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父亲已卜居北平东四四条胡同,而在燕京大学任课,从词题可知,是下课后乘燕大班车返寓途中即兴而作。上阕,古都的立春日并无丝毫春意,词以"昏黄"的色调,显示着旧都的古老、凝重与苍凉,而似水的行人,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则昭示着人们生命的活力。在此基础上,下阕遂进入对社会人生的哲理思考。在这里,死与生、花开与花落、人生的艰苦与容易、对人世的赞美与诅咒,于种种矛盾的对立之中,参透了社会与人生的真谛,这就是"人间世"。全词的景与情、事与理,通过现代人的语言,在传统的形式里,传达出新的思致。而篇末又连用两个"者般"(即"这般")这种佛经语录中的语辞,使这首现代的人生咏叹调增加了几分幽缈与别致。作于次年的长调《永遇乐·西部所见》可说是这首《水调歌头》的姐妹篇,哲理与情致极为相似,只是表述得更为深邃、幽远、沉重,读来令人感到内心沉甸甸的,未免有几分悲凉。唯煞拍"试翘首、天边新月,素光如纸"数句,渲染着人生的美好、肃穆与希望。
亲情,人生情感中最为温馨的部分,《留春词》中有着一个中年人对亲情的渴望与流露。作为父亲,集中有《鹧鸪天·燕女弥月为赋此词》,为女儿之燕满月而作;作为丈夫,集中有《声声慢·与荫旧话》,记述的是与妻子前时同说家常的情状;作为儿子,集中一首《浣溪沙·与屏兄夜话》,与朋友一起倾诉着对父亲的思念。今只略举《鹧鸪天》一词,以见父亲深切的亲情流溢:
一片生机未可当,试看东海浴朝阳。清眸点水澄潭影,笑靥生花带乳香。尘满面,鬓盈霜。生身谁不有爷娘。可怜往事思量遍,不记当初似汝长。
词的开篇两句以喷薄而出的东海朝阳喻女儿的一片生机,三句描绘女儿明澈的目光,四句描绘女儿稚嫩的面颊。过片换头,笔锋亦转,两个短句以略带夸张的修辞描绘自己已届中年的形容,接下来的长句向自己思念双亲过渡;最末两个长句笔锋再转,叹息自己不能在记忆中葆有襁褓中受到父母怜爱的悲伤。55个字,浓聚着一个中年人对下对上厚重的亲情,这是前此三种词集所不曾见到的,也是父亲一生中唯一的一首。我们姊妹六人,父亲个个疼爱,但唯有四姐之燕得到父亲赋词的殊荣,所以我们姊妹有时玩笑地说,四姐之燕是我们中间最有福的一个。
在《留春词》中,与人生咏叹完全不同的是有两首高昂的抗敌救国之曲--《满江红》(夜雪飞花)与《踏莎行·为老兵送人出关杀敌赋》,连续作于1933年。1931年,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国民政府放弃了东北的大好河山,中国人民不甘屈服,在东北大地奋起抗日,坚持着白山黑水间抗敌救国的斗争。1933年,可能是传来了杀敌取胜的好消息,父亲满怀激情谱写了《满江红》:
夜雪飞花,更映衬、宝刀如雪。看今夕、健儿身手,立功奇绝。星斗无光天欲泣,旌旗乍卷风吹裂。只衔枚、袭近敌营时,心先爇。鸣画角,声清越。扬白刃,光明灭。冒枪林弹雨,裹创浴血。保我版图方寸土,是谁青史千秋业。算英雄死去也无名,肠如铁。
"夜雪飞花,更映衬、宝刀如雪",词中仅有的写景句,铺设了冰天雪地间杀敌报国的背景,近乎唐人岑参边塞诗中的境界;"星斗"、"旌旗"二句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斗环境;"衔枚",借古代战场写战斗的紧张气氛,如此而袭近敌营、心潮澎湃是战斗胜利的预示。"鸣画角"以下六个短句,既现杀敌战场的现实境界,更现战斗者的精神境界。以下的三个长句,是对"保我版图"却不图青史留名的牺牲精神与高尚情怀的赞颂,最后"肠如铁"三字,力重千钧,结束全词。父亲于词,最崇敬最喜爱者乃稼轩,但这首《满江红》实非追慕稼轩爱国词的泛泛之作,它有鲜明的时代印迹,深沉的爱国热情,犀利的战斗力量。
《踏莎行·为老兵送人出关杀敌赋》,由于有了词题,抗日的主旨更为显明;由于是"老兵"口吻,较之前首少了几分文人的浪漫气息,多了一些平民的质朴情味。近来忽然感到,词题中的"为"字似是颇耐人寻味,如读作去声,则是代老兵送人出关;如若读平声,则是我作为一名老兵而送人出关,或许二者都有,或许当时父亲并没有想这么多,但总之是托老兵之口传自己的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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