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潮春列传
戴潮春,字万生,彰化四张犁庄人。籍龙溪。祖神保乐善好义,有名乡党中。生四子,
长松江;松江有子七人,潮春其季也。家素裕,世为北路协署稿识。兄万桂与阿罩雾人
争田,不胜,集殷户为八卦会,约有事相援;潮春未与也。咸丰十一年,知县高廷镜下
乡办事,潮春执土棍以献。北路协副将夏汝贤以其贰于己、索贿不从,革其籍。时万桂
已死,潮春家居,乃集旧党,立八卦会,办团练,自备乡勇三百,随官捕盗。廷镜大喜
,给戳重用。彰属固不靖,杀人越货,时见于涂。而潮春善约束,豪强敛手,行旅便安
,至有捐巨款始得入会者,以是党势日盛。八卦会者,祀五祖,事在宗教志。不数月,
多至数万人。同治元年春,廷镜免,以雷以镇接之,仍用潮春。而会众滋蔓,渐不能制
。
三月初九日,台湾兵备道孔昭慈至彰化,执总理洪某杀之,檄淡水同知秋曰觐办会党。
曰觐前任彰化,以武健为治,颇自任。金万安总理林明谦荐林日成,募勇四百以从。日
成,四块厝庄人,性粗率,绰号『戆虎晟』,曾犯法,曰觐欲捕之未果也。又檄阿罩雾
林奠国率练勇六百来会。十五日,曰觐偕北路协副将林得成、守备游绍芳率兵千余至大
墩,日成忽反戈相向。曰觐退入竹围。攻之,势危。十七日,破围出,其奴猫阿鹿刺之
,仆从颜大汉力战死。幼奴小黄年十五,以身翼曰觐,大呼曰:『杀我。毋伤我主人』
!亦受数刃死。守备郭得升、把总郭秉衡皆从死。得成被执,囚于日成家。当曰觐之出
兵也,潮春居乡,而党人已四起。是日,郑玉麟、黄丕建、戴彩龙、叶虎鞭纠众,攻彰
化城。城兵少,昭慈命都司胡松龄、千总吕腾蛟御之。会党已踞八卦山,炮击城中;而
鹿港之召募未至。千总杨夺元请出战,不听;幕客汪宝箴请退守鹿港,亦不听。城人王
万谋内应,事泄,为官兵所执。明谦免之,命带勇守城。既复命缒城议和,且按兵。明
谦扬言已就抚,昭慈信之。文武皆相贺,守兵懈。十九日夜半,开城,党人自东门入,
大呼曰:『凡在约中,爇香为识』。城人具香案迎之。守兵溃。陆路提兵李得志率十余
人巷战,被执。问银库所在,得志佯引入署。至火药局,夺火爇之,众悉死。党人既入
城,鼓吹以迎潮春。潮春冠黄巾,穿黄马褂,健卒数十人前后拥,骑马入城,出示安民
,令蓄发遵明制,自称大元帅。以戴彩龙为二路副元帅,郑玉麟为大将军,郑猪母为都
督,卢裕为飞虎将军,郑大柴为保驾大将军,以叔戴老见、侄戴如川、如璧及黄丕建、
叶虎鞭、林大用、陈大戆为将军,陈有福为殿前大国师,相士黄阿狗副之,外甥余红鼻
、乌鼻为左右丞相,乌鼻兼刑部,其弟为礼部尚书,黄秋桐为户部尚书。设应天局于白
沙书院,以蔡茂朱为备粮使,司理局务,魏得为内阁中书。设宾贤馆于城内,以礼待搢
绅。余各封拜有差。猫阿鹿以曰觐之头献潮春。潮春叹曰:『汝为人奴而弒其主,是不
忠也。不忠之人,谁能容之』?与以数金,叱之去,而葬其首。且曰:『我之起事,徇
众意也。秋公有知,其能鉴我』!当是时,文武俱羁金万安总局。南投县丞钮成标尝奉
檄清庄,捕盗多,党人恨之,执见郑玉麟,不屈死。幕友姚兹、孔道随员戴严亦死。前
任知县高廷镜、同知马庆钊见潮春,纵之鹿港。雷以镇素持斋,逃入斋堂得免。初,潮
春将起事,寡嫂罗氏泣谋,及入城,请毋戮百姓、毋入斋堂杀人,而后自缢。前任副将
夏汝贤以贪酷,一家俱受辱死。昭慈被囚,犹问计于汪宝箴。宝箴复书曰:『朝闻道夕
』。是夜即仰药死。守备游绍芳、千总吕腾蛟皆走鹿港。四月,潮春命日成攻阿罩雾,
报宿忿也。庄人林奠国率丁壮力守,子文凤尤勇敢,陷围三昼夜,会罗冠英援至,日成
乃退。陈弄攻鹿港,绅士黄季忠纠泉人三十五庄以拒,故不破。
郡中骤闻彰化之报,文武议战守。知府洪毓琛已升汉黄德道,或劝之速行,不听。遂摄
道篆、修城垣、备器械、通驿站、设筹防局。总兵林向荣遣安平副将王国忠、游击颜常
春以兵戍嘉义。至柳仔林,为党人所击,仓卒入城。而黄猪羔、黄万基、罗昌已来攻矣
;戴彩龙、陈弄、严辨亦至,已而复去。绅士王朝辅、陈熙年会城人至城隍庙,誓死守
,富户许安邦亦倾家助军,故稍安。
初,日成起事,自以位在潮春下,与洪丛、何守谋杀之以赎,故犹羁林得成于家。及江
有仁说之,且曰:『太平军蹂躏半天下,清军犹无力戡定。台湾虽小,可自霸也』。从
之。得成知不可复,遂自杀。日成入见潮春曰:『古之王者,以兵定国,南征北伐而后
有功。今鹿港近在肘腋,攻之未下,而嘉义守御日固;岂可坐镇城中,以贻后悔』?潮
春曰『然』。遂归四张犁庄,而以彰化委之。日成自称元帅,以林猫为中军,掌帅印,
江有仁为军师,何守为扫北将军,王万、何有章及弟林狗母为将军。于是陈鮄据茄投,
陈九母据大肚,蔡通据牛骂头,纪番朝据葫芦墩,廖有誉据涑东,洪丛据北投,皆受约
束,称将军。
大甲踞彰化之北,为淡水往来孔道,扼溪筑垒,驻守备,居民约五千。庄人王和尚知彰
治已破,起兵应,猝入土城,守备、巡检俱逃。潮春命马泉往镇之。泉倚和尚为耳目,
无设备。竹堑绅士林占梅遣勇首蔡宇击走之。占梅为淡水巨室,闻变,集绅士郑如梁、
翁林萃、郑秉经、陈缉熙等筹防务,以候补通判张世英摄淡水厅篆,出资练乡勇,设保
安局于城中。驰禀巡抚徐宗干,与以总办台北团练之权。至是复大甲。而和尚知乡勇仅
数百人,初六日又来攻,断水道。会大雨,城人得食。十三日,张世英率兵来援,罗冠
英亦以乡勇至。冠英,东势角粤人也,骁勇仗义,所部皆精锐。城人出战,和尚败走,
马泉逃彰化。潮春斩之,檄和尚再取。十一日,合何守、戴如川、陈鮄、刘安、陈在、
陈梓生等凡二十七营,以杨大旗为先锋,复攻大甲,断水道。天复大雨,张世英援桴登
陴,罗冠英、蔡宇等各开门出,奋勇力战。和尚复败,大甲始无害。四月初七日,总兵
林向荣率兵三千发府治。初九日,次枋埤,立五大营为犄角。戴彩龙据南靖厝,以八掌
溪为界。时霖雨,溪流尽涨。官军饷项俱屯盐水港。二十八日,彩龙据白沙墩,断粮道
。翌日,官军出击,澎师大败,守备蔡安邦、把总李连升、外委周得荣皆落水死。五月
,兵备道洪毓琛以千总龚朝俊获屯番五百,从九品陆晋亦率兵二百,护饷行。初五日,
至安溪寮,向朝江要之,晋为其下所杀,饷悉被劫。初七日,彩龙乘势攻大营,官军复
溃,澎湖副将陈国诠、游击陈宝山、把总周应魁皆阵没,向荣踉跄走,遇朝俊,掖之行
,至安溪寮。越二日,移驻盐水港,收合余军。其弟林向日以新兵五百来援,势稍振。
柳仔林黄猪羔、店仔口吴志高俱请降。
当是时,嘉义久攻未下,潮春议往取;自称东王,以庄天赐为丞相,赖阿矮为先锋,率
所部而南。至水沙连,令庄民治道。丞相先行,绣衣朱履,骑马佩剑;潮春衣黄衣,冠
黄冠,乘轿行,壮士数十人,戎装执刃,列前后。择吉登坛,祭告天地。嗣行藉田之礼
,鼓吹喧天,远近观者数万人。水沙连人刘参筋、五城人吴文凤皆受封为将军;以许丰
年为总制。嘉属各庄多树红旗以应,遂攻斗六门。都司汤得升拒战,千总蔡朝阳阵没;
适副将王国忠援至,乃退。于时嘉义被围已三月,粮食渐罄。向荣选精锐八百,以王飞
虎、林有才为先锋,遣龚朝俊、宁长泰率班兵屯番分道赴援。陈弄、严辨连战数日,乘
胜薄城下。绅士王朝辅、陈熙年亦率乡勇开门出,围始解。六月初八日,向荣入城。兵
备道洪毓琛趣守斗六门,向荣不可。毓琛驰书激之,乃拔队往。未几,而严辨、陈弄合
围之矣。
初,潮春得彰城,以鹿港近在肘腋,为海通孔道,命叶虎鞭攻之。虎鞭,泉人也,对曰
:『鹿港为泉人生聚之区,攻之是无泉人也』。潮春怒。虎鞭负气出,退谓黄丕建曰:
『以吾两人当日之约,将联和二属,以成大事。今城中漳人任出入,而泉人移徙,辄遭
劫。且约中禁滥杀。陆提之兵皆泉人,而无一免。吾恐他日兄弟之约不坚,复成分类械
斗之祸』!丕建以语潮春,令止杀,限三日中,许民自去。虎鞭率所部巡北门,以捍泉
人之出。改命林大用为镇北大将军,徇鹿港。大用亦泉人,鹿港之人鼓吹迎之,未久而
去。黄季忠即筹守御,陈弄攻之不下。五月,总兵曾玉明以兵六百至鹿港。玉明亦泉人
,曾任北路营副将,与戴、林有旧,寓书招之,不从。及潮春南下,以二十四庄附官军
。命戴彩龙、郑玉麟、李炎等攻之。至燕雾下堡大庄赖登云之家索饷。茄苳脚庄拔贡陈
捷魁密约庄人要之。六月十九日,二十四庄俱起,彩龙、李炎大败,被禽,解至鹿港受
戮。玉麟力战死。于是漳、泉相睨,叶虎鞭降于军官。
七月十九日,林日成以林大用、陈九母、赵憨率众攻湳仔庄,破之,放火以毁。西至和
美线,北及竹仔脚番社,迫加寮潭,庄人陈耀御之,连战三日,不支,献马请降。日成
不肯。陈九母、赵憨皆其佃,为求成,乃撤围。耀即乞陈清泉率勇二百驻李厝庄,又求
援于新港柯、姚二姓,众至,遂举白旗以拒,日成怒,命林大用攻之,不克。八月十五
日,日成率诸将誓师于大圣王庙。翌日,进攻白沙坑。陈捷魁又率众御,鏖战数日,互
杀伤。日成登观音之山以望,见其庄固不可拔,鸣金而退。复攻秀水,叶虎鞭中炮陷阵
,黄丕建逸之。总兵曾玉明驻安东庄,固垒自完,故日成得无忌。闺月二十八日,争葫
芦墩,与罗冠英大战于圳寮,廖世元阵没,张世英以其弟廖江峰领其众。冠英退屯翁仔
社。
林向荣之入斗六门也,地绝险,粮运不通。潮春长围之,援绝;以龙眼核为粮,杀马食
士。屯番不与,谋内应。九月十三日,放火焚街中,退入土城,士皆罢弊莫能兴,向荣
自杀。国忠率所部十八人突围出,皆被禽,不屈死。管理粮台同知宁长敬、镇标游击颜
常春、署斗六都司刘国标、守备石必得及弁兵数百人皆死。俘王飞虎,庄天赐以为壮士
,免之。义首陈有才亦被执,潮春闻其勇,欲降之,不从亦死。于是议取嘉义,军师刘
阿屘曰:『斗六既破,镇兵俱没。若悉我精锐,鼓行而南,则郡城必望风瓦解。既得郡
城,据中枢以号令全台,则嘉义可不战而得。今若以全力争一小邑,胜负未可知;而嘉
义城坚众协,恐急切未易下也』。潮春不听,令陈弄、严辨、吕梓、廖谈、洪花等攻之
。黄猪羔亦来归,已而何守、陈鮄各以众援,筑长围以困,数十步立一炮台,与城楼等
,以瞰虚实。自是无日不战。辨妻侯氏、谈妾蔡氏皆勇敢,每临阵,骑马督率。城中亦
竭力守御,故不破。陈弄、严辨遂攻涂库,陈澄清拒之,不能克。十月,别攻盐水港,
亦不克。十一月初十日,林日成自攻大甲,十八庄起应,与官军战于大安庄。守备郑荣
大败,进而围之。十四日,罗冠英援至。十七日,林占梅亦遣千总曾捷步率兵至。翌日
,战于水堀头。官军先溃。冠英独奋斗,陷围不得出;柯九兴救之,乃免。日成环之,
放火焚南门,城崩数丈,水道复绝,居民将渴死。何守为书射入城中曰:『我攻其兵,
不害其民』。约以明日出汲,遂撤西门之围。然水辄罄,会大雨,日成乃去。二年春正
月十八日,复围之。候补同知王桢率义首林盛拒战于磁?庄。日成衣黄衣,张黄盖,麾
众而至,官军复败。遂登铁砧山,祷于延平郡王,不吉而还。二月初五日,罗冠英、廖
廷凤合攻新广庄,克之;又克坝仔,迫四张犁。潮春久围嘉义,以陈梓生守之,据垒力
战,各死伤,二十七日,庄破,林日成在四块厝庄闻之,遂集死士以拒。
初,署水师提督吴鸿源兵至府治,议出师,进驻盐水港,以降将吴志高为乡道。二月十
二日,破马稠后庄,斩首百余级。次下茄苳,以吴邦基、洪金升分驻白沙墩,多设疑兵
;以杨兴邦、张启煃驻水窟头,为犄角。而自将游击周逢时、守备苏吉良赴嘉义。嘉义
被围已六月,城中无粮,捣龙眼核为粉,熬而食之,绅民死守。至是守将汤得升开门夹
击,陈弄、严辨皆败去。鸿源命苏吉良、徐荣生攻刘厝庄等,疏通道路,以规复彰化。
四月,伐南靖厝。吕梓之妻与罗彭胡拒战,竹围坚密,不能拔。吉良力攻,彭胡被杀,
梓妻亦中炮死。五月,攻严辨于新港,进围大仑,吕梓降。六月十八日,义首陈捷三进
驻沙仔仑,陈贞元助之;与杨目丁大战于浊水溪,遂复南投。义首陈云龙来援,进复集
集。潮春檄所部复攻,义民力守。九月,陈大用以中寮降曾玉明。罗冠英、廖廷凤亦破
大墩,以通阿罩雾,参将林文明迎之。然官军犹未敢进攻彰化,各地用兵,忽起忽仆。
诏以福建陆路提督林文察视师台湾。文察,阿罩雾人也,以十月至麦寮,登岸,径归其
家。巡抚徐宗干亦奏简兵备道丁曰建会办军务,以兵三千,自北而南,驻牛骂头。十六
日,林占梅率翁林萃、陈尚惠等,督勇首蔡宇以军三千进扎山脚,三路并攻。何守乞降
。赵憨、陈鮄犹据城。勇首林忠艺、林尚等奋勇而前,薄城下。十二月初三日,总兵曾
玉明率林大用破北门而入,丁曰建、林占梅以次至。赵憨、陈鮄、陈在、卢江逃四块厝
庄,江有仁、郑知母巷战被禽,戮于较场;粮官蔡猪亦被磔。彰化既复,曰健檄诸将,
会攻斗六门;鏖战数日,未能下。会林文察至,登高而望曰:『如此险阻,接济不断,
何以能破?不如先分其势,而后取之』。于是以四品军功洪廷贵赴嘉属交界之处,招抚
百余庄;许丰年、黄猪羔皆降。以其弟林文明断水沙连之道,长围渐合。潮春见势蹙,
欲窜内山,至七十二庄张三显之家,从者数十人。三显说以归罪,许保其孥;妻许氏惧
诛,劝之。二十一日,乘轿至北斗。曰健讯以作乱之故。对曰:『此皆本藩之事。毋与
百姓』。曰健怒,命陈捷元推出斩之,许氏自经。西螺廖谈亦被杀。始谈败欲降,妻蔡
迈娘止之曰:『势败而背人,非信也;既降而受制,非勇也。命为丈夫,而卒非信勇,
吾宁死于红旗之下』!每战,策马当前,指挥左右,不避炮火。至是夫妻被禽,戮于北
斗,蔡氏之目不瞑。或知其故,以红旗覆之,乃瞑。
三年春正月,文察攻四块厝庄,以王世清为左翼,林文凤为右翼,自率精锐捣之。日成
拒战,以弟林狗母率陈鮄、刘安、陈梓生等守外寨,王万、林猫皆等守内寨。连战数日
,狗母阵没。众每夜逃。日成疑梓生有异志,辟窦以通出入。梓生阴令人钉其大炮。日
成知不免,出贿于庭,分左右。王万以变入告。日成环火药桶于门,而与妻、妾、王万
饮。妾萧氏闻炮声渐迫,遽起出,日成挽之,而妻已掷火药桶中,万俱死。日成及萧氏
飘至户外,气未绝,官军戮之,函首以徇。三月攻小埔心庄,陈弄之家也。罗冠英率所
部奋击,官军乘之。弄败欲降,妻陈氏曰:『今日虽降,难免一死;与其俯首受戮,何
如并力以拒。战而胜,犹可后图;况不至即死耶』?已而大炮轰击,屋瓦俱碎。穴地为
窟。官军以水灌之。十九日,冠英率壮士力攻。陈氏接战,以羸卒诱。冠英深入,伏炮
尽发,与数十人皆死。文察命且止。而张三显忽以众围彰化。
三显之献潮春也,自以功多赏薄,颇怀觖望。陈鮄、陈梓生闻之,说以起事;陈九母、
赵憨、洪丛皆应之。二十七日,拥众数千人,据八卦山及市仔尾,薄城。城兵少,知县
凌定国登陴,命吴登健缒城求援。越二日,文察以兵至,众溃,三显为族人所捕,曰健
斩之。复攻小埔心,冠英之弟罗坑尤血战。庄破,陈氏自焚死,弄走新兴庄。绅士陈元
吉捕之,解至军前受戮。十一月,曰健率知县王桢、游击郑荣及林文明之勇,攻洪丛于
北势湳庄。庄多立炮垒,力击未下,淡水义首林春、李光辉皆阵没。郑荣以炮攻之,丛
病死,埋于豕栏。王春传执其弟洪番以献,戮之。得丛尸,枭首示众。
四年春三月,严辨复树旗于二重沟,号召余党,吕梓附之。王新妇之母以其子为将军,
自刻一品夫人之章,每临战。洎新妇被杀,出资募死士,归吕梓,旗书「为子报仇」。
郑大柴之妻谢氏,亦言为夫报仇,各起事。潮春之起也,严辨最悍,妻侯氏亦有力,迭
攻嘉义。每出,辨亲为牵马,雄冠剑佩,威仪若丈夫。潮春所部十数万,器械粮秣皆辨
给之,故其权最大。四月,曰健以知县白鸾卿、参将徐荣生、都司叶保国分兵往伐。辨
每假官军旗帜,伏兵以击,官军辄败。曰健遣都司吴志高率乡勇以济,辨力战死,侯氏
被禽,磔于嘉义;新妇之母亦被杀,唯谢氏突围去。兵勇死者数百人。梓逃布袋嘴,海
贼蔡沙素与善,夺其孥而沉之海。自是余党渐平。
林文察列传
林文察,字密卿,彰化阿罩雾庄人。世业农。父定邦为乡甲首,负义侠,里党倚为重。
林和尚者,草湖庄人,为一方雄;群不逞之徒出入其门,椎人越货,莫敢撄。曾虏林连
招,索重金。连招为定邦族人,遣使请归,不听,且拘焉。定邦率季子文明往谕,遂忿
争。和尚召其徒,列械待。定邦突围出,中弹,反身激斗,被杀,文明亦殊伤。文察年
十九,闻耗,大哭,欲赴难。既念弟尚被囚,虑有变,乃忍痛含冤,介父老请还,并归
父尸,诉于彰化知县。知县受赂不理。文察指天而誓曰:『不报仇,非人也』!旦暮迹
和尚,猝击之,力禽至父坟,剖心以祭。曰:『仇报矣,吾不可累家人』。赴县自白。
咸丰四年夏五月,小刀会党犯台北,破鸡笼城。北路协副将曾玉明以为勇士,出诸狱,
命募乡勇随征。有功。寻捐银助饷,以游击分发福建补用。九年,闽浙总督王懿德檄带
台勇会剿建阳。十年,平建宁、汀州之乱,皆有功,擢参将,换花翎。复助饷,加副将
衔。文察所部台勇,皆乡里子弟,朴讷坚武,生死相处,故能以少击众,协力建功也。
十一年春正月,奉檄援浙。太平军已破江山,文察冒雨搏战,乘胜攻城。既而援至,遂
破之。以副将尽先补用,赏换乌讷思齐巴图鲁。四月,汀州、连城俱陷,奉调回闽。五
月,克汀州,晋总兵。七月,平沙县之乱。是时太平军自皖南入浙,分陷金、衢、严各
府县,众数十万,势张甚。将军瑞昌疏调入援。而所部台勇久战伤亡,仅存五百余人,
未能速进。十二月,杭州破,诏驰援。同治元年春正月,庆瑞檄率所部自处州进。适衢
州被围,解之。已而太平军窥福建西北,与弟参将文明合,遂进驻龙泉。以浙江按察使
张铨庆为策应,先克遂昌,以杜入闽之路。七月,补四川建昌镇总兵,未行,奉旨复处
州。遂攻松阳,久而未下。所部台勇远道运粮,日不得饱,犹历战不馁,遂取之。五战
皆捷,直抵处州城下,与各军合。台勇并力奋击,破门而入。诏加提督衔。十一月,移
军武义。寻调福宁镇总兵。二年夏六月,署福建陆路提督。
当是时,戴潮春起兵大墩,破彰化、围嘉义、窥淡水,南北震动。诏命渡台。十月至嘉
义,偕护理水师提督曾元福议进兵。率游击白瑛等攻斗六,以分其势;而告总兵曾玉明
趣取彰化,克之。然斗六深沟固垒,未能下。乃佯言援彰,拔队起。民军开门击,遇伏
歼焉,遂拔之。潮春知势蹙,欲窜内山,惧罪自投,兵备道丁曰健杀之,进围林日成于
四块厝庄,死伤甚多,乃筑炮台以困,昼夜轰击,遂陷之。日成被杀。四月,闽浙总督
左宗棠以延平军务危急,奏调内渡。然全台尚未平,文察驻军于家。曰健劾其纵兵骚扰
,命宗棠勘之。十月,至福州。巡抚徐宗干疏言:『文察赴调延缓,实以夏秋多飓,重
洋难渡。请免议处』。文察内渡之际,仅率台勇五百,不足战,请宗干济师。已而漳州
破,下游俶扰,檄统全军,由同安规复。十一月,驻洋州,踞城三十里,分饬所部策应
。十二月,移驻万松关。太平军进攻,先以羸卒诱,击走之。已而围合,文察督勇奋斗
,所部死伤略尽,援兵不至,遂阵没。幕客谢颖苏方食,闻报,投箸起,策马略阵,亦
没。颖苏,兴化人,字管樵,善画兰竹,书亦秀逸,久游台湾,慷慨有烈士风;士论壮
之。宗棠、宗干先后疏言其事,寻赐祭葬,赠太子少保衔,予谥刚愍,准建专祠,赏骑
都尉世职,兼一云骑尉。袭次完时,以恩骑尉世袭罔替。弟文明随军,迭战有功,至副
将;子朝栋,亦有名。
郑勒先列传
郑勒先,泉人也。咸丰初来台,居彰化。彰属有埔里社,处万山之中,土厚泉甘,袤延
十数里。而番愚且惰,不知耕稼,汉人多往垦之;然时常仇杀。大府亦每议开设,未行
。勒先既至,与互市;番疑之,乃从番俗,改姓名,与和睦。番信之,每得物,辄就勒
先求售。即以盐布易之。获利多,从者众。勒先又与诸人约,毋侵夺,毋虞诈,毋强占
土地。番愈信之。遂建市廛,定贸易,以栖来者,则今之大埔城也。洎光绪元年,乃设
埔里社厅。
连横曰:余游埔里社,观其土腴。山回水抱,气象伟丽,颇欲置产于是,以事耕稼。而
提笔远游,荏苒未就。每一顾念,心为怃然。夫埔里社既为我台之沃壤,又经我族之经
营,设官抚番,亦易事尔。而清廷臣工犹以瓯脱视之,何其昧也?乌乎!彼固以台湾为
不足惜,何论乎此?然而时会所趋,莫可阻遏,前茅后劲,再接再厉,则此后之埔里社
,或为东西连络之纽,而成一大都会焉。始作也简,成功也巨,沈文肃创建之勋,不更
伟欤!
林奠国列传
林奠国,字景山,彰化阿罩雾庄人。阿罩雾固土番之地,负山环溪,邻乡多巨族,各拥
一方,非番害则械斗,故人多习技击,而奠国能御之。同治元年春,邑人戴潮春谋起事
,淡水同知秋曰觐至东大墩,欲治之。途次,闻其势大,遣人邀奠国。挈乡勇二百人往
,至新庄仔庄,曰觐已被杀。四块厝庄人林日成为勇首,护曰觐行,及是而叛,见奠国
至,攻之。奠国拒战,退归阿罩雾,凿濠固垒,聚米盐、讨军实,为持久计。已而日成
来攻,拥众三万余,断水道,环围三匝。时庄中丁壮多从文察转战闽浙,仅遗七十有六
人,愿同生死。以长子文凤率之,为数队,扼险要;而自拒于庄北。日成之至也,势张
甚;又以前后厝之怨,誓必灭之。尝一日陷围数次,庄几破,开炮防御。自日夕至于黎
明,莫敢懈。而围愈急。东势角庄人罗冠英驻军翁仔社,闻报;越二日,率二百人至,
皆粤族。众虑内变,文凤曰:『彼来援,是爱我也。宁有是事』?椎牛飨之。出家资十
数万于庭,向众而言曰:『诸公跋山谷,冒危险,以来护我庄。其济,庄之福也;不济
,吾以死继之。不腆之资,愿供一醉,幸毋为贼人有』。众曰『诺。愿杀贼』。乃耦其
人而守之。又一日,林氏之族先后至,可四、五百人,士气大振。开壁出,搏战陇亩间
,阵斩数百,俘数十。日成大败,踉跄走。自是不敢复攻阿罩雾。
当是时,彰化既破,南北俱震。潮春、日成之党,多至十数万人。而阿罩雾以一村落,
介立红旗之间,战守经年;圳水又为万斗六庄洪氏所遏,良田尽暍,粒米不收。发仓以
赈。联络沿山一带,备器械,立约束,养精蓄锐,为规复计。二年冬,文察以福建陆路
提督平台。奠国闻官军至,率乡勇数百助战。潮春、日成次第就灭,遂与文察提师归阿
罩雾,招抚近山。其不从者,移兵讨之。经理善后。事闻,以功授知府,赏戴花翎。
三年四月,闽浙总督左宗棠以延平军务危急,奏调文察内渡,奠国从。至福州,而漳州
陷,下游俶扰,檄由同安规复。十一月,驻洋州;十二月,移万松关。两军相持;迭接
战,互有胜负。时大军未集,所部台勇仅五百人。一日,偕文察视垒,至瑞香亭,太平
军骤至,陷围。文察竭力奋斗,所部多死伤。顾奠国曰:『吾为国家大将,义当死。阿
叔可破围出,毋俱没』。奠国不可。文察复迫曰:『势急矣,趣去。吾不能归也』,遂
授命。于是奠国收余军以退;而台勇乏饷,未能归。至福州,见大府,请饷九千两,为
遣散费。总督庆瑞不许,命待命。已而索贿二万金,文凤请与之,不可。曰:『吾为国
家效命,率子弟赴疆场,糜财固不足惜;而彼反以功为罪,此胡可者?自吾与乡里五百
人而西,今所部多没,吾则独归,又何面目以见父老乎』?遂以家事委文凤,命各恤其
家,而自留省垣。越十七年卒,诰授朝议大夫,追赠奉政大夫。子三:长文凤,次文典
,次文钦。
文凤字仪卿,号丹轩。少任侠,结交多奇士。戴潮春之役既平,地方罢弊,流亡满道。
文凤拊循乡里,集农人,治畎亩,构庐树艺,众始得息。除夕之夜,围炉聚饮,文凤忽
流涕曰:『当吾庄被围时,吾三夕不寐。仰视飞弹,如雨入室中。吾自分必死,邀天之
福,仗祖宗之灵,幸得复睹太平。吾今思之,心犹悸也』。又曰:『庄人可爱,与我同
患难,冒生死;吾不能一一存问,心良慊』。命家人往视,各赠百钱为压岁,遂以为例
。同治二年冬十二月,野番出草,乘夜袭阿罩雾。文凤闻警,提铳出,趣召庄人,鸣金
发炮,列炬如白昼。番惊窜,逐之。文明亦率一队,遏其途。番不得归,散走平畴间,
歼其数十。自是不敢复犯阿罩雾。四年,文明被害彰化,报至,庄人大愤,不期而集者
数千人,汹汹欲动。文凤病在床,闻之惊起,止之曰:『彼设?陷我。今若此,是自投
其祸也。且黑白未可知,当稍待』。众始散。
初,城吏以计杀文明,意林氏必拥众至,即以围城之罪办之。及闻是言,愕眙而语曰:
『林氏固大有人也』。兵备道夏献纶以旧憾故,颇不怿。戴案被抄诸人,亦构辞以诉,
凡十数起。光绪五年,献纶卸任至省,谒大府请籍林氏之产。命会营往,狱将兴矣。献
纶抵郡,未久逝。洎巡抚岑毓英来台,召视案卷,讼始结。
文钦字允卿,号幼山。性温和,善事父兄。林氏自迁阿罩雾以来,业农习武,而文钦独
好学,勉为世用。光绪十年入泮,兵备道刘璈见而奇之。时法人方犯台湾,檄募义勇,
卫桑梓;遂集佃兵五百,驻台南,为南军援。器械粮秣,悉取之家。已而调驻通霄,捐
款助军。事平,以资注诠郎中,分兵部。嗣请归养。十四年,以清赋功,加道衔。十九
年,举于乡。素慕莱子斑衣之志,筑莱园于雾峰之麓,亭台花木,境极幽邃。自畜伶人
一部,春秋佳日,奉觞演剧,所以娱亲者无弗致。顾尤好义举,岁率用款数万金。士之
出入门下者,靡不礼焉。尝道泉州,闻连乡械斗,数十年不戢,怨日深。遂集两造,陈
利害,糜数千金解之。十五年,河南荐饥,大府募赈,捐万金以恤。事闻,赐「乐善好
施」之额。彰化旧有育婴堂,而款绌,不足济众;穷民生女,辄弃于涂。见而悯焉,割
腴田,岁入谷三百石。福马刺桐之桥久圮,行者病涉,命工造之。又创湖日、田中之渡
。利人之事,知无不为;里党之人无不惠焉。
初,台湾巡抚刘铭传经理番疆,而中路以脑业为大。乃偕从子朝栋合垦沿山之野,谓之
林合,东入番界,西至旧垦之地,北沿大甲溪,南及集集大山,延袤数十里。于是张隘
线,募佃人,启田树艺,番害稍戢,而产亦日进。二十一年,台湾有事,大府命起兵,
募乡勇千名,自备饷糈,令族弟文荣统之,驻彰化。已而下诏割台,文武多去,四郊俶
扰,分逻各地,故无盗贼患。既见势蹙,谋内渡,而母老不堪涉风涛,匿迹销声,居于
幽翳。唯日侍慈帏,教子侄,极天伦之乐。故世称贞子焉。
连横曰:阿罩雾处彰化内山,地与番接,故人多尚武。而林氏能部勒之,戮力致果,功
在旗常。是皆干城之选也。然数十年来,林之子孙说礼乐而敦诗书,济济跄跄,蜚声艺
苑,信乎江山之助也。闲灵之气,纬武经文,顾陆之风,犹未沫焉。
林占梅列传
林占梅,字雪村,号鹤山,淡水竹堑人。始祖三光以明季自同安来台,居于今台南府治
檨子林,数迁至竹堑。祖绍贤,垦田习贾,复办全台盐务,富冠一乡。有子七,长祥瑞
,生占梅,早卒;季父祥云抚之。占梅少颖异,读书知礼,无纨葱气。进士黄骧云奇之
,妻以女。年十一,挈游京师,出入缙绅门,学乃日殖。性豪迈,好交名下士,济困扶
危,糜万金不少惜。道光二十五年,英人犯鸡笼,沿海戒严,倡捐防费,得旨嘉奖,遂
以贡生加道衔。二十三年,防堵八里坌口,又捐巨款。事竣,论功以知府即选。二十四
年,嘉、彰各邑漳泉械斗,募勇扼守大甲溪,绝其蔓延,诘奸宄,护闾阎,出资抚恤;
赏戴花翎。咸丰三年,林恭之变,台、凤俱乱,北路震动。奉旨会同台湾道办理全台团
练。又以捐运津米,即捐三千石,奏准简用浙江道。四年,艇匪黄位踞鸡笼,以克复功
,加盐运使衔。同治元年春,彰化戴潮春起事,淡水同知秋曰觐被戕于东大墩,进略大
甲,窥淡水。境内土匪亦窃发,民心惶惶,多走避。占梅独筹维危局,故无害。
初,潮春设八卦会,势日盛。占梅知其必发,集绅商,筹团练,为豫防计。曰觐不之善
也。及曰觐南下,占梅即出资,备器械,讨军实,修城濠,募勇士。以生员郑秉经、贡
生陈缉熙、职员翁林萃董其事,联络各庄。命勇首蔡宇率练勇守要害。部署甫定,而警
报至。城中无主,咸议敛资通款以缓其来。或言弃城走。占梅独排众议,曰:『淡水为
财赋之区,彼必来争。即令行贿,安能保其不至?既至而又何如?我能往,彼亦能往。
走将安之耶?今与诸君约:不如以通款之资,为战守之费。其济,诸君之功也;不济,
吾以死继之』。众曰:『诺』。占梅即以家资十数万为饷糈,城中绅商亦踊跃输将。于
是共拥候补通判张世英权厅篆,遣人造省,请大吏,示进止。率众至城隍庙,刑牲设誓
,愿共存亡,民心始定。五月,以蔡宇率勇四百名,复大甲,陈缉熙偕行;请张世英驻
军翁仔社,遣人结东势角罗冠英,以抚内山一带;而自巡淡南,为声援。旋奉巡抚徐宗
干檄,准布政使颁总办台北军务钤记,通饬所属。时北门外苏、黄二姓械斗,地方俶扰
。占梅止之,禽其渠;其尤不逞者送官惩办,斗始息。然城中游民多,颇喜乱,饬各街
造籍,严管束,日给口粮,所费不赀;而军需又巨,称贷以应。不足,割腴田充之,凡
数十万金,产几破。二年春,勇首蔡宇克牛骂头、梧栖等汛,占梅之策也。梧栖为通海
之埠,殷商聚集,占梅以为进规彰化之道。潜结郊户杨至器,二月,取之;乘势至山脚
庄。张世英亦自内山来,首尾相应。
当是时,官军多驻城附近,相持久,各罢敝。占梅议进兵,为忌者所阻。宗干催之,上
书陈其事,略曰:『贼本乌合之众,死据孤城,其势难久。我军前后进剿,非不能战;
乃至今未克,诚以诸军皆由鹿港而进,贼已备识虚实故也。若得省垣遣一大员,由淡水
登岸,沿途招选兵勇,以壮声势;占梅当统练勇数千,同时南下,剿抚并行。彼将闻风
胆落,不战而平。兵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也』。宗干韪之,遂以丁曰健为台澎兵备道。十
月,至竹堑,与占梅议进兵。占梅自率精锐二千,扼山脚庄,拔茄投,攻大肚,进驻溪
南,纵降将入城为内应。潮春久处斗六门,城中议降,股首江有仁持不可。十一月初三
日,占梅以前锋林忠艺、林尚等攻南门,与官军会破之,遂复彰化。曰健入城,旋往鹿
港,以占梅所部驻城中。曰健之行军也,胁从各庄多痛剿。占梅辄请宥,全活甚众。十
二月,振旅归,潮春就灭。事闻,加布政使衔。
福建督抚以占梅急公好义,品学兼优,奏请简用。得旨召见,病辞,遂不出。占梅工诗
书,精音乐。军兴之时,文移批答多出其手;暇则弹琴歌咏,若无事然。筑潜园于西门
内,结构甚佳。士之出入竹堑者无不礼焉,文酒之盛冠北台。着琴余草八卷,未刊,宗
干序之;又有潜园唱和集。同治四年卒,年四十有九。弟汝梅字若村,少入泮。光绪六
年,巡抚岑毓英创造大甲溪桥,赞襄最力。及建省后,督办铁路清赋,有名于时。
连横曰:侯官杨浚新修淡水厅志,其文多谬,乃复挟其私心,以衡人物,亦何足以征信
哉?林占梅为一时之杰,倾家纾难,保障北台,忌者多方构陷,占梅竟以愤死。浚不于
此时为之表白,而列其人于志余,谓颇有一发千钧之力。夫一发千钧,厥功多矣,列之
志余,不亦小哉?同安林豪曰:『占梅力排众议,投袂而前。悉群虏于目中,运全局于
掌上。屡收要隘,再复坚城。以视夫阶下叩头者,其人之贤不肖何如也』。连横曰:林
豪之论,贤于杨浚。作史须有三长,而知人论世,尤贵史德,而后不致颠倒也。
罗、陈列传
罗冠英,字福泽,广东潮州人。祖某来台,居彰化东势角庄。庄据大甲溪左,群山环抱
,中拓平原,居民多力穑尚武。而冠英精火器,百步外无虚发;善谋略,料事多奇中。
内山有某甲者,顽嚚比党,鱼肉孱愚。冠英令健儿扼险待,进而攻之。贼败走,择其尤
恶者格杀之。乡人称快。同治元年戴潮春之变,陷彰治,文武多被戕,进兵略大甲,闻
冠英名,遣使邀之。不从。
当事之起也,冠英集乡人,伸义约,有事相策应;众有难色。冠英奋臂起,晓譬利害;
众诺。遂与总理刘衍梯、邑绅吕炳南等,募壮士数百,屯翁仔社,其友廖廷凤从之,散
家资为饷。竹堑总办团练林占梅遣人赍金帛结之,请由内山间攻四张犁庄,以捣潮春之
家。而潮春已猛扑大甲,大甲人婴城守。代理淡水同知张世英率军至,冠英赴援,大小
数战,围始解。闰八月,冠英攻寮脚庄,克之,遂复葫芦墩汛;廖世元亦拔圆宝庄,据
焉,进攻圳寮。林日成自彰化来争,势张甚。世元接战,身被十数创,至翁仔社而卒。
世英厚葬之,以兄廖江峰、弟廖树代领其众。十一月,日成复攻大甲,断水道;冠英又
救之。分军为二,邀战于新厝仔,大呼陷阵,斩首二十余级,遂与大安庄人合攻水汴头
。城中闻炮声,分道接战。廷凤亦督屯番自后入,首尾夹击。日成大溃,城围复解。二
年,世英遣冠英等攻马公厝,拔之,略地至四张犁庄。当是时官军大集,潮春亲攻嘉义
,以陈梓生守之。冠英乘势突入,破其险阻,获旗帜军器甚多。潮春遂无所据。十二月
,官军复彰化,潮春被杀。三年夏四月,福建陆路提督林文察率军攻小埔心,陈弄拒战
,相持数日。冠英突围入,周视各垒,中炮亡。军门震悼,遣员护丧归。事平,上其功
,下旨建坊,入祀昭忠祠,追赠忠信校尉。
陈澄清,小名贶,嘉义涂库人。性明毅,遇事果断。有友十余人,皆勇敢负气,缓急可
恃,遇之如手足。涂库距嘉邑西北,当孔道。当是时中原俶扰,淡、彰亦分类械斗,有
司畏葸,莫敢办。澄清隐忧之,乃于所居竹围外筑垣凿濠,建炮垒、布竹钉、聚米盐食
物,为三年蓄。左右田园悉种番薯栽山菁,以防不给。
已而戴潮春起事,陷彰化,杀文武,进攻嘉义,各庄多被略。澄清独起兵拒。附近粤庄
暨盐水港,联防固守,倚以为重。同治元年秋七月,台湾镇林向荣驻军斗六,檄澄清运
粮。尝一日七战,三袭敌营。向荣嘉之,锡五品衔及名马珍物。及斗六陷,攻涂库。陈
弄、严辨以众踞街中,市肆皆罢。澄清设伏待,遣壮士苏阿传率十余人,假旗号,径至
街中,呼曰:『我元帅谕尔等安堵,照常贸易,违者斩』。弄众方骇顾,而阿传遽大呼
杀贼而出。弄率所部追之,伏兵尽起,扼险击。阿传奋勇鏖杀,殪数人。及归,无一伤
者。阿传与吴婴、陈瑞基、吴戆、王明俱善战,冲锋陷阵。弄等惮之,谓之「五虎」。
初,潮春以书招澄清,不从。及弄据涂库,誓必灭之。兄必湖挺身谒弄,弄露刃以见,
必湖笑曰:『始吾以大哥为豪杰,倾心相向愿效力;今乃知非欲成大事者。不然如愚兄
弟亦足供指臂,而见拒如此』?弄曰:『女果从,吾岂相拒?但恐未必然尔』。必湖因
说之曰:『我兄弟欲相从久矣,乘时建不世之业,此士之一时也。然不假重权,无以令
众。如肯畀一将军,则明日当举旗相应』。弄喜,延之坐,与谈竟日,授以令。警备稍
懈。必湖归,即集义勇,约五鼓并力攻之。而是夜三更,澄清已遣人毁屋,阻归路。弄
见火起,知为所绐,踉跄去。自是不敢复攻涂库。
澄清之治军也,禁赌,禁洋烟,禁奸盗,赏罚严明,多纵间谍,谂虚实。每出军,不言
所向,举刃而前;既至,始下令突击,故能以少胜众。或问之。曰:『兵危事也,以奇
用之;静如处女,动如脱兔;临机应变,而后有功。若大张声势,旗鼓喧阗,是使贼知
,非所以制胜也』。又曰:『兵不在多,在勇敢;多则众心不一,进退失据,虽有良将
,无所用之』。故所用祗数十人,并养其家于竹围内,与共甘苦。拒战三年,毫无所损
。侄适约居下庄,相去二里许,有众三、四十人,亦能战。邻乡丁壮听命者又六、七百
人,故能持久。潮春既平,澄清欲诛胁从,必湖止之。弟澄江攻元掌庄,中炮死,澄清
力击之,禽其渠十余人,枭以祭墓,后任斗六门都司。
初澄清起兵,埔姜仑庄生员刘丰庆,粤籍也,闻其义,每助铅药,故无乏。后为其叔阿
霖所杀,澄清为复仇。谈者以为有古烈士风。
连横曰:嘉义之有涂库,犹淡水之有翁仔社也。弹丸之地,虽不足以系大局,而罗冠英
驻翁仔社,林日成不能破大甲而略淡水;陈澄清守涂库,陈弄不能掠盐水港以迫嘉义。
非地之足恃,而人之可用也。不然,以斗六门之险,负山扼溪,可以自固;而林向荣竟
全师以没。成败之机,何其异耶?冠英纵横转战,抱义以陨,人称其勇。若澄清之从容
布置,运筹决策,尤有名将之风焉。
沈葆桢列传
沈葆桢,字幼丹,福建侯官人。以翰林出任江西广信府。太平之役,与妻林氏乞援守城
,由是知名,历升至总理各国事务大臣,事在清史。
同治十一年,调福建船政大臣。十三年夏,日本以牡丹社番之杀其人也,以兵来伐,驻
南鄙,沿海戒严。清廷以葆桢为钦差大臣,督办军务;又命福建陆路提督唐定奎率命葆
桢经理善后。葆桢以台湾为海上奥区、东南各省之藩卫也,地大物博,列国觊觎,自非
悉心经画,不足以资富庶。于是奏请移驻福建巡抚,以一事权;语在职官志。廷议从之
。台湾前时仅设一府四县,而寄其权于巡道,地既辽远,民又孳生,守土官但求无事,
非敢稍议更张。葆桢以北鄙日辟,垦务日兴,于是奏请添设台北府、县以资治理,略曰
:『台湾固海外荒岛,康熙年间收入版图,乃设府治,领台湾、凤山、诸罗三县。诸罗
即今之嘉义;而嘉义以北,尚未设官。郡之南北各一百余里,控制绰乎有余。厥后土地
渐辟,雍正元年,乃设彰化一县,并置淡水同知。九年,移治竹堑。起自大甲溪,至三
貂岭下之远望坑而止,计地三百四十五里有奇。嘉庆十五年,复自远望坑迤北,东至苏
澳,计地一百三十里,设噶玛兰通判以治之。则人事随天时、地利之转移,虽欲因陋就
简,固不可复得者也。然自噶玛兰抵郡,须十三日始达,政令皆统于台湾府。淡水设厅
之时,淡北三貂等处,榛莽四塞,即淡南各社,亦土旷人稀。今则村庄比连,荒埔日辟
;旧志称东西相距仅十有七里,今乃或五、六十里,或七、八十里。兰厅建治以后,自
三貂岭绕至远望坑,复增地数十里有奇。其土地之日辟,古今不同有如此者。台北海岸
,昔时仅有八里坌一口,往来之船,不过数只,其余叉港支河,仅堪捕鱼。今则八里坌
淤塞,而新添各港,曰大安口、曰后垄、曰香山、曰沪尾、曰鸡笼。沪尾港门宏敞,舟
楫尤多。年来夹板帆樯林立,洋楼客栈,阛阓喧嚣。其口岸之歧出不同有如此者。前师
入台,供调遣。五月,葆桢至台南,筹防备,讨军实。二国势将用兵,已而和成,诏者
台北幅员虽广,而新垦之地,土著既少,流寓亦稀。百余年来,休养生息,前年编查户
口,除噶玛兰外,已有四十二万有奇。近顷各国通商,华洋杂处,睚眦之怨,即启衅端
;而八里坌一带,从教渐多,防范稽查,尤非易事。其人民之不同有如此者。台地土产
,以蓝、煤、茶、脑等为大宗,皆出自淡北。比年荒山穷谷,栽种愈盛,开采愈多。洋
船搬运,客民丛集,风气浮动,嗜好各殊;且淡南大甲一带,毗连彰化,习俗尤悍。如
淡水同知,半年驻竹堑衙门,半年驻艋舺公所,相去百二十里,奔驰废旷,势所必然。
况竹堑南至大甲溪尚百余里,而艋舺北至沪尾、鸡笼亦尚各数十里,命盗等案,层见迭
出,往往方急北辕,旋忧南顾;分身无术,枝节横生,公事积压、巨案迁延,均所不免
。督抚知其难任,必择循吏能士,以膺是选。而到任之后,贤声顿减,不副所望;是地
势之所使然。其驾驭之难周又有如此者。淡、兰文风逊于全台,岁科童试,应考四、五
百人,而赴道考考则不及三分之一。路途险远,寒士乏资,着鞭难至。又如词讼,则四
民皆受其害。刁健之徒,词穷而遁,捏造府控。一奉提供,累月穷年;被诬之家,昭冤
有期,家已为破。欲矫其弊,因噎废食,概免厅提;则厅案为胥吏之所把持,遂失控诉
之路,而械斗之端,则萌于内。至徒流之刑以上,拟定罪名,复须提郡转勘,需费繁多
。岁月淹滞,赔累难偿,故不得不随之抹杀。官既苦之,民尤苦之。其政教之难齐又有
如此者。故前者台湾道夏献纶请改淡水同知为直隶州、噶玛兰为知县,添一县于竹堑。
臣鹤年、臣凯泰互相讨议,台事旋起,因此暂定。台南骚动之时,即有潜窥台北之忧。
夏献纶住在该地,能策机宜,狡谋乃息。然海防洋务,瞬息万变,恐州牧不足以当之。
况去年以来,自噶玛兰之苏澳起,开山抚番,至新城二百里有奇,至秀姑峦又百里有奇
;若山前布置尚未周详,则山后之经营何从藉手?故就今日台北之形势而画区为三县以
分治之,则可以专其责成;设知府以统辖之,则可以系其纲领。伏查艋舺当龟仑岭两大
山之间,沃壤平原,两溪环抱,村落衢市,蔚成大观。西至海口三十里,直达八里坌、
沪尾。观音、大屯两山,可为屏障。且与省城五虎门相对。不特淡、兰扼要之区,实为
全台之管钥。请于其地创建府治,名曰台北府。彰化以北,直至后山,胥归控制,仍隶
台湾兵备道。附郭一县,南划中坜以上,至头重溪为境,计五十里,东西相去五、六十
里不等,方围折算百有里余,拟名之曰淡水县。自头重溪以南至彰化大甲溪为止,南北
相距百五十里。其间竹堑,即淡水厅之旧治,拟裁淡水同知,改设一县,拟名之曰新竹
县。自远望坑以北而东,以噶玛兰原辖之地,拟设一县,名之曰宜兰县。鸡笼一区,欲
建县治,则其地不足;而通商以后,竟成都会。且煤务方兴,游民四集,海防已重,讼
事尤繁。该处向未设官,亦非煤务微员所能镇压。若事事仰成艋舺,则官民共困。应请
改噶玛兰通判为台北府分府通判,移驻鸡笼以治之。是臣等当外防内治之策,出于因时
制宜。是否有当,伏乞饬部议覆,以便遵循。至建设城署,清查田赋,以及杂佐营汛,
可改可增,俟奉旨允准之后,再与台湾道议详核奏』。廷议亦从之,而台北乃日趋富庶
矣。八月,奏请开山抚番,蠲除前禁;语在抚垦志。于是以提督罗大春、总兵吴光亮、
同知袁闻柝率兵三路而入,会于台东之水尾,筑垒驻兵,卫行旅,而东西之道通矣。台
湾绿营久已废弛,葆桢奏改营制、筑炮台、架电报、振商务,凡诸要政,多有更置。光
绪元年秋七月,奉旨入京,途视澎湖,调两江总督。五年冬十一年,薨,谥文肃,入祀
京师贤良祠。
连横曰:台湾归清以来,闭关自守,与世不通。苟非牡丹之役,则我乡父老犹是酣歌恒
舞于婆娑之洋焉。天诱其衷,殷忧日至。析疆增吏,开山抚番,以立富强之基。沈葆桢
缔造之功,顾不伟欤!而惜乎吾乡父老,犹以晏安为事,不能与时并进也。
袁闻柝列传
袁闻柝,字警斋,江西乐平人。咸丰间,以办乡团有名,嗣随左宗棠平浙入闽,洊保知
府。同治八年,捐同知。十年,派至台湾。十三年牡丹之役,钦差大臣沈葆桢命赴后山
,察形势,遂至卑南,招抚吕家望等社,率番酋陈安生至郡,犒以盐布。自是生番多服
。八月,葆桢奏请开山,分军三路,以提督罗大春率北军,总兵吴光亮率中军,而闻柝
率南军。即募绥靖军五百及土工三百,由南进。方是时,后山虽隶版图,而路尚未辟。
道卑南者,多自打鼓乘船,至琅□,转而东行。其遵陆者,则山径险阻,瘴毒盛,野番
伏莽射,非遇害即中疾,行者绝少。
当军发之时,葆桢命以文祭于台南山神曰:『昊穹伊始,群萌荒屯。圣哲阐绎,奠区辟
浑。章趾亥步,隔漠绝蒙。山川之气,阏久乃通。我朝御宇,率土臣服。赤崁一岛,版
章攸属。百有余年,熏陶染沐。陬澨偏隅,声明文物。台阳之背,傀儡之东,野番所处
,密林深丛。禽伏兽匿,风教未通。并生并育,纳之帡幪。土牛有禁,丰碑穹窿。勿侵
勿轶,安彼颛蒙。流水出谷,古花犹红。牛刀羽织,猎罝鱼筒。涵奄蕃衍,蠢蠢虫虫。
不识不知,顺帝之衷。如何东人,海中之国,敢背盟言,肆其毒螫。称戈修矛,潜图边
域。既戕我番,罔有安集。自牡丹湾,邻卑南觅,死者含冤,生者累息。疆吏入告,帝
心用恫;乃命使臣,持节瀛东。拯之水火,护其蒿蓬。廷谕一下,喁喁向风。稽颡辕门
,剃发输忠。吁请设吏,以发瞶蒙。自下淡水,暨卑南社,群峰刺天,大樗满野。麋鹿
攸居,鸟鸢不下。百数十里,古无通者。维彼番黎,踊跃芟夷。为我乡道,千夫随之。
乃建一营,曰绥靖师;特命闻柝,率以东驰。左载鉏?,右挟剑铍。开辟险阻,削铲厜
。五里一堠,十里一圻。毋使魑魅,阻途遏岐。毋使丛薄,踞熊宅罴。向为荒壤,崇
朝九逵。俾我王化,靡远或遗。敬维山神,公侯攸属。柴燎之祭,群望咸集。幸相此举
,以成厥役。侧闻畴昔,戮民干纪。私召诡徒,腾岩越鄙。显违邦禁,隐匿奸宄。维神
之怒,泄雾数里。嘘?瘴疠,踣崖颠趾。灵威昭融,遐迩仰止。今奉帝命,伐木刊山。
上应气运,下辑獠蛮。维神之聪,能烛厥端。壑勿集蛊,谷勿藏獾。吹岚转飙,泉清水
澜。俾我军士,征途孔安。维神之佑,亦民之欢。于戏噫嘻!秦通巴蜀,诳以金牛。汉
通邛筰,蒟医是求。穷边黩武,以为神羞。维我国家,普遍怀柔。一夫不获,若纳之沟
。跻于寿宇,廓此远猷。彼秦与汉,胡能与俦?虔具祝版,告之山陬。神其鉴临,与国
咸休』!
遂自赤山入双溪以至内埔。道遇祖望力番社,击退之,斩其土目。九月,逾昆仑坳。十
月,抵诸也葛,出矸仔仑,以达后山。十一月,驻卑南。途次染病重,回郡就医。光绪
元年春三月,复赴卑南,任南路抚民理番同知。卑南初建,制度未备,寄治于绥靖营内
。乃次第招抚卑南以北之番,自平地暨高山,归化日众。徕民开垦,给牛种,以拓巴垄
卫大陂之野,来者渐集。广设学堂,教番黎。大府嘉之,晋知府。二年,卸绥靖军,调
中路。随总兵吴光亮讨阿棉纳纳社,平之,赏戴花翎。四年,复带绥靖军驻卑南。五年
,阿马萨社乱,讨之。五月,建南路厅署,遂建昭忠祠,祀后山死事诸人。七年五月,
升台湾府。九年,调福宁府。十年五月,卒于任,年六十有三。闻柝富胆略,勇于任事
;而在后山最久,故能缔造经营,以敷王化。当开山之时,提督罗大春、总兵吴光亮均
有功。
连横曰:开山之役,为台大事。而能聿观厥成者,则沈葆桢创建之功,而闻柝、大春、
光亮疏附之力也。吾闻闻柝所建之昭忠祠,今已荒废;死事诸人,亦将湮没。故附之于
后:候补通判办理营务处汤承、南路抚民理番同知余修梅、南路抚民理番同知邓原成、
南路抚民理番同知欧阳骏、招抚委员陈昌言、帮带海防屯兵参将李得胜、代理台东直隶
州知州高垚、帮统后军张吉祥、武功将军酆炳南、振威将军刘得胜。
刘铭传列传
刘铭传,字省三,安徽合肥人也。少任侠,洪军之役,湘乡曾国藩奉诏办团练,铭传从
之,历有战功。同治元年,李鸿章募淮勇,闻其名,以为管带。自领铭军,所向克捷,
以功封一等男;事在清史。
光绪十年越南之役,法军犯台湾,势危迫。诏任督办台湾事务大臣,旋授福建巡抚,授
太子少保,加兵部尚书衔。夏五月,至台北,趣筹战守。台为海中重地,安危系东南,
而军政不整,饷械亦绌。未几而法舰攻基隆,铭传帅提督曹志忠、苏得胜、章高元、邓
长安拒之。法军大败,阵斩中队长三人,获联队旗二。秋七月,法舰攻福州,入马尾,
毁船厂。防务大臣张佩纶不能战,总督何璟亦惊走。诏大学士左宗棠治军福建,铭传乃
得稍修军备。兵备道刘璈驻台南,亦能军,故无兼顾患。然璈以加营务处,又恃才,颇
不受节制。铭传衔之。八月,法军复攻基隆。铭传督战,炮弹萃至,殪数人,左右请退
,曰:『人自寻弹,弹何能寻人』?众闻之奋战,士气大振,法军又败去。已而谍报法
舰别攻沪尾。沪尾为台北要害,距城三十里,铭传虑有失,则台北不守;命撤军。各提
督力谏,不听。唯留统领林朝栋驻狮球岭。或议之,曰:『是恶知吾之深意也』。其后
法舰三攻沪尾,皆受创去。宗棠以基隆失守,劾之。铭传具疏辩。法军据基隆,谋南下
,辄为朝栋所扼。十一年春二月,别攻澎湖,据之。而是时清军在越南迭胜,法人亦无
久战意,乃议和,撤兵去。
诏以铭传驻台湾筹办善后。六月,奏曰:『窃法兵退让澎湖,臣同前陕甘总督杨岳斌于
本月十七日会奏在案。善后各事,急须次第举办,谨为我皇太后、皇上陈之:一、台澎
以设防为急务也。查全台各海口,大甲以南至凤山,沙线辽阔,兵船不能拢岸,远隔四
、五十里,近亦二、三十里,设防较易。而大甲以北,新竹一带海口分歧,直至宜兰,
兵船可入,至远不过三、五里。基隆、沪尾虽可停泊兵船,赖有山险,如有巨炮水雷,
设防尚能为力。唯新竹沿海平沙,后垄、中港皆可出入三号兵船,地势平衍,全恃兵力
,颇难着手。然犹较胜于澎湖。臣派提督吴宏洛至该处察看情形,据称地无草木,一片
沙石,无土可取,面面受敌,甚难为力。唯港口以南,天然船坞,最宜停泊兵船。臣到
台一年,察看形势,不独为全台之门户,亦为南北洋之关键。欲守台湾,必先守澎湖;
欲保南北洋,亦必须保澎湖。如能澎、厦驻泊兵船,防务严密,敌船附近无可停泊,则
不能飞越深入,不顾后路,此澎、厦办防固为全台之急,且非仅台湾之急也。试就澎湖
而论,若欲办防,则须不惜重费,认真举行。纵兵船一时难集,而陆兵不过三千,必须
多购大炮,坚筑炮台,制办水雷,屯积粮薪。计购炮筑台需费约在四、五十万两,须一
、二年内方可告竣。若敷衍将就,不若不防。既节数营之饷,亦免临事覆车之累。应请
旨定夺。一、台澎军政急宜讲求操练也。查台湾军务弛废已久,湘淮各军皆强弩之末,
欲杜浮冒,挽回积习,非切实讲求操练不可。近时各营多用后门枪炮,尤非勤习操练,
不能施放。不识码号,则不识远近高低,枪出无准;是有利枪与无枪同。且不知折机磨
擦,遇雨遇湿,上枪则损;重价购之,随意弃之,尤为可慨。是练兵非仅台湾急务,亦
各省之急务。唯台湾烟瘴之地,兵丁半多烟病,将贪兵猾,宽则怠玩不振、积弊难除,
严则纷纷告假,去而之他,一时颇难整顿。现同沈应奎、陈鸣志商酌裁留营数,除镇标
练兵不计外,共拟留三十五营;台南合澎湖十五营,台北合宜兰十五营,中路嘉义、彰
化、新竹一带拟派五营。论形势则台北为吃重,论地方则台南为辽长,则再无可减之兵
矣。一、全台赋税急宜清查也。查台湾田产之美甲于天下,一岁两熟。而淡水一县每年
额征钱粮耗羡银七百八十余两,正供官谷九千余石。宜兰并无钱粮。其余县分赋税亦轻
。计全台所入关税、厘金并盐务每年可得银一百零数万两。将来整顿盐务,剔除各项中
饱之资,每年可得一百二十万两。以台、澎三十五营,每年需饷一百二十余万两,尚有
轮船经费,一切杂款,并须添设制造局,每年需饷约在一百四、五十万两。若能将各县
赋税清查无遗,以台湾之入款,供台湾之所用,自可有余无绌。唯清赋一事,要在官绅
得力。臣不谙吏治,昧于理财,商诸沈应奎,办理之法,议必先行清查户口,次第举行
。恐须一、二年内方收实效。一、全台生番急宜招抚也。查台湾生番从前多在外山,因
遭闽粤客民愈来愈众,日侵月削,遁入内山,种类繁多。近亦耕稼为生,各有统属,平
居无事。而土匪、游勇每有百十成群,聚集于番民交界之处,抢劫居民,或侵占生番田
庐,骗其财物。一有争端,辄起械斗。奸民被杀,则诉于官,派兵剿办;而生番被杀,
冤无可诉,集众复仇。仇怨日深,两不安靖。若不及早设法招抚,使之归化,将来番地
日蹙,结怨甚多,郁久必变,恐成陕甘回匪之祸。即以防务而论,防海又须防番,势难
兼顾,治理为难。若得生番全服,仅防外患,不忧内侮,既节防费,且可开山伐木,以
裕饷源。夫设防、练兵、清赋三者,皆可及时举办,唯抚番不易,应俟三者办成后,方
能议行。其次如安设电报、修路造桥以通南北之气,清理屯垦、开矿采木以兴自然之利
,亦为要务。臣智识庸愚,难胜艰巨。御敌既无方略,办事又乏才能。每念时局之艰难
,不能图报于万一,仿徨中夜,深自仄心。唯有竭其愚忱,努力尽职,勿敢稽延,以开
废弛之渐。管见所及,恭折敬陈』。
既又奏请专驻台湾,略曰:『台湾为七省门户,各国无不垂涎。每有衅端,咸思吞噬。
前车可鉴,来轸方遒。所有设防、练兵、清赋、抚番数大端,均须次第整顿。臣曾平居
私念,以台地孤悬海外,土沃产饶,宜使台地之财,足供台地之用,而后可以处常,可
以处变。此次莅台经年,访求利弊,深见实有可为,甚惜从前因循之误。固知补救未晚
,而时会迫切,势不能不并日经营。况臣才质庸愚,恐难胜任。重以闽疆公事繁多,而
又远涉重洋,顾此失彼。与其贻误于后,曷若陈情于前。再四思维,唯有乘此未接抚篆
之时,准开福建巡抚本缺,俾得专办台湾事务,庶几勉效寸长,或可无致陨越』。诏以
杨昌浚兼署福建巡抚,而铭传遂得专驻矣。
先是同治十三年,钦差大臣沈葆桢奏请台湾建省,廷议不从。至是宗棠复言。九月,诏
设台湾省,以福建巡抚为台湾巡抚,兼理学政。廷议以台湾新创,百事待举,非有文武
兼备之臣,不足以资治理。诏以铭传为巡抚。十二年夏四月就任。乃偕福建总督杨昌浚
奏议改设行省事宜,当以理财为要;语在度支志。前贵州布政使沈应奎以罪褫职,永不
叙用,铭传谂其才,奏请破格。不许。复力举,乃以为台湾布政使。应奎工心计,乐辅
助,台湾财政因之日进。铭传既奏陈四事,次第举行。定建省会于东大墩;以府治初辟
,诸未设备,乃暂驻台北。台湾前用班兵,皆调自福建,久而积弊。光绪元年,沈葆桢
奏请裁撤,新募勇营。不从。唯镇标仅置练勇。及法军之役,铭传自率淮军十营来台,
颇奏肤功。至是用之,仅存三十五营,以当防备。设总营务处于台北,隶巡抚,以候补
道卢本扬任总办;而台湾军政一新。然台为海中孤岛,防务维艰,乃聘德人为工师,建
基隆、淡水、安平、打鼓各炮台,或改修之。购置巨炮,计费六十四万余两。又设军械
机器局于台北,以记名提督刘朝干为总办;并设火药局、水雷局,以筹自制。盖台在海
外,当恃航运,一有战事,往来遏绝,非是不足以自给也。五月,奏请清赋。六月,设
清赋局于南北两府,以布政使辖之。县置分局。而各厅员多以欲办清赋,当先查户,方
足以清其本。通饬各属,限两月报竣。既成,据以清赋。计田以甲,从旧例也。每甲当
十一亩;语在田赋志。是时蜚语流布,劣绅土豪阴事阻绕,而彰化知县李嘉棠贪墨,又
奉行不谨,县民施九缎纠众以抗,各地亦蠢蠢欲动。铭传檄栋军统领林朝栋平之,而清
赋亦以十四年告竣,骤增四十九万余两。初,葆桢在台,曾办抚番开垦,至是乃扩大之
,设抚垦局,奏简在籍绅士林维源为总办。设番学堂,布隘勇制,以励番政。其不从者
,移师讨之。朝栋伐东势角之番,屯兵罩兰,以胁苏鲁、马腊邦二社。不从。五月进攻
,又不利。十二年秋七月,铭传自往平之,余番亦先后归服。当其时百事俱举,而南北
辽远,内外阻隔,乃筹行邮传,增电线,筑铁路。又派革职道张鸿禄、候补知府李彤恩
考察南洋商务,设招商局于新嘉坡。购驾时、斯美两轮船,以航行香沪,远至新嘉坡、
西贡、吕宋等埠。台湾贸易为之大进。十三年,兵备道陈鸣志、镇海后军副将张兆连禀
请开山,从之。自彰化之集集以至水尾,新设台东、埔里社两厅。置脑务、煤务两局,
由官办之。兴殖产,劝工商,铸新币,行保甲,以谋长治之策。创西学堂于台北,以教
俊士。铭传既兼理学政,十五年莅南岁试,或言其不文,及榜发,多一时之秀。是年檄
栋军筑省城;基隆铁路亦将达新竹,而政府颇多掣肘,士论又讥其过激。铭传知不可为
,十六年冬十月,奏请开缺,令布政使沈应奎护理。十七年春三月,以邵友濂为巡抚,
而百事俱废矣。铭传既告病归家,遂不出。甲午之役,清廷欲起为领兵大臣,辞。及闻
割台,李鸿章以书慰之。二十二年冬十一月二十七日,薨于里第,年五十有九。清廷轸
悼。追赠太子太保,谥壮肃,准建专祠。
连横曰:台湾三百年间,吏才不少;而能立长治之策者,厥维两人:曰陈参军永华,曰
刘巡抚铭传,是皆有大勋劳于国家者也。永华以王佐之才,当艰危之局,其行事若诸葛
武侯;而铭传则管、商之流亚也。顾不获成其志,中道以去,此则台人之不幸。然溯其
功业,足与台湾不朽矣。
刘璈列传
刘璈字兰洲,湖南岳阳人,以附生从军。大学士左宗棠治师西域,辟为记室,参赞戎机
,指挥羽檄,意气甚豪。及平,以功荐道员。光绪七年,分巡台湾。时方议建省,岁以
巡抚视台。璈至,多所擘画;以彰化居南北之中,议移兵备道于此,置同知,驻副将,
改知县于鹿港。大肚以北,大甲以南,周数百里,田畴宽敞,水环山抱,可作都会。建
城筑署之费,应由台、凤、嘉、彰合资襄助。而巡抚岑毓英亦择地东大墩之麓,筹造省
垣,尚未行也。璈勇于任事,不避艰巨,整饬吏治,振作文风。又以台南为首善之区,
街衢湫隘,疾疫丛生,欲辟大道、开运河,引水入城,以行舟楫。郡人不从,乃仅筑沟
渠,宣积秽;以镇海营兵填造安平之路。郡中大火,毁商廛数十,烈焰涨天,众莫敢迩
。璈闻警,短衣缚葱,跃登屋上,麾兵柝屋,遏火路。郡人感之。法事起,毓英治军广
西,璈上书,请助黑旗以挠法兵。且谓『今日之事,鲜不韪战而诽和。抑知和战皆系一
理。事决于和,不能不先决于战;盖能战而后能和。为越南计,为中国计,是在和缓而
战急。然必外主乎和之名,内助其战之实。慎战于始,庶能缓和于终』。毓英嘉之,其
后遂抚刘永福而用之。
中法既战,沿海戒严。璈驻台南,协士民,筹战守,办团练,讨军费。而台湾孤立海外
,延袤千里,守兵仅有一万六千五百名,不敷布置。璈分为五路,自统一军,有事相策
应。禀请总督驻台,居中调度;不从。又请奏简知兵大员督办,以一事权。于是命署福
建陆路提督孙开华率所部驻台北。十年春三月,法舰窥台湾。四月,璈又上书督抚,略
曰:『台湾本有为之地,为之亦非无把握,端赖有治人、有治法、又有治权,则事可得
为,地方亦可制治。然其事之可为而不得为,有非镇道所能为者,沈文肃公已言之矣。
台湾防务不外山海,平时则山烦于海,有警则海重于山。然必先整山防,海防始有凭借
。否则内外交讧,防务更难措手。此山海所宜并筹也。议者以台湾自办开山抚番,十余
年来,伤人逾万,糜饷数百万,迄无成效,以致奏请停办,意在节流。是不推究于办理
之非人,又非其法,而徒谓开抚之无益,是未知台事之底细尔。夫事在人为,为果得人
,不特山前已辟地方可期整顿,即山后、山中似辟非辟、未辟各区,垦务、矿务、材木
、水利等项,皆利源所赖。若开办得法,农、工、番、渔皆足寓兵,且足筹饷。饷藉兵
力而源以开,兵藉操作而用愈活。始费虽巨,不十年间,定可次第收回。十年以后之利
,正自无穷。所谓始难而终易也。此则因利而利、以台治台之大略。然必豫筹于平日,
乃能应用于临时,固非欲速见小,所能为功;尤非偏持遥制,所能济事。如再故事奉行
,回护前失,狃于近似,浑忘远谋,势必仍旧仓皇,兵饷两蹙。万一台湾为彼所袭,地
大物溥,取多用宏,凡我所欲为而不得者,彼皆为所得为,则南北洋务将无安枕之日,
是误台即误国矣,由办之不早办也。台澎四面皆海,周围三千余里,无险可扼,随处可
登。备御之法,较各边省尤难。今筹防派分五路,因地制宜。如专归道统最当冲要之南
路,又杨署镇在元所统中路,张副将兆连所统后路,新旧营勇,皆经职道挑选,训练紧
严;及另备活营,章提督高元所统淮军,杨提督金龙所带湘军,皆属器精兵锐,能战能
守。兼以水陆团练,认真操演,虚实互用,三路陆防固己可恃。如能得前路、北路一律
整齐,则不患台防之不振,而患海面之不周。兵船既少,又乏水雷炮舰,以备抵御。如
台南郡城逼近海隅,浅露平脆,不足当冲。而安平、旗后、基隆、沪尾各炮台亦如之。
倘敌人以坚舰聚泊港外,专以巨炮击我城台,一无抵制;是彼则不战而胜,特逞所长;
而我则战守两穷,莫掩所短。经历陈请,亦鲜良方。故前详不求角力于海中,祗求制胜
于陆上,则以陆防之权固操自我也。夫权在我,则敌由我制。五路防军虽分犹合,运用
皆可自如。特恐我权不一,是我先为我制,何能制敌?此又陆防之难者。盖以远隔重洋
,事事扞格。职道鉴前虑后,曾以权缓急、决疑难、定刑赏三大端,断非专阃节制不可
,详垦奏请简派知兵大员渡台督办,实为安危第一要着。而宪示以督办非外省所得擅请
,仍饬职道勉为其难,敢不祇遵。然难果得为,勉尚有济;勉为不得为,亦终难。义在
致身,他复何恤?唯有尽其心力所能至,以仰答君恩宪德于万一尔』。
五月,防务大臣刘铭传至,经理台北,而以台南委璈。当是时军务倥偬,需饷孔亟,道
府两库存银百五十万两,铭传命拨五十万,不从。又以兵备道加营务处,例得上奏,颇
不受节制。铭传衔之。六月,法舰攻基隆败,再攻复败,士气大振。铭传忽撤兵失地,
璈揭其短,且言李彤恩蒙蔽之罪。宗棠据以入告,严旨谴责,褫彤恩职。铭传愈恨之。
九月十五日,法国水师提督孤拔下令封港,一时航运遏绝。璈以其违犯万国公法,晤商
各领事,请干涉。各领事以事关重大,须待国命。乃密上封章,恳沿海各省督抚代奏;
语在外交志。基隆既失,澎湖亦陷,璈自劾。迭请南北洋派舰援台,不至。十一年春二
月,孤拔泊安平,介英领事请兵备道会见。璈欲往,左右谏曰:『法人狡,往将不利』
。璈曰:『不往,谓我怯也。咄!乃公岂畏死哉』!至安平,戒炮台守将曰:『有警,
即开炮击,勿以余在不中也』。孤拔相见甚欢,置酒飨,语及军事。璈曰:『今日之见
,为友谊也;请毋及其他』。孤拔曰:『以台南城池之小,兵力之弱,将何以战?璈曰
:『诚然。然城,土也;兵,纸也;而民心,铁也』。孤拔默然。尽醉而归。法舰亦去
,而台南得以无害。和议既成,诏以铭传为台湾巡抚,经理善后。
四月,铭传奏言:『包办洋药、厘金董事陈郁堂吞匿鹿港等口厘金四万六千余两,迭经
札提来辕讯究,竟敢抗延不到。台湾道刘璈有督办税厘之责,当上年秋冬饷项支绌之时
,应如何筹画,以备接济,顾持危局。事前既不查察,事后又不追还,显系通同作弊。
已由臣檄令撤任』。既又劾璈十八款,语多不实。奉旨革职,籍没家产。命刑部尚书锡
珍、江苏巡抚卫荣光到台查办。六月,奏请拟斩监候,改流黑龙江。士论冤之。将军穆
图善闻其才,延为幕客。居数年,将为请还,而璈竟病死。当璈宦台时,着巡台退思录
三卷,铭传奏毁其版。后余乃得之,获谂所言。
初,璈议移巡道于彰化,而台北知府林达泉谓当移台北,着全台形势论一篇。论曰:『
全台形势,翼蔽东南,幅员绵邈。以目前而论,台湾为府治所在,镇道建节,实为扼要
之区。然统全局而筹之,台湾地处下游,如人居于矮屋之中,不能昂头四顾,是未若台
北之地据上游,控制全局,猗角福建,尤有振衣千仞、濯足万里之概也。夫省郡辐辏之
区,必据山水交会之胜。台湾逼近海滨,地势卑薄,北有茑松溪,南有二层行溪,源短
流弱,骤盈骤涸。而台北则平原沃壤,周回数百里,实为天府之域。其山则有三貂岭、
大坪林,开列如障,迤逦而来;又有观音、大屯二山,雄峙水口,以为拱护。其水则有
二甲九、三角涌、水返脚三溪,源远流长,百有余里,均汇于艋舺,乃由关渡出沪尾以
入于海。全台之水皆不汇,而三溪独汇。全台之溪皆不通舟楫,而三溪独通。此山水之
胜一也。昔晋人谋去故绛,韩献子以郇瑕氏土薄水浅,其恶易觏,民有沈溺重腿之疾,
不如新田,土厚水深,有汾浍以流其恶。晋侯从之。今台湾府治地既斥卤,泉尤不洁。
而台北则有三溪洪流,荡涤污垢,且泉脉甘美,饮之舒泰。此水泉之胜二也。台南所产
,以糖为巨;而台北则菁华所萃,米、茶、油、煤、硫磺、樟脑、靛青、木料等产,每
年二、三百万金,故富庶甲于全台。此物产之胜三也。全台通商口岸,南有安平、旗后
;而安平自夏徂秋,风起水涌。从前安澜、大雅两轮船,皆以是而搁浅毁壤;旗后则内
港渐淤,近议用机开挖,闻亦未易疏通。是台南两口一险一淤,通商实无大益;若台北
则基隆潮涨潮退,均可碇泊;沪尾潮涨之时,巨舟可入。故全台通商在台北者恒十之七
、八,而在台南者祗二、三。此口岸之胜四也。且基隆、沪尾皆与福州对渡,水程不过
六更,朝发夕至,又无横洋之险。若福州至安平,必历黑水沟,过澎湖。不唯远倍台北
,险亦倍之。此又远近安危之迥异,其胜五也。夫台北与福州地势既近,呼应极灵。督
抚在省调度,左提右挈,万一台疆有事,内地师船可以径渡。即内地有事,台北亦可策
应。此又两地相为表里,其胜六也。夫就台论台,台北之胜于台南者四;就闽论台,台
北之胜于台南者亦二。窃意台北经营措置,少则五年,多则十载。台湾巡道当移驻台北
;不唯风气日辟,势不能遏,抑亦形势扼要,理有固然也』。达泉,广东大埔人,字海
岩,前任淡水同知。光绪五年升台北府,有循政。又着治台三策,语多不载。
连横曰:法人之役,刘铭传治军台北,而刘璈驻南,皆有经国之才。使璈不以罪去,辅
佐巡抚,以经理台疆,南北俱举,必有可观。而铭传竟不能容之。非才之难,而所以用
之者实难,有以哉!
林平侯列传
林平侯,名安邦,号石潭,以字行。籍龙溪。父应寅来台,居淡水之新庄,设帐授徒。
平侯年十六,省父,佣于米商郑谷家。性纯谨习劳,谷信之,数年积资数百;谷复。假
以千金,命自经纪。平侯善书算,操其奇赢,获利厚。谷年老将归,平侯奉母利以还不
受,为置产芎蕉脚庄,岁收租息以馈之。已而与竹堑林绍贤合办全台盐务,复置帆船,
运货物,往贩南北洋,拥资数十万。年四十,纳粟为同知,分发广西,署浔州通判,摄
来宾县。嗣调桂林同知,署柳州府。有干才,大府重之。嘉庆十九年,大学士蒋攸铦督
两粤,有短平侯者,密揭其私。比谒,指陈政事,悉中肖綮,攸铦嘉之。寻引疾归。
当是时,淡水闽、粤械斗,漳、泉又斗,蔓延数百村落。平侯出而解之。而新庄地当冲
要,每为两族所争,乃迁大嵙崁,建厦屋,筑崇墉,尽力农功,启田凿圳,岁入谷数万
石。已复开拓淡水之野,远及噶玛兰,所入益多。遂辟三貂岭,以通淡、兰孔道。平侯
既富,念故乡族人贫苦,仿范仲淹义庄之法,置良田数百甲,为教养费。复捐学租,倡
修淡水文庙及东海书院。道光十二年,嘉义张丙起事,官军伐之;平侯助饷二万两,加
道衔。子五人:长国栋早世,次国仁、国华、国英、国芳。仁、英皆收养,而华、芳有
名。
国华,字枢北,英伟有父风;平侯既老,以家事委之。性孝友,旦夕侍左右,饮食起居
,躬任其役。每被谴,跪而受命。国芳字小潭,平侯爱之。少好技击,及长,折节读书
。闻厦门吕世宜之名,具礼聘,以师事之。平侯卒后,国华仍居大嵙崁,而地近内山,
土番盱睢,裸体出入。咸丰三年,卜居枋桥,起邸宅,园林之盛冠北台,遇名士悉罗致
之。兄弟友爱,共产同居,号曰本源。当是时淡水之地尚多未辟,番界尤腴,国华募佃
垦之,引水溉。岁入十数万石。七年,国华卒。越二年,漳泉复斗,祸尤烈。国芳首办
乡团,筑城楼,募勇士数百人,备攻守。每战,亲自登陴,援桴策励,赏有功而恤死者
,故人争效命。越十年和,建迪毅堂于枋桥,祀阵没,至今犹存。国华有子三:维让、
维源、维德。而国芳无子,以维源嗣之。
维让,字巽甫,咸丰九年,钦赐举人。与维源俱学于厦门陈南金。及国芳卒,归台,共
理家政。同治元年,彰化戴潮春起事,新庄杨贡、桃园杨德源等谋应之。德源固桃涧堡
总理,以事被革。会盟结党,劫富户。维让兄弟患之,谋于叶春。春字静甫,江西人,
宦游台湾,国芳客之。乃授计于桃园绅耆,许以复充总理,即请新庄县丞先给木戳。德
源大喜,置酒宴客。春命壮士夜杀之,悬首枋桥西门。其党闻之皆散,贡亦被诛,地方
以安。已而兵备道丁曰健自省渡台,至艋舺,规彰化,维让助饷二万两。事平,以功授
三品衔。
初,漳泉械斗,历年不息。及成,犹不通庆吊。维让忧之,以其妹妻晋江举人庄正。正
字养斋,名下士也。至是来台,与维让兄弟合设大观社,集两族之士而会之,月课诗文
,给膏火。自是往来无猜。维让性倜傥,好士,租谷出入,悉任管事。而维源俭朴,巨
细必经,唯结交官府。光绪二年,巡抚丁日昌视台,邀维让至郡。维让病,不能行,维
源往焉。日昌语之曰:『方今海防重大,财政支绌,子为台湾富户,亦当稍报国家』。
维源乃捐银五十万两。其母锺氏以晋、豫之灾,捐振二万两。奉旨嘉奖,追赠三代一品
,赐「尚义可风」之匾。已而维让生母郑氏亦以山西之振,自捐二十万两,赐「积善余
庆」之匾。维让两子:长尔昌,字介眉;次尔康,字镜帆。尔康生三子:长熊征、次熊
祥、熊光。
维源,字时甫,纳资为内阁中书。光绪五年,台北建城,督办城工。事竣,授四品卿衔
。法人之役,兵备道刘璈驻南治军,而饷绌,议借百万两,不许。璈多方劝譬,乃借二
十万,去之厦门。越年和成,巡抚刘铭传邀其归,礼之,遂捐五十万,以为善后经费。
授内阁侍读,迁太常寺少卿。十二年四月,铭传奏办抚垦,以维源为帮办。当是时铭传
方励行番政,大拓地利;而维源亦垦田愈广,岁收租谷二十余万石。十七年,以清赋功
,晋太仆寺正卿。二十一年五月,台人自立民主国,设议院,举为议长。不就,遂居厦
门。维源有五子:次尔嘉,字叔臧;次祖寿、柏寿、松寿。
连横曰:枋桥林氏,为台巨富。而维源又善守之,故能席丰履厚,以至于今。抑吾闻之
故老,林氏世有贤妇。国华之妻既以捐资助振,受锡九重;而尔康之陈妇氏,侯官人,
内阁学士宝琛之妹也。明诗习礼,守节抚孤。前年福建筹办师范学堂,费无所出,陈氏
捐款二十万。而厦门女子师范学堂亦请为之长。则其造士育才,有功庠序,尤足多焉。
昔巴寡妇清以财助国,为世所钦,始皇筑台礼之。若陈氏之处世慈祥,齐家穆棣,诚可
追踪前美,而彤管扬芳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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