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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史 》 堯山堂外紀 》
捲三十三·唐
蔣一葵 Jiang Yikui
【牛僧孺】 〔字思黯,弘之後。弘封奇章公,僧孺亦封奇章公。初至京,以所業謁韓文公、皇甫員外,二公大喜,令於客戶坊稅一廟院以居,且誨之曰:“某日可遊青竜寺,薄暮而歸。”其日,二公聯鑣至彼,因大書其門曰:“韓愈、皇甫氵是同謁牛先輩不遇。”翌日,輦轂名士鹹往觀焉。奇章之名由是赫然。〕
元和三年,宣政殿試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一十人登科,其後牛僧孺、李宗閔、王起、賈飠束四人皆相次拜相。先是,白居易在翰林為考校官,後僧孺罷相,出鎮揚州,居易退居洛中,有詩送雲:“北闕至東京,風光十六程。坐移丞相閣,春入武陵城。紅旆擁雙節,白須無一莖。萬人開路看,百吏立班迎。閫外君彌重,樽前我亦榮。何須身自得,將相是門生。”
牛奇章鎮揚州日,秀纔蒯希逸有詩云:“蟾蜍醉裏破,蛺蝶夢中殘。”奇章每坐吟之。
白樂天求箏於牛奇章,奇章贈詩曰:“但愁封寄去,魔物或驚禪。”樂天雲:“會教魔女弄,不動是禪心。”樂天嘗言:“思黯自誇前後服鐘乳三千兩,而歌舞之妓甚多,乃謔予衰老。”故答思黯詩云:“鐘乳三千兩,金釵十二行。妒他心似火,欺我鬢如霜。慰老資歌笑,銷愁仰酒漿。眼看狂不得,狂得且須狂。”奇章又有詩云:“不是道公狂不得,恨公逢我不教狂。”
牛思黯有能箏者,白傅戲之曰:“何時得見十三弦,待取無雲有月天。顧得金波明似鏡,鏡中照出月中仙。(白傅集有《與牛傢妓樂雨夜合宴》之詩。牛是奇章公也。風流宰相,謝安之後復有此人。)
【李程】 〔字表臣。在翰林時,以階前磚日影為入候,因性懶,每入必逾八磚,號八磚學士。〕
李程,貞元中試《日五色賦》,先榜落矣,初出試,楊於陵見其賦藁,破曰:“德動天鑒,祥開日華。”於陵覽之,謂程曰:“公今須作狀元。”翌日,雜文無名,於陵深不平,攜之以詣主文,亟命取程所納面對,不差一字,主文因擢為狀元,前榜不復放矣。程後出大梁,聞浩虛舟應弘詞,復試此題,慮浩愈於己,專馳一介取,既至,將啓緘,尚有憂色,及觀破題曰:“麗日煌,中含瑞光。”程喜曰:“李程在裏。”至未韻“侵晚水以芒動,俯寒山而秀發,”程大ㄉ,曰:“李程賦且在端日,何為到夜秀發?”由是,浩賦不能凌邁。
元和初,達官與中外之親為婚者,先已涉溱、洧之譏。就禮之夕,儐相則有清河張仲素、宗室李程。女傢索《催妝詩》,仲素朗吟曰:“舜耕餘草木,禹鑿舊山川。”程久之乃悟曰:“張九,張九!舜、禹之事,吾知之矣。”於是群客大笑。
【李紳】 〔字公垂。為人短小精悍,號短李。與李德裕、元礻真同時號“三俊。”紳嘗建亭啼淮,後人題曰短李亭。〕
李公垂初赴薦,以古風求知於呂溫,溫見齊煦,誦其《憫農》詩,因曰:“李二十秀纔,必為卿相。”果如其言。詩曰:“春種一粒粟,秋成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李紳性暴,不禮士,鎮宣武,有士人過,於中道避不及,為前騶所拘,紳鞠之,乃宗室,答曰:“勤政樓前尚容緩步,開封橋上不許徐行。汴州豈大於帝都?尚書未尊於天子。”公失色,使去。
白傅藏書於東都聖善寺,號白氏集,李公垂有詩曰:“寄玉蓮花藏,緘書貝葉扃。院閑容客讀,講倦許僧聽。部列雕金榜,題存刻石銘。永添《鴻寶集》,莫雜《小乘經》。”
元稹廉察江東日,修龜山寺魚池,為《放生銘》戒其僧曰:“勸汝諸生好護持,不須垂釣引青絲。雲山莫厭看經坐,便是浮生得道時。”李公垂到鎮,遊於野寺,觀元公詩,笑曰:“僧有漁罟之事,必投於鏡湖。後有犯者,遂不恕。”復為二絶示之雲:“剃發多緣是代耕,好聞人死惡人生。祗緣說法無高下,爾輩何勞尚世情。”“汲水添情活白蓮,十千鬣盡生天。凡庸不識慈悲意,自葬江魚人九泉。”
李相鎮淮南,布素孫處士來謁,李敦舊分,待之殊禮,將行,祖送河橋,舟人回篙,水濺飲妓。李大怒,孫獻《楊柳詞》曰:“半額鵝黃金縷衣,玉搔頭裊鳳雙飛。從教水濺羅裙濕,知道巫山行雨歸。”舟子獲免罪。
【李德裕】 〔字文饒。吉甫之子。贊皇人,世稱贊皇公。少卓犖有大節,不喜與諸生試有司,吉甫勉之,答曰:“好驢馬不入隊行。”遂以蔭補校書郎。開成間,京師大旱,德裕拜相,即日大雨,京師喜曰:“相公乃李德雨也。”吉甫年五十一出鎮廣陵,五十四自郡入相,及德裕帥揚州,後大拜一如父之年,時謂異數。〕
李吉甫父微時,以一絶投維揚都護朱甄,朱殊無意,李後生吉甫,吉甫節判青州,有舉子吳武陵詣府投刺,並不禮之,武陵遂書前詩以獻,吉甫厚賂之,請為寢默。詩曰:“十處投人九處違,家乡萬裏又空歸。嚴霜昨夜侵人骨,誰念高堂未授衣?”(武陵雖有文華,而強悍激訐,為人所畏。又嘗為容州部內史,贓罪狼籍,詔廣州幕吏鞫之。吏少年自負,殊不假貸。武陵不勝其憤,因題詩路左佛堂曰:“雀兒來逐颶風高,下視鷹意氣豪。自謂能生千裏翼,黃昏依舊入蓬蒿。”)
李德裕營平泉莊,遠方以異物奉之,或題曰:“隴右諸侯供語鳥,日南太守送名花。”(平泉莊有一石甚奇,人醉坐其上即醒,名曰:“醒石。”德裕戒子孫記曰:“鬻平泉者,非吾子孫也。以平泉一樹一石與人者,非佳子弟也。”)
李德裕平泉莊去洛城三十裏,東南即徵士韋楚老拾遺別墅。楚老風韻高緻,雅好山水,相國居廊廟日,以白衣擢升諫署,後歸平泉,造門訪之,楚老避於山𠔌,相國題詩云:“昔日禦黃詔,餘慚在鳳池。今來招隱士,恨不見瓊枝。”(贊皇公在中書,不飲京城水,悉用惠山泉,時謂水遞。有使京口者,令於金山下楊子江、中泠水各置一壺,其人至石城方憶,乃汲一瓶歸獻,李飲之曰:“此頗似建業石城下水。”其人謝過,不敢隱。)
李文饒再貶珠崖,道中詩曰:“十年紫殿掌洪鈞,出入三朝一品身。文帝寵深陪雉尾,武皇恩重宴竜津。黑山永破和親虜,烏嶺全坑跋扈臣。自是功高臨盡處,禍來名滅不由人。”又《登崖州城樓》曰:“獨上高樓望帝京,鳥飛猶是半年程。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繞郡城。”
交趾有鬼門關,其南多瘴癘,去者罕得生還,李德裕貶崖州經此,賦詩云:“一去一萬裏,千知千不還。崖州在何處?生度鬼門關。”
李德裕在相位,頗為寒素開路,及謫官南去,或為詩曰:“八百孤寒齊下淚,一時回首望崖州。”亦有惡之者,為詩曰:“勢欲凌雲威觸天,朝輕諸夏力排山。三年驥尾有人附,一日竜髯無路攀。畫閣不開梁燕去,朱門罷掃乳鴉還。千岩萬壑應惆悵,流水斜傾出武關。”
潤州甘露寺有僧,道行孤高,李德裕廉問日,以方竹杖一贈焉。方竹出大宛國,堅實而正方,節須四面對出。及再鎮浙右,其僧尚在,問曰:“前所奉竹杖無恙否?”僧喜對曰:“已規員而漆之矣。”公嗟惋彌日。故當時曾有詩云:“削員方竹杖,漆卻斷紋琴。”
【白敏中】 〔王起主文,意欲以第一人處之,恨其與賀拔基為友,基有文而落魄,因密令親知述意,俾與基絶。既而基造門,敏中悉以實告,乃曰:“一第何門不致,奈輕負至交!”相與歡醉。或語於起。起曰:“我比衹得敏中,今當更取基矣。”遂以第一人處基而敏中居三焉。〕
白敏中與樂天、行簡兄弟相繼中第,樂天作詩云:“自憐郡姓為儒少,豈料詞場中第頻。桂折一枝先語我,楊穿三葉盡驚人。”
白敏中鎮荊南,杜藴廉問長沙,請從事盧發緻聘焉,發酒酣傲睨,公少不懌,因改著詞令曰:“十姓鬍中第六鬍,也曾金閣掌洪爐。少年從事誇門地,莫嚮樽前語氣粗。”發答曰:“十姓鬍中第六鬍,文章官職勝崔、盧。暫來關外分憂寄,不稱賓筵語氣粗。”公極歡而罷。
【崔鉉】 〔字臺碩,元略之子。後相宣宗,太液亭宴餞賜詩,有“七載秉鈞調四序”之句,當世榮之。嘗朝罷,謂侍臣曰:“崔鉉真貴人,裴休真措大。”。〕
崔魏公為兒時,隨父訪韓晉公,指架上鷹令詠焉。吟曰:“天邊心膽架頭身,欲擬飛騰未有因。萬裏碧霄終一去,不知誰是解縧人。”曰:“此兒可謂前程萬裏也。”寶歷三年登第。
崔鉉初為荊南節度李石從事,開成中,鉉拜相而石猶在鎮,賀啓雲:“賓筵初啓,曾陪樽俎之歡,將幕未移,已在陶鈞之下。”
崔鉉在相位,所與善者,鄭魯、楊紹、段復環、薛蒙,頗參議論,時語曰:“鄭、楊、段、薛,炙手可熱。欲得命通,魯、紹、環、蒙。”
【馬植】 〔字存之。為李贊皇所抑。白敏中當國,不次用之。〕
唐京兆府試與同州、華州解送,無不捷者。元和中,令狐楚鎮三峰,時及秋賦榜雲:“特加試五場。”莫有至者。惟盧洪正獨詣華請試,已試兩場,馬植方下解狀。植,將傢子,從事輩皆竊笑,楚曰:“此未可知。”已而,試《登山采玉賦》。略曰:“文豹且異於驪竜,采斯疏矣;白石又殊於武蚌,剖莫得之。”公大服其精,遂奪解元。後洪正自丞郎將判鹺,俄為植所據,復以手札戲植曰:“昔日華元,已遭毒手;今來鹺務,又中老拳。”
植罷安南都護,及除黔南,殊不得意。維舟峽中古寺,寺前有長堤,夜月明甚,見白衣緩步堤上,吟曰:“截竹為筒作笛吹,鳳皇池上鳳皇飛。勞君更嚮黔南去,即是陶萬類時。”邀問,則失之矣。後自黔南召入為大理,遷刑部,判????鐵,拜相。
【章孝標】 〔子碣。或謂前有八元,後有孝標。皆桐廬人,復同姓而皆不達。〕
元和中,孝標下第,時輩多為詩以刺主司,獨孝標為《歸燕》詩留獻,侍郎庾承宣得詩,展轉吟諷。庾重典禮曹,孝標來年登第。詩云:“舊壘危巢泥已落,今年故嚮社前歸。連雲大廈無棲處,更嚮誰傢門戶飛?”
李紳鎮揚州,請孝標賦《春雪》詩,命題於臺盤上。孝標唯然,索筆一揮雲:“六出飛花處處飄,粘窗拂砌上寒條。朱門到晚難盈尺,盡是三軍喜氣銷。”
孝標及第後寄李紳曰:“及第全勝十改官,金鞍鍍了出長安。馬頭漸入揚州郭,為報時人洗眼看。”紳以一絶箴之曰:“假金方用真金鍍,若是真金不鍍金。十載長安得第一,何須空腹用高心!”
孝標及第,除正字,東歸,《題杭州樟亭驛》雲:“樟亭驛上題詩客,一半尋為山下塵。世事日隨流水去,紅花還似白頭人。”初成落句云:“紅花真笑白頭人,”改為“還似,”且曰:“我將老,成名似我,芳豔詎能久乎?”及還鄉而逝。
章碣《焚書坑》詩曰:“竹帛煙銷帝業虛,關河空鎖祖竜居。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元來不讀書。”
章碣未第時,方幹贈詩曰:“織錦雖雲用舊機,抽梭起樣更新奇。何如且破望中葉,未可便攀低處枝。籍地落化春半後,打窗斜雪夜深時。此時才子吟應苦,吟苦鬼神知不知。”後登乾符進士。
【姚合】 〔崇曾孫。終秘書少監。〕
唐人及第後,或遇舊題名處,即加前字。有詩曰:“曾題名處添前字,送出城人乞舊詩。”元和中,姚合及第,賦詩曰:“新銜添一字,舊友讓前途。”
姚合及第後,調武功尉,意甚不愜,有《閑居》詩云:“縣去京城遠,為官與隱齊。馬隨山鹿放,雞雜野禽棲。連捨惟藤架,侵階是藥畦。更師嵇叔夜,不擬作書題。”
【張又新】 〔字孔昭,薦之子。時號張三頭,謂進士狀頭,宏詞敕頭,京兆解頭。〕
張又新嘗作廣陵從事,有佐酒妓,每緻情焉。後二十年,罷江南郡,舟道廣陵,適李紳鎮淮南,又新素與李隙,方懼其讎己,而又遇風,漂沒二子,乃投長箋首謝。李憫然,復書曰:“端溪不讓之詞,愚罔懷怨;荊浦瀋淪之禍,鄙實愍然。”既而宴遇殊厚,前所謂酒妓者猶在席,目張涕下,李起更衣,張以指染酒題詞盤上曰:“雲雨分飛二十年,當時求夢不曾眠。今來頭白重相見,還上襄陽玳瑁筵。”李覺之,即命妓歌以送酒,張醉歸。李令妓就之。
張郎中與楊虔州友善,楊妻有德無容,楊敬待特甚,張嘗語楊欲得美室,楊曰:“必求是,但與我同好,必諧君心。”張深信之,既婚,殊不愜心,楊以笏觸之曰:“君何大癡?”張不勝忿,應曰:“與君無間,以情告君,君誤我如是,何謂癡?”楊歷數求名從宦之由,曰:“豈不與君皆同邪?”曰:“然”。“然則我得醜婦,君詎不聞邪?”張色解,問:“君室何如我?”曰:“特甚。”張大笑,遂如初。乃為詩曰:“牡丹一朵直千金,將謂從來色最深。今日滿欄開似雪,一生辜負看花心。”
張又新刺九江,有門士劉魯風往謁之,為典謁者所阻,作詩云:“萬卷詩書劉魯風,煙波千裏謁文翁。無錢乞與報知客,名紙毛生不肯通。”(又新初與李仲言、李續之、李虞、劉棲楚、薑治及張權輿、程昔範八人附李逢吉,又有從而附麗之者,八人皆任要處,號“八關十六子。”)
【鬍釘鉸】。〕
鬍生者,以釘鉸為業,居近白洲傍,有古墳,每因茶飲必奠酹之,忽夢一人謂之曰:“吾柳揮也。平生善為詩而嗜茗,感子茶茗之惠,無以為報,欲教子為詩。”鬍生辭以不能,柳曰:“但率子意言之,當有緻矣。”生後遂工詩,時人謂之“釘鉸詩。”其《喜圃田韓少府見訪》曰:“忽聞梅福來相訪,笑着荷衣出草堂。兒童不慣見車馬,爭入蘆花深處藏。”又《觀鄭州崔郎中諸妓綉樣》曰:“日暮堂前花蕊嬌,爭拈小筆上床描。綉成安嚮春園裏,引得黃鶯下柳條。”又《觀江際小兒垂釣》曰:“蓬頭稚子學垂綸,側坐莓苔草映身。路人藉問遙招手,恐畏魚驚不應人。”
【郭捧劍】。〕
鹹陽郭氏僕媵甚衆,其間有一蒼頭名曰捧劍,不事音樂,常以望水沉雲、不遵驅策,每遭鞭捶,終所見違,一旦忽題一篇章,其主益怒,詩曰:“青鳥銜葡萄,飛上金井欄。美人恐驚去,不敢捲簾看。”儒士聞而競觀之,以為協律之詞,其主稍容焉。又題後堂牡丹花曰:“一種芳菲出後庭,卻輸桃李得佳名。誰能為嚮夫人說,從此移根近太清。”捧劍私啓賓客曰:“願作夷狄之鬼,恥為愚俗蒼頭。”其後將竄,復留詩曰:“珍重郭四郎,臨行不得別。曉漏動離心,輕車冒殘雪。欲出主人門,零涕暗鳴咽。萬裏隔關山,一心思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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