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 後漢書   》 捲三十一郭杜孔張廉王蘇羊賈陸列傳第二十一      范晔 Fan Ye    李賢 Li Xian

  郭伋字細侯,扶風茂陵人也。高祖父解,《前書》雲,解字翁伯,河內軹人,徙茂陵也。武帝時以任俠聞。父梵,為蜀郡太守。伋少有志行,哀平閑闢大司空府,三遷為漁陽都尉。王莽時為上𠔌大尹,王莽改太守為大尹。遷並州牧。
  更始新立,三輔連被兵寇,百姓震駭,強宗右姓右姓猶高姓也。各擁衆保營,莫肯先附。更始素聞伋名,徵拜左馮翊,使鎮撫百姓。世祖即位,拜雍州牧,再轉為尚書令,數納忠諫爭。
  建武四年,出為中山太守。明年,彭寵滅,轉為漁陽太守。漁陽既離王莽之亂,重以彭寵之敗,離猶遭也。民多猾惡,寇賊充斥。杜預註《左傳》曰:“充,滿;斥,見也。”伋到,示以信賞,糾戮渠帥,盜賊銷散。時匈奴數抄郡界,邊境苦之。伋整勒士馬,設攻守之略,匈奴畏憚遠跡,不敢復入塞,民得安業。在職五歲,戶口增倍。後潁川盜賊群起,九年,徵拜潁川太守。召見辭謁,因辭而謁見也。帝勞之曰:“賢能太守,去帝城不遠,河潤九裏,冀京師並蒙福也。《莊子》曰:“河潤九裏,澤及三族。”君雖精於追捕,而山道險阸,自鬥當一士耳,深宜慎之。”伋到郡,招懷山賊陽夏趙宏、陽夏,縣名,屬陳國。夏,公雅反。襄城召吳等數百人,皆束手詣伋降,悉遣歸附農。因自劾專命,謂擅放降賊也。帝美其策,不以咎之。後宏、吳等黨與聞伋威信,遠自江南,或從幽、冀,不期俱降,駱驛不絶。駱驛,連續。
  十一年,省朔方刺史屬並州。帝以盧芳據北土,乃調伋為並州牧。過京師謝恩,帝即引見,並召皇太子諸王宴語終日,賞賜車馬衣服什物。伋因言選補衆職,當簡天下賢俊,不宜專用南陽人。帝納之。伋前在並州,素結恩德,及後入界,所到縣邑,老幼相攜,逢迎道路。所過問民疾苦,聘求耆德雄俊,設幾杖之禮,朝夕與參政事。《禮記》曰:“謀於長者,必操幾杖以從之。”
  始至行部,到西河美稷,有童兒數百,各騎竹馬,道次迎拜。伋問“兒曹何自遠來”。曹,輩也。對曰:“聞使君到,喜,故來奉迎。”伋辭謝之。及事訖,諸兒復送至郭外,問“使君何日當還”。伋謂別駕從事,計日告之。行部既還,先期一日,伋為違信於諸兒,遂止於野亭,須期乃入。
  是時朝廷多舉伋可為大司空,帝以並部尚有盧芳之儆,儆,急也。且匈奴未安,欲使久於其事,故不召。伋知盧芳夙賊,夙,舊也。難卒以力製,常嚴烽候,明購賞,以結寇心。芳將隋昱遂謀脅芳降伋,芳乃亡入匈奴。
  伋以老病上書乞骸骨。二十二年,徵為太中大夫,賜宅一區,及帷帳錢𠔌,以充其傢,伋輒散與宗親九族,無所遺餘。明年卒,時年八十六。帝親臨吊,賜塚塋地。
  杜詩字君公,河內汲人也。少有才能,仕郡功曹,有公平稱。更始時,闢大司馬府。建武元年,歲中三遷為侍御史,安集洛陽。時將軍蕭廣放縱兵士,暴橫民閑,百姓惶擾,詩來曉不改,遂格殺廣,還以狀聞。世祖召見,賜以棨戟,《漢雜事》曰:“漢製假棨戟以代斧鉞。”崔豹《古今註》曰:“棨戟,前驅之器也,以木為之。後代刻偽,無復典刑,以赤油韜之,亦謂之油戟,亦曰棨戟,王公已下通用之以前驅也。”復使之河東,誅降逆賊楊異等。詩到大陽,大陽,縣名,屬河東郡。聞賊規欲北度,乃與長史急焚其船,部勒郡兵,將突騎趁擊,斬異等,賊遂翦滅。拜成臯令,成臯,縣,屬河南郡,今洛州汜水縣是。視事三歲,舉政尤異。再遷為沛郡都尉,轉汝南都尉,所在稱治。
  七年,遷南陽太守。性節儉而政治清平,以誅暴立威,善於計略,省愛民役。造作水排,鑄為農器,排音蒲拜反。冶鑄者為排以吹炭,今激水以鼓之也。“排”當作“?”,古字通用也。用力少,見功多,百姓便之。又修治陂池,廣拓土田,郡內比室殷足。時人方於召信臣,比室猶比屋也。《前書》曰:“召信臣字翁卿,九江壽春人也。遷南陽太守,為人興利,務在富之,開通溝渠凡十數處。”故南陽為之語曰:“前有召父,後有杜母。”
  詩自以無勞,不安久居大郡,求欲降避功臣,乃上疏曰:
  陛下亮成天工,剋濟大業,偃兵修文,群帥反旅,反旅謂班師也。海內合和,萬世蒙福,天下幸甚。唯匈奴未譬聖德,威侮二垂,譬猶曉也。威,虐也。侮,慢也。二垂謂西與北也。陵虐中國,邊民虛耗,不能自守,臣恐武猛之將雖勤,亦未得解甲櫜弓也。櫜,韜也。音高。《詩》曰“載櫜弓矢”也。夫勤而不息亦怨,勞而不休亦怨,怨恨之師,難復責功。臣伏橐睹將帥之情,功臣之望,冀一休足於內郡,休足,止行役也。然後即戎出命,不敢有恨。臣愚以為“師剋在和不在衆”,《春秋左氏傳》文也。陛下雖垂念北邊,亦當頗泄用之。泄猶雜也。昔湯武善禦衆,故無忿鷙之師。鷙,擊也。湯武順天應人,其所徵討,皆吊伐而已,故無忿怒而擊也。陛下起兵十有三年,將帥和睦,士卒鳧蒅藻。言其和睦歡悅,如鳧之戲於水藻也。今若使公卿郡守出於軍壘,則將帥自厲;壘,軍壁。厲,勉也。士卒之復,比於宿衛,則戎士自百。復謂優寬也,音福。《續漢志》曰:“羽林郎,秩比三百石,掌侍從宿衛。”言士卒得比於郎,則人百其勇。何者?天下已安,各重性命,大臣以下,鹹懷樂土,不仇其功而厲其用,無以勸也。陛下誠宜虛{垂夬}數郡,以俟振旅之臣,重複厚賞,加於久役之士。如此,緣邊屯戍之師,競而忘死,乘城拒塞之吏,不辭其勞,則烽火精明,守戰堅固。聖王之政,必因人心。今猥用愚薄,塞功臣之望,誠非其宜。
  臣詩伏自惟忖,本以史吏一介之才,史吏謂初為郡功曹也。《書》曰“如有一介臣”也。遭陛下創製大業,賢俊在外,空乏之閑,超受大恩,牧養不稱,奉職無效,久竊祿位,令功臣懷慍,誠惶誠恐。八年,上書乞避功德,陛下殊恩,未許放退。臣詩蒙恩尤深,義不敢苟冒虛請,誠不勝至願,願退大郡,受小職。及臣齒壯,力能經營劇事,如使臣詩必有補益,復受大位,雖析圭授爵,所不辭也。惟陛下哀矜!
  帝惜其能,遂不許之。
  詩雅好推賢,數進知名士清河劉統及魯陽長董崇等。
  初,禁網尚簡,但以璽書發兵,未有虎符之信,詩上疏曰:“臣聞兵者國之兇器,聖人所慎。舊製發兵,皆以虎符,其餘徵調,竹使而已。符第合會,取為大信,所以明著國命,斂持威重也。《說文》曰:“符,信也。漢製以竹,長六寸,分而相合。”《前書》文帝二年,初與郡守為銅虎符、竹使符。《音義》曰:“銅虎第一至第五,發兵遣使,符合乃聽之。竹使符以竹五寸,鎸刻篆書,亦第一至第五也”。閑者發兵,但用璽書,或以詔令,如有姦人詐偽,無由知覺。愚以為軍旅尚興,賊虜未殄,徵兵郡國,宜有重慎,可立虎符,以絶姦端。昔魏之公子,威傾鄰國,猶假兵符,以解趙圍,若無如姬之仇,則其功不顯。秦昭王已破趙長平,又進圍邯鄲。魏昭王之子無忌號信陵君,其姊為趙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平原君數遺公子書,請救於魏,魏王使將軍晉鄙將十萬衆救趙,實持兩端以觀望。平原君使者相屬,謂公子曰:“今邯鄲旦暮降秦,魏救不至,獨不憐公子姊耶?”公子患之,過侯嬴問之。嬴屏人語曰:“嬴聞晉鄙兵符常在王臥內,而如姬最幸,力能竊之。嬴聞如姬父為人所殺,公子使客斬其仇頭敬進如姬,姬為公子死無所辭。公子誠一開口以請如姬,姬必諾。”公子從其計,如姬果盜晉鄙兵符與公子,於是遂矯魏王令奪晉鄙兵,進擊,秦軍解去。事見《史記》也。事有煩而不可省,費而不得已,蓋謂此也。”書奏,從之。
  詩身雖在外,盡心朝廷,讜言善策,隨事獻納。視事七年,政化大行。十四年,坐遣客為弟報仇,被徵,會病卒。司隸校尉鮑永上書言詩貧睏無田宅,喪無所歸。詔使治喪郡邸,賻絹千匹。
  孔奮字君魚,扶風茂陵人也。曾祖霸,元帝時為侍中。奮少從劉歆受《春秋左氏傳》,歆稱之,謂門人曰:“吾已從君魚受道矣。”言君魚之道已過於己也。
  遭王莽亂,奮與老母幼弟避兵河西。建武五年,河西大將軍竇融請奮署議曹掾,守姑臧長。八年,賜爵關內侯。時天下擾亂,唯河西獨安,而姑臧稱為富邑,通貨羌鬍,市日四合,古者為市,一日三合。《周禮》曰:“大市日側而市,百族為主。朝市朝時而市,商賈為主。夕市夕時而市,販夫販婦為主。”今既人貨殷繁,故一日四合也。每居縣者,不盈數月輒緻豐積。奮在職四年,財産無所增。事母孝謹,雖為儉約,奉養極求珍膳。躬率妻子,同甘菜茹。《廣雅》曰:“茹,食也。”時天下未定,士多不修節操,而奮力行清潔,為衆人所笑,或以為身處脂膏,不能以自潤,徒益苦辛耳。奮既立節,治貴仁平,太守梁統深相敬待,不以官屬禮之,常迎於大門,引入見母。
  隴蜀既平,河西守令鹹被徵召,財貨連轂,彌竟川澤。唯奮無資,單車就路。姑臧吏民及羌鬍更相謂曰:“孔君清廉仁賢,舉縣蒙恩,如何今去,不共報德1遂相賦斂牛馬器物千萬以上,追送數百裏。奮謝之而已,一無所受。既至京師,除武都郡丞。
  時隴西餘賊隗茂等夜攻府捨,殘殺郡守,賊畏奮追急,乃執其妻子,欲以為質。奮年已五十,唯有一子,終不顧望,遂窮力討之。吏民感義,莫不倍用命焉。郡多氐人,便習山𠔌,其大豪齊鐘留者,為群氐所信嚮。奮乃率厲鐘留等令要遮鈔擊,共為表裏。賊窘懼逼急,乃推奮妻子以置軍前,冀當退卻,而擊之愈厲,遂禽滅茂等,奮妻子亦為所殺。世祖下詔褒美,拜為武都太守。
  奮自為府丞,已見敬重,及拜太守,舉郡莫不改操。為政明斷,甄善疾非,甄,明也。見有美德,愛之如親,其無行者,忿之若仇,郡中稱為清平。
  弟奇,遊學洛陽。奮以奇經明當仕,上病去官,守約鄉閭,卒於傢。奇博通經典,作《春秋左氏刪》。刪定其義也。奮晚有子嘉,官至城門校尉,作《左氏說》雲。說,猶今之疏也。
  張堪字君遊,南陽宛人也,為郡族姓。堪早孤,讓先父餘財數百萬與兄子。年十六,受業長安,志美行厲,諸儒號曰“聖童”。
  世祖微時,見堪志操,常嘉焉。及即位,中郎將來歙薦堪,召拜郎中,三遷為謁者。使送委輸縑帛,並領騎七千匹,詣大司馬吳漢伐公孫述,在道追拜蜀郡太守。時漢軍餘七日糧,陰具船欲遁去。堪聞之,馳往見漢,說述必敗,不宜退師之策。漢從之,乃示弱挑敵,述果自出,戰死城下。成都既拔,堪先入據其城,撿閱庫藏,收其珍寶,悉條列上言,秋毫無私。秋毫者,喻細也。慰撫吏民,蜀人大悅。
  在郡二年,徵拜騎都尉,後領票騎將軍杜茂營,擊破匈奴於高柳,拜漁陽太守。捕擊姦猾,賞罰必信,吏民皆樂為用。匈奴嘗以萬騎入漁陽,堪率數千騎奔擊,大破之,郡界以靜。乃於狐奴開稻田八千餘頃,勸民耕種,以致殷富。百姓歌曰:“桑無附枝,麥穗兩岐。張君為政,樂不可支。”視事八年,匈奴不敢犯塞。
  帝嘗召見諸郡計吏,問其風土及前後守令能否。蜀郡計掾樊顯進曰:“漁陽太守張堪昔在蜀,其仁以惠下,威能討姦。前公孫述破時,珍寶山積,捲握之物,足富十世,捲握猶掌握也,謂珠玉之類也。而堪去職之日,乘折轅車,布被囊而已。”帝聞,良久嘆息,良猶甚也。拜顯為魚復長。魚復,縣,屬巴郡,故城在今夔州人復縣北赤甲城是。方徵堪,會病卒,帝深悼惜之,下詔曪揚,賜帛百匹。
  廉範字叔度,京兆杜陵人,趙將廉頗之後也。漢興,以廉氏豪宗,自苦陘徙焉。苦陘,縣,屬中山國,章帝更名漢昌。世為邊郡守,或葬隴西襄武,故因仕焉。曾祖父褒,成哀閑為右將軍,祖父丹,王莽時為大司馬庸部牧,王莽改益州為庸部。皆有名前世。範父遭喪亂,客死於蜀漢,範遂流寓西州。謂巴蜀也。西州平,歸鄉裏。年十五,辭母西迎父喪。蜀郡太守張穆,丹之故吏,乃重資送範,範無所受,與客步負喪歸葭萌。葭萌,縣名,屬廣漢郡。今利州益昌縣,即漢葭萌地也。載船觸石破沒,範抱持棺柩,遂俱沉溺。衆傷其義,鈎求得之,療救僅免於死。穆聞,復馳遣使持前資物追範,範又固辭。歸葬服竟,詣京師受業,事博士薛漢。漢字公子,見《儒林傳》。京兆、隴西二郡更請召,皆不應。永平初,隴西太守鄧融備禮謁範為功曹,謁,請也。會融為州所舉案,舉其罪案驗之。範知事譴難解,欲以權相濟,乃托病求去,融不達其意,大恨之。範於是東至洛陽,變名姓,求代廷尉獄卒。居無幾,融果徵下獄,範遂得衛侍左右,盡心勸勞。融怪其貌類範而殊不意,乃謂曰:“卿何似我故功曹邪?”範訶之曰:“君睏厄瞀亂邪1鄭玄註《禮記》曰:“瞀,目不明之兒。”語遂絶。融係出睏病,範隨而養視,及死,竟不言,身自將車送喪緻南陽,葬畢乃去。
  後闢公府,會薛漢坐楚王事誅,楚王英謀反也。故人門生莫敢視,範獨往收斂之,吏以聞,顯宗大怒,召範入,詰責曰:“薛漢與楚王同謀,交亂天下,范公府掾,不與朝廷同心,而反收斂罪人,何也?”範叩頭曰:“臣無狀愚戇,以為漢等皆已伏誅,不勝師資之情,罪當萬坐。”《老子》曰“善人為不善人之師,不善人為善人之資”也。帝怒稍解,問範曰:“卿廉頗後邪?與右將軍褒、大司馬丹有親屬乎?”範對曰:“褒,臣之曾祖;丹,臣之祖也。”帝曰:“怪卿志膽敢爾1因貰之。貰,赦也。由是顯名。
  舉茂纔,數月,再遷為雲中太守。會匈奴大入塞,烽火日通。故事,虜入過五千人,移書傍郡。吏欲傳檄求救,範不聽,自率士卒拒之。虜衆盛而範兵不敵。會日暮,令軍士各交縛兩炬,三頭爇火,營中星列。用兩炬交縛如十字,爇其三頭,手持一端,使敵人望之,疑兵士之多。虜遙望火多,謂漢兵救至,大驚。待旦將退,範乃令軍中蓐食,晨往赴之,蓐食,早起食於寢蓐中也。斬首數百級,虜自相轔藉,死者千餘人,轔,轢也。藉,相蹈藉也。由此不敢復嚮雲中。
  後頻歷武威、武都二郡太守,隨俗化導,各得治宜。建初中,遷蜀郡太守,其俗尚文辯,好相持短長,範每厲以淳厚,不受偷薄之說。成都民物豐盛,邑宇逼側,舊製禁民夜作,以防火災,而更相隱蔽,燒者日屬。範乃毀削先令,但嚴使儲水而已。百姓為便,乃歌之曰:“廉叔度,來何暮?不禁火,民安作。平生無襦今五絝。”作,協韻音則護反。在蜀數年,坐法免歸鄉裏。範世在邊,廣田地,積財粟,悉以賑宗族朋友。
  肅宗崩,範奔赴敬陵。時廬江郡掾嚴麟奉章吊國,俱會於路。麟乘小車,塗深馬死,不能自進,範見而愍然,命從騎下馬與之,不告而去。麟事畢,不知馬所歸,乃緣蹤訪之。或謂麟曰:“故蜀郡太守廉叔度,好周人窮急,今奔國喪,獨當是耳。”麟亦素聞範名,以為然,即牽馬造門,謝而歸之。世伏其好義,然依倚大將軍竇憲,以此為譏。卒於傢。
  初,範與洛慶鴻為刎頸交,時人稱曰:“前有管鮑,後有慶廉。”鴻慷慨有義節,位至琅邪、會稽二郡太守,所在有異跡。
  論曰:張堪、廉範皆以氣俠立名,觀其振危急,赴險阸,有足壯者。堪之臨財,範之忘施,亦足以信意而感物矣。信音申。若夫高祖之召欒布,欒布,梁人,為人所略賣為奴,梁王彭越贖為梁大夫,使於齊。漢召彭越,以謀反夷三族,詔有收視者輒捕之。布還,秦事彭越頭下,祠而哭之。吏捕以聞,上召駡曰:“若與彭越反邪?”布曰:“今漢一徵兵於梁,彭王不行,而疑以為反,則人人自危也。”上乃釋布,拜為都尉也。明帝之引廉範,加怒以發其志,就戮更延其寵,聞義能徙,誠君道所尚,然情理之樞,亦有開塞之感焉。戶之開闔,必由於樞;情之通塞,必在於感。言高祖、明帝初怒欒布、廉範,後感其義而赦之。
  王堂字敬伯,廣漢郪人也。初舉光祿茂纔,光祿舉之為茂纔也。遷𠔌城令,治有名跡。𠔌城,縣,屬東郡,故城在今濟州東阿縣東。永初中,西羌寇巴郡,為民患,詔書遣中郎將尹就攻討,連年不剋。三府舉堂治劇,拜巴郡太守。堂馳兵赴賊,斬虜千餘級,巴、庸清靜,吏民生為立祠。庸即上庸縣也,故城在今房州清水縣西也。刺史張喬表其治能,遷右扶風。
  安帝西巡,阿母王聖、中常侍江京等並請屬於堂,堂不為用。掾史固諫之,堂曰:“吾蒙國恩,豈可為權寵阿意,以死守之1阿,麯也。即日遣傢屬歸,閉合上玻果有誣奏堂者,會帝崩,京等悉誅,堂以守正見稱。永建二年,徵入為將作大匠。四年,坐公事左轉議郎。《續漢志》曰:“議郎,六百石,無員。”復拜魯相,政存簡一,至數年無辭訟。遷汝南太守,搜纔禮士,不苟自專,乃教掾史曰:“古人勞於求賢,逸於任使,故能化清於上,事緝於下。其憲章朝右,簡核纔職,委功曹陳蕃。匡政理務,拾遺補闕,任主簿應嗣。庶循名責實,察言觀效焉。”自是委誠求當,不復妄有辭教,郡內稱治。時大將軍梁商及尚書令袁湯,以求屬不行,並恨之。後廬江賊迸入弋陽界,堂勒兵追討,即便奔散,而商、湯猶因此風州奏堂在任無警,免歸傢。
  年八十六卒。遺令薄斂,瓦棺以葬。子稚,清行不仕。曾孫商,益州牧劉焉以為蜀郡太守,有治聲。
  蘇章字孺文,扶風平陵人也。八世祖建,武帝時為右將軍。《前書》曰,建以校尉從大將軍青擊匈奴,封平陵侯。中子武最知名也。祖父純,字桓公,有高名,性強切而持毀譽,持,執也。執毀譽之論,謂品藻其臧否。士友鹹憚之,至乃相謂曰:“見蘇桓公,患其教責人,不見,又思之。”三輔號為“大人”。大人,長老之稱,言尊事之也。永平中,為奉車都尉竇固軍,出擊北匈奴、車師有功,封中陵鄉侯,官至南陽太守。
  章少博學,能屬文。安帝時,舉賢良方正,對策高第,為議郎。數陳得失,其言甚直。出為武原令,武原,縣,屬楚國,故城在今泗州下邳縣北。時歲饑,輒開倉廩,活三千餘戶。順帝時,遷冀州刺史。故人為清河太守,章行部案其姦臧。乃請太守,為設酒餚,陳平生之好甚歡。太守喜曰:“人皆有一天,我獨有二天。”章曰:“今夕蘇孺文與故人飲者,私恩也;明日冀州刺史案事者,公法也。”遂舉正其罪。州境知章無私,望風畏肅。換為並州刺吏,以摧折權豪,忤旨,坐免。隱身鄉裏,不交當世。後徵為河南尹,不就。時天下日敝,民多悲苦,論者舉章有幹國纔,朝廷不能復用,卒於傢。兄曾孫不韋。
  不韋字公先。父謙,初為郡督郵。時魏郡李皓為美陽令,與中常侍具瑗交通,貪暴為民患,前後監司畏其埶援,莫敢愨問。及謙至,部案得其臧,論輸左校。謙纍遷至金城太守,去郡歸鄉裏。漢法,免罷守令,自非詔徵,不得妄到京師。而謙後私至洛陽,時皓為司隸校尉,收謙詰掠,死獄中,皓又因刑其屍,以報昔怨。
  不韋時年十八,徵詣公車,會謙見殺,不韋載喪歸鄉裏,瘞而不葬,仰天嘆曰:“伍子胥獨何人也1子胥父伍奢為楚王所殺,子胥復仇,鞭平王之屍。解具《寇榮傳》。乃藏母於武都山中,武都,郡名,其地在今成州上祿縣界。有仇池山,東西懸絶,壁立百仞,故藏於其中也。遂變名姓,盡以傢財募劍客,邀皓於諸陵閑,不剋。會皓遷大司農,時右校芻廥在寺北垣下,《說文》雲:“廥,芻瞢藏。”音工外反。垣,墻也。不韋與親從兄弟潛入廥中,夜則鑿地,晝則逃伏。如此經月,遂得傍達皓之寢室,出其床下。值皓在厠,因殺其妾並及小兒,留書而去。皓大驚懼,乃布棘於室,以板籍地,一夕九徙,雖傢人莫知其處。每出,輒劍戟隨身,壯士自衛。不韋知皓有備,乃日夜飛馳,徑到魏郡,掘其父阜塚,斷取阜頭,以祭父墳,又標之於市曰“李君遷父頭”。皓匿不敢言,而自上退位,歸鄉裏,私掩塞塚槨。捕求不韋,歷歲不能得,憤恚感傷,發病歐血死。
  不韋後遇赦還傢,乃始改葬,行喪。士大夫多譏其發掘塚墓,歸罪枯骨,不合古義,唯任城何休方之伍員。太原郭林宗聞而論之曰:“子胥雖雲逃命,而見用強吳,憑闔廬之威,因輕悍之衆,雪怨舊郢,曾不終朝,而但鞭墓戮屍,以舒其憤,竟無手刃後主之報。豈如蘇子單特孑立,靡因靡資,強仇豪援,據位九卿,城闕天阻,宮府幽絶,埃塵所不能過,霧露所不能沾。不韋毀身燋慮,出於百死,冒觸嚴禁,陷族禍門,雖不獲逞,為報己深。況復分骸斷首,以毒生者,毒,苦也。使皓懷忿結,不得其命,猶假手神靈以斃之也。力唯匹夫,功隆千乘,比之於員,不以優乎?”議者於是貴之。
  後太傅陳蕃闢,不應,為郡五官掾。初,弘農張奐睦於蘇氏,而武威段熲與皓素善,後奐熲有隙。及熲為司隸,以禮闢不韋,不韋懼之,稱病不詣。熲既積憤於奐,因發怒,乃追咎不韋前報皓事,以為皓表治謙事,被報見誅,君命天也,而不韋仇之。又令長安男子告不韋多將賓客奪舅財物,遂使從事張賢等就傢殺之。乃先以鴆與賢父曰:“若賢不得不韋,便可飲此。”賢到扶風,郡守使不韋奉謁迎賢,即時收執,並其一門六十餘人盡誅滅之,諸蘇以是衰破。及段熲為陽球所誅,天下以為蘇氏之報焉。
  羊續字興祖,太山平陽人也。其先七世二千石卿校。祖父侵,安帝時司隸校尉。父儒,桓帝時為太常。
  續以忠臣子孫拜郎中,去官後,闢大將軍竇武府。及武敗,坐黨事,禁錮十餘年,幽居守靜。及黨禁解,復闢太尉府,四遷為廬江太守。後揚州黃巾賊攻舒,焚燒城郭,續發縣中男子二十以上,皆持兵勒陳,其小弱者,悉使負水灌火,會集數萬人,並埶力戰,大破之,郡界平。後安風賊戴風等作亂,安風,縣,屬廬江郡。續復擊破之,斬首三千餘級,生獲渠帥,其餘黨輩原為平民,原,免也。賦與佃器,使就農業。
  中平三年,江夏兵趙慈反叛,殺南陽太守秦頡,攻沒六縣,拜續為南陽太守。當入郡界,乃羸服閑行,侍童子一人,觀歷縣邑,采問風謠,然後乃進。其令長貪潔,吏民良猾,悉逆知其狀,郡內驚竦,莫不震懾。乃發兵與荊州刺史王敏共擊慈,斬之,獲首五千餘級。屬縣餘賊並詣續降,續為上言,宥其枝附。賊既清平,乃班宣政令,候民病利,損於人曰病,益於人曰利。百姓歡服。時權豪之傢多尚奢麗,續深疾之,常敝衣薄食,車馬羸敗。府丞嘗獻其生魚,續受而懸於庭;丞後又進之,續乃出前所懸者以杜其意。續妻後與子秘俱往郡捨,續閉門不內,妻自將秘行,其資藏唯有布衾、敝袛裯,????、麥數斛而已,《說文》曰:“袛裯,短衣也。”《廣雅》雲即襜褕也。袛音丁奚反,裯音丁勞反。顧來秘曰:“吾自奉若此,何以資爾母乎?”使與母俱歸。
  六年,靈帝欲以續為太尉。時拜三公者,皆輸東園禮錢千萬,令中使督之,名為“左騶”。騶,騎士也。其所之往,輒迎緻禮敬,厚加贈賂。續乃坐使人於單席,舉緼袍以示之,緼,故絮也。曰:“臣之所資,唯斯而已。”左騶白之,帝不悅,以此不登公位。而徵為太常,未及行,會病卒,時年四十八。遺言薄斂,不受賵遺。舊典,二千石卒官賻百萬,府丞焦儉遵續先意,一無所受。詔書褒美,來太山太守以府賻錢賜續傢雲。
  賈琮字孟堅,東郡聊城人也。聊城,今博州縣。舉孝廉,再遷為京令,有政理跡。
  舊交址土多珍産,明璣、翠羽、犀、象、玳瑁、異香、美木之屬,莫不自出。《說文》曰:“璣,珠之不圓者。”《異物志》曰:“翠鳥形似燕,翡赤而翠青,其羽可以為飾。”《廣雅》曰“玳瑁形似龜,出南海巨延州”也。前後刺史率多無清行,上承權貴,下積私賂,財計盈給,輒復求見遷代,故吏民怨叛。中平元年,交址屯兵反,執刺史及合浦太守,自稱“柱天將軍”。靈帝特來三府精選能吏,有司舉琮為交址刺史。琮到部,訊其反狀,鹹言賦斂過重,百姓莫不空單,京師遙遠,告冤無所,民不聊生,故聚為盜賊。琮即移書告示,各使安其資業,招撫荒散,蠲復徭役,誅斬渠帥為大害者,簡選良吏試守諸縣,歲閑蕩定,百姓以安。巷路為之歌曰:“賈父來晚,使我先反;今見清平,吏不敢飯。”在事三年,為十三州最,徵拜議郎。
  時黃巾新破,兵兇之後,郡縣重斂,因緣生姦。詔書沙汰刺史、二千石,更選清能吏,乃以琮為冀州刺史。舊典,傳車驂駕,垂赤帷裳,迎於州界。及琮之部,升車言曰:“刺史當遠視廣聽,糾察美惡,何有反垂帷裳以自掩塞乎?”乃命禦者褰之。百城聞風,自然竦震。其諸臧過者,望風解印綬去,唯癭陶長濟陰董昭、觀津長梁國黃就當官待琮,於是州界翕然。
  靈帝崩,大將軍何進表琮為度遼將軍,卒於官。
  陸康字季寧,吳郡吳人也。祖父續,在《獨行傳》。父褒,有志操,連徵不至。
  康少仕郡,以義烈稱,刺史臧旻舉為茂纔,除高成令。高成,縣,屬渤海郡也。縣在邊垂,舊製,令戶一人具弓弩以備不虞,不得行來。行來猶往來也。長吏新到,輒發民繕修城郭。康至,皆罷遣,百姓大悅。以恩信為治,寇盜亦息,州郡表上其狀。光和元年,遷武陵太守,轉守桂陽、樂安二郡,所在稱之。
  時靈帝欲鑄銅人,而國用不足,乃詔調民田,畝斂十錢。而比水旱傷稼,百姓貧苦。康上疏諫曰:“臣聞先王治世,貴在愛民。省徭輕賦,以寧天下,除煩就約,以崇簡易,《易》曰:“《幹》以易知,《坤》以簡能,而天下之理得矣。”故萬姓從化,靈物應德。末世衰主,窮奢極侈,造作無端,興製非一,勞割自下,以從苟欲,勞苦割剝於下人也。故黎民籲嗟,陰陽感動。陛下聖德承天,當隆盛化,而卒被詔書,畝斂田錢,鑄作銅人,伏讀惆悵,悼心失圖。夫十一而稅,周謂之徹。《孟子》曰:“夏後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十一也。”徹者通也,言其法度可通萬世而行也。故魯宣稅畝,而蝝災自生;《公羊傳》曰:“初稅畝者何?履畝而稅也。”何休註云:“宣公無恩信於人,人不肯盡力於公田,起履踐案行,擇其畝𠔌好者稅取之。”蝝,螽子也。《公羊傳》:“鼕蝝生。此言蝝生何?上變古易常也。”註云:“上謂宣公,變易公田舊製而稅畝。”哀公增賦,而孔子非之。《左傳》曰:“季孫欲以田賦,使冉有訪諸仲尼。仲尼私於冉有曰:‘子季孫若欲行而法,則周公之典在;若欲苟而行之,又何訪焉/”豈有聚奪民物,以營無用之銅人;捐捨聖戒,自蹈亡王之法哉!謂秦始皇鑄銅人十二,卒緻滅亡也。傳曰:‘君舉必書,書而不法,後世何述焉?’陛下宜留神省察,改敝從善,以塞兆民怨恨之望。”書奏,內幸因此譖康援引亡國,以譬聖明,大不敬,檻車徵詣廷尉。侍御史劉岱典考其事,岱為表陳解釋,免歸田裏。復徵拜議郎。
  會廬江賊黃穰等與江夏蠻連結十餘萬人,攻沒四縣,拜康廬江太守。康申明賞罰,擊破穰等,餘黨悉降。帝嘉其功,拜康孫尚為郎中。獻帝即位,天下大亂,康蒙險遣孝廉計吏奉貢朝廷,詔書策勞,加忠義將軍,秩中二千石。時袁術屯兵壽春,部麯饑餓,遣使求委輸兵甲。康以其叛逆,閉門不通,內修戰備,將以禦之。術大怒,遣其將孫策攻康,圍城數重。康固守,吏士有先受休假者,皆遁伏還赴,暮夜緣城而入。受敵二年,城陷。月餘,發病卒,年七十。宗族百餘人,遭離饑厄,死者將半。朝廷愍其守節,拜子俊為郎中。
  少子績,仕吳為鬱林太守,博學善政,見稱當時。幼年曾謁袁術,懷橘墯地者也,有名稱。績字公紀,《吳志》有傳。
  贊曰:伋牧朔藩,信立童昏。詩守南楚,民作謠言。奮馳單乘,堪駕毀轅。範得其朋,《易》曰:“西南得朋。”廉範遷蜀郡太守,百姓便之,蜀在西南,故云得朋也。堂任良肱。謂委任功曹陳蕃、主簿應嗣,郡中大化也。二蘇勁烈,羊、賈廉能。季寧拒策,城隕衝輣。輣,兵車也,音彭,協韻音普滕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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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捲一上光武帝紀第一上捲一下光武帝紀第一下
捲二顯宗孝明帝紀第二捲三肅宗孝章帝紀第三
捲四孝和孝殤帝紀第四捲五孝安帝紀第五
捲六孝順孝衝孝質帝紀第六捲七孝桓帝紀第七
捲八孝靈帝紀第八捲九孝獻帝紀第九
捲十上皇后紀第十上捲十下皇后紀第十下
捲十一劉玄劉盆子列傳第一捲十二王劉張李彭盧列傳第二
捲十三隗囂公孫述列傳第三捲十四宗室四王三侯列傳第四
捲十五李王鄧來列傳第五捲十六鄧寇列傳第六
捲十七馮岑賈列傳第七捲十八吳蓋陳臧列傳第八
捲十九耿弇列傳第九捲二十銚期王霸祭遵列傳第十
捲二十一任李萬邳劉耿列傳第十一捲二十二朱景王杜馬劉傅堅馬列傳第十二
第   I   [II]   [III]   [IV]   [V]   [V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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