑:會不會在路上遇到壞人?人力車會不會
突然翻車?於是傷傷心心地哭起來。我也有個別時候不滿意大媽。她答應過年時給我買一匹可以騎的紙馬,但買回來卻是衹能挂在身上的馬頭馬尾,這算什麽馬!有一次我生病,大媽要出去辦事,我不答應。她允諾給我訂一份《兒童世界》,我纔放她走。可是她回傢時卻說: “雜志要一個月才能到。”小孩要的東西,總是希望立即到手。一個月,這是多麽漫長的時間!當然,不久我就忘了。但偶爾一想到,我總覺得大媽“騙”了我。我那時太幼稚:大媽哪有錢給我買這些“奢侈品”呵!
抗日戰爭爆發,天津和成都的聯繫中斷,傢裏收不到三爸的匯款。為了“應變”,我婆婆和大媽,各自搬回娘傢,自謀生活。這是我們經濟最睏難的時候。物價暴漲,親友原來送的錢大為貶值,本和利都收不回來。大媽挺起腰,想盡辦法讓我們幾姐妹吃飽飯,有衣穿,能上學。大姐在省立女子職業學校讀書,她的好朋友蕭荀、劉玉瓊、白炯、呂剋明等,經常在星期天或假日來我們傢玩。大媽對大姐這些朋友很好,即使傢裏很睏難,也要做些東西請她們吃。她們也很喜歡大媽,一直跟着大姐叫大媽為“媽媽”。大媽為別人畫畫掙錢,她的牡丹、梅花和菊花都畫得很不錯,不少人願意請她畫單條。她為別人綉帳檐子、綉枕頭,也可以得些報酬。她還和舅媽、表嫂一起做豆腐乳、豆瓣醬,附近有不少人樂意來買。這些收入仍不敷出,大媽衹得變賣伯伯留下來的各種遺物。稍為貴重的東西早賣光了,剩下的衹有叫街上“收荒匠”來買,價格很低。我一見賣伯伯的舊東西,心裏就難受,常常大哭,抱着東西不放,惹得大媽傷心。當時,親友中互相解决睏難的一種形式“請會”,幫助大媽解决了不少的難題。大媽靠拿“頭會”來給我們交學費,買衣服。勞累過度,使大媽的身體受到影響。有一次,她胃病大發,痛得從床上滾到床下。舅媽叫我跪在觀音菩薩像下,不斷念:“南無阿彌陀佛!”我這個一嚮坐不下來的娃娃,竟在觀音菩薩像前跪了很長的時間。
敵機轟炸最厲害的時候,我們隨外婆一傢疏散到外西文傢場。大媽對我的學習一貫抓得很緊,到鄉下也不放鬆,特別是教我寫字。她經常在背後看我寫,如果我不用心,她便用手指敲打我的頭。可惜我既無天分又不勤奮,至今沒有把字寫好。我那一段時間處在男娃娃最調皮的階段,不聽話,惹人討厭,被稱為“五橫牛”。大媽耐心教育我,我每天晚上“悔過”,第二天又依然故我。胖舅舅挖苦說:“我都聽厭了。”有一次,我調皮過分(什麽事我忘了),引起公憤,大姐和她的好友蕭姐、二姐、三姐總動員:兩個按着我的手,兩個按着我的腳,讓大媽打我的屁股。我大哭大鬧,用當時流行語言駡: “哪個再打我挨炸彈!”當然,到了晚上我又嚮大媽“懺悔”。大媽認為教小孩兒像栽樹一樣,“小樹沒栽好,長大了就扳不過來了”。她經常給我們擺老“竜門陣”,我百聽不厭。特別是五爺爺的故事,我的印象最深。五爺爺是我們的叔祖父,長得清秀,人又聰明,還能詩文,祖爺爺特別寵愛他。他得到放縱,亂交朋友,嫖賭吃喝,無一不精。還租了小公館,包下一個叫“禮拜六”的私娼。錢花完了就偷,偷祖爺爺的,偷五婆婆的。小說《傢》裏的剋定就是他的寫照。五婆婆把他趕出傢門,他成了“慣偷”,在一個鼕天死在牢裏。大媽講得很細緻,她說五爺爺穿馬褂十分講究,團花圖案一天三變:上午是花的“骨朵兒”(蓓蕾),中午和下午是盛開的花,黃昏和晚上是即將凋謝的樣子。“但是這有什麽用?光有錢,不學好,就會變壞!”大媽有針對地說:“生活苦沒有關係,衹要上進,自古寒門出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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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三聯書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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