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思不迁
香港的一些早期定型的译名用字憨直,比如渣打银行,并不刻意选用“扎达”(扎扎实实可以达到)一类谐音取吉的字样。在港岛西区半山,有所圣提士反女子中学,也没有把“提士反”文雅化,比如译作“缇施梵”什么的,这倒很符合鲁迅先生反对把托尔斯泰夫人另译作托尔丝苔的主张。
圣提士反女子中学有大片花园,老树蓊翳,灌木花丛围合,幽雅绮丽。十几年前一夜大风,吹倒了园坡上一株高大的凤凰木,至今残桩还凸显于茂草中。据说,萧红的一部分骨灰,就埋葬在那树根下。萧红是谁?至今学校大门外并没有挂牌,一般人哪里知道,这校园里还有关于一位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杰出女作家的浪漫故事。
1997年,一位赴澳大利亚探女儿的白发女士,在几位朋友陪同下,被允进入学校花园,觅到了那株大凤凰木的残桩,她将自己带来的亡夫的一半骨灰,撒向那埋有萧红骨灰的树根,不曾想忽来一阵旋风,将她撒出的骨灰吹得如霰如雾,瞬间已消失在花园的各个角落。一个女人,不远千里,跑来把自己亡夫的骨灰撒给另一个女人,这事在校园里传开后,令许多女生惊异,这不仅是因为她们年岁还小,更是因为她们难知前因后果。据说有些女生,从此就有点怕进那花园,没有历史感与命运感的支撑,很难感受那真挚情感生发出的一派凄美与眷念。
于是,就有一个首先向下一代,讲述香港文化史的任务。暂时还没有任何机构来承担这一任务,民间人士里,挺身而出了一位女士,就是香港中文大学的教授卢玮銮女士,她主动挑起了搜集、梳理、考察、弘扬香港文学发展史的担子。
我结识卢女士,已达二十年。她用小思的笔名写散文。十几年前,她题赠了自己一本散文集给我,书名是两个大字《不迁》。那书出版前后,香港中产阶级市民外迁成风。个体生命有迁徙的自由。小思强调不迁,并没有干预评议他人迁移的意思,她曾跟我讲述,四十年前,有激进分子在铜锣湾百货公司安放炸弹,那天她恰好路过,见到紧急处置现场的警察和许多神情惶恐的市民,她说,就在那一刻,她心底浮出一个明确的意识,那就是:我是中国香港人,我爱脚下这片土地,无论如何,不可以在这里使用暴力来解决问题!
小思是我认识的香港文化人里,为数不多的本地生本地长的一位。2006年7月我赴港参加书展活动,其中一项,就是随小思进行文学散步,从鲁迅先生1927年应邀进行两场演讲的基督教青年会礼堂、戴望舒居住过的林泉居和被日本侵略者关押的域多利监狱、许地山教过课的香港大学……一直寻访到岛背后华人永久墓场里的蔡元培墓。
有人说香港是“文化沙漠”,但我跟在小思矮小瘦弱的背影后面,仅仅进行了一上午的田野考察,就由衷地感叹:“我没有看到沙漠,看到的是厚重的文化积淀!”
小思虽然已经退休,却比任教时还忙。她说,香港现在是中国言论最开放、出版最自由的地方,而且香港有自己的文学发展轨迹,有大可发掘的文学旅游资源。不迁,是一份挚爱,更是一份责任。
小思发文章、出书、作报告,还亲自出马引领人们进行香港文学之旅。她有多少文学故事可讲啊!仅仅关于萧红,就可以讲她如何在香港写成了经典之作《呼兰河传》,她和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三位男作家之间复杂的感情关系,在日本占领香港的一片混乱中,她如何一度住进当时改作医院的圣提士反女校,病故后端木如何把她一半骨灰埋葬在浅水湾一半埋葬在校园,而端木在北京去世前,嘱咐妻子钟耀群一定要把自己一半骨灰送往那株凤凰木下,与萧红“仙会”……这些故事里融会着历史、人情、人性,是文学的灵感发生处,也是文学赖以流传的精魂。小思不迁,她就是香港的一株凤凰木,绽放出一片艳丽的文化云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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