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义说部 唐史演義   》 第三十三回 安金藏剖心明信 僧懷義稔惡受誅      蔡東藩 Cai Dongfan

  卻說武承嗣是武氏愛侄,受封魏王,職任左相,端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唐朝宗室,及內外文武百官,好幾多人為他所害,他還想捽去豫王,入為太子,不料反接到製敕,竟把他的左相重任,撤消了去。他也不識何因,及探問武氏左右,方知是由侍郎李昭德攛掇出來,不由的大怒道:“昭德昭德!你敢在虎頭上搔癢麽?我總要你死無葬地。”伏下文昭德被殺事。正恨語間,忽又聞昭德已升授同平章事,越覺忍耐不住,竟出門上馬,跑進宮中去了。原來昭德籍隸長安,素性剛毅,自入拜侍郎,杖死王慶之後,見前回。頗得武氏信任,屢與商議國政。昭德乘間密陳道:“魏王承嗣,權勢太重,應加裁製為是。”武氏道:“承嗣是朕侄兒,所以特加重任。”昭德道:“姑侄雖親,究竟不及父子,子尚有弒父等情,況姑侄呢?今承嗣位居親王,又兼首相,權等人主,恐陛下未必久安天位了。”武氏不覺瞿然道:“朕未曾慮及此著,卿言也有可采哩。”遂親下手諭,罷承嗣左相職,接連就令昭德同平章事。承嗣忿忿的跑至宮門,下馬入宮,求見武氏。武氏傳入,問他來意。承嗣道:“陛下命臣免相,使臣得卸仔肩,臣不勝感幸。但昭德黨同伐異,好肆排擊,此人若參政柄,定緻變亂,陛下應亟行貶黜,免得貽憂。”武氏正色道:“我任昭德,纔得安眠,他能為我代勞,奈何勸我貶黜呢?”承嗣再欲有言,武氏又搖首道:“汝不必多說,我自有主見。”說罷,拂袖徑入。承嗣碰了一鼻子灰,衹好悶悶而回。勢不可恃,若乘此急流勇退,亦可免異日赤族之禍。昭德入秉政權,裁抑酷吏,不遺餘力,且禁吏民妄言祥瑞。或獻入白石一方,中有赤文,昭德問道:“此石有何異徵,敢來妄獻?”來人答道:“因此石具有赤心,與他石不同,故此上呈。”昭德怒道:“此石赤心,他石都要造反麽?”駁得好。說得左右僚吏,一齊解頤,昭德即舉石擲出,並叱逐來人。未幾,又有襄州人鬍慶,用丹漆寫着龜腹,有“天子萬萬年”五字,亦賫陳闕下。足為烏龜皇帝之兆。昭德冷笑道:“又來欺我麽?”遂取龜過來,用刀一颳,滅盡字跡,因奏請將鬍慶加罪。武氏道:“小民無知,心實不惡,可饒他去罷!”自己也是心虛。補闕朱敬則,及侍御史周矩,趁着昭德參政的時候,均上書奏請緩刑,武氏也頗嘉納。監察御史嚴善思,正直敢言,嘗因告密風盛,引為深恨,亦上疏規諫。武氏遂命他按問,他秉公訊鞫,所有告密事件,多是虛誣,共查出八百五十餘人,悉令抵罪。羅織經從此失效,羅織黨也從此少衰。來俊臣恨他破法,陰與侍御史侯思止王弘義等,構陷善思,坐流驩州。李昭德代為營解,武氏亦知善思受冤,乃復召為渾儀監丞。旋有製禁人間藏錦,侯思止違禁私藏,被昭德察覺,杖死朝堂。思止目不識丁,由告密得官,本授為遊擊將軍,他獨面白武氏,求為御史,武氏語思止道:“卿不識字,奈何作御史?”思止答道:“獬豸何嘗識字,不過能觸邪呢。”武氏心喜,乃令官侍御史。受職後與來俊臣等,共同羅織,貽害吏民,及被昭德杖斃,遠近稱快。惟俊臣等失一爪牙,恨不得撲殺昭德,藉報私仇,奈一時不能逞願,衹好勉強含忍。
  武承嗣更怏怏失望,日夜謀去皇嗣,密囑武氏寵婢團兒,入譖豫王妃劉氏,及德妃竇氏,即玄宗隆基生母。私挾巫盅,咒詛乘輿。武氏信此為真,俟二妃入朝,竟一律殺死,連屍骨都沒有着落。可憐豫王旦衹背地拭淚,一句兒不敢多言。尚方監裴匪躬,及內常侍範雲仙,私謁豫王,又有人告知武氏,俱被腰斬。自是公卿以下,皆不得見豫王。武承嗣又囑團兒諸人,密告豫王隱蓄異圖,武氏即命來俊臣推治,把豫王平日侍役,都拿至法庭。俊臣堂皇高坐,備列刑具,纔拍一聲驚堂木,已令人毛發森竪,不寒而慄。起初尚齊跪案前,均替豫王辯冤,怎禁得俊臣虎威,刑杖交加,或被笞,或被撲,或被夾,或被拶,不消半個時辰,已害得滿庭人犯,血肉橫飛,奄奄一息。俊臣尚再三迫脅,喝令供認,大衆已不勝楚毒,沒奈何自稱願供,案上即有數紙擲下,給大衆拾寫。突有一人闖入法庭,大呼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皇嗣未嘗謀反,奈何硬說他反哩。我是一個樂工,本不敢與聞此事,但事關社稷,怎能不辯?我願剖心出示,替皇嗣表明真跡。”說至此,即解衣露胸,取出亮晃晃的小刀,嚮胸前縱橫一劃,頓時鮮血直噴,暈倒地上,不省人事。賴有此人。俊臣望將出去,見他血漬滿庭,僵臥不動,也未免心驚起來,慌忙下座出視,已是洞胸露腑,五髒皆見。即令左右撫他口鼻,尚有微微呼吸,似覺一息尚存,正思把他處治,已有宮監到來,傳武氏命,令飭役舁他入宮。俊臣不敢違慢,便命二人舁着,隨宮監同去,自己亦退堂停訊。暫將全案人犯,暫羈獄中,武氏因案情重大,預着人探察法堂,及聞有人剖心明冤,立命舁入,親自驗視,果然奏報不虛,乃急傳禦醫入治。禦醫瀋南璆等,悉心診視,謂尚可施救,不致傷生。當下移入靜室,由數醫官運動妙手,先將五髒安置原處,然後用桑皮綫縫好裂痕,外敷良藥,令得生肌長肉,好容易調治竟夕,待至次日黎明,方見他口眼活動,漸漸有些蘇醒轉來,再灌以參湯,進以大劑,纔覺一條性命,僥幸保全。禦醫復奏武氏,謂已無妨。武氏復親身臨視,因他身子尚不能動彈,概令免禮,但問他姓氏籍貫。他已少有知覺,硬撐了一聲道:“臣是太常樂工長安人安金藏。”如聞其聲,如見其人,一語抵人千百。言已泣下。武氏也不覺黯然道:“我有子不能自明,纍汝至此,汝真是一個忠臣了。”乃令他靜養,並派役服侍,返入內殿,囑內侍傳諭俊臣,將豫王左右侍役,盡行釋放。一場大獄,纔算冰消。
  越年為長壽三年,武承嗣召集二萬六千餘人,上武氏尊號,稱為越古金輪聖神皇帝。武氏最喜人諛,自然準請。又禦則天樓受尊號,改元延載,免不得大饗宗廟,遍宴群臣,忙亂了好幾日。武氏尚饒餘興,帶同承嗣三思,及太平公主等,往遊後苑,此時尚值初春,餘寒未退,各種花木,雖已生有枝葉,或已含蕊,尚未開放,沒有甚麽豔景。武氏道:“這數日天氣晴和,為甚麽花尚未開哩?”承嗣道:“時尚未至。”說到“至”字,三思即湊入道:“想尚未接禦敕,不敢遽開,若陛下降製催花,花神也應聽命哩。”承嗣道:“恐怕未必。”武氏也為默然。偏太平公主敢作敢言,更上前婉奏道:“聖德覃敷,百神效順,怎見得不能驟開?但請陛下降了慈諭,總有幾株開放哩。”武氏經此一說,也不覺生了奇想,便命侍從取過紙筆,自題一詩云:“明早遊上苑,火速報春知。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這四句就作為製敕,遞與太平公主。公主揀那花蕊最多的嚮陽樹上,令待從移取高梯,賫敕上登,懸挂樹梢,然後隨了武氏,又玩賞一回,方纔回宮。越宿起來,公主即遣侍女探視,返報上苑群花,果已開放。喜得公主心花怒開,匆匆梳洗,即往報武氏。武氏也欣然道:“果有此事麽?”當下傳令免朝,飭王公大臣,侍宴後苑。待至午牌已近,乃啓駕臨幸,到了苑中,百官俱已鵠候,排班慶賀。武氏格外心歡,四面一瞧,果有好幾處花枝,嚮日吐葩,紅白相間,也自以為花神效命,萬匯含芳,更兼武三思太平公主,及王公大臣等,爭獻諛詞,引得這位老淫嫗,眉飛色舞,笑逐顔開,此事不見正史,惟稗史中偶載及此,但初春天氣,風日晴和,也應有數樹開花,筆下演述,亦極得分寸,不涉張皇。當下開筵歡飲,列坐傳觴,酒至半酣,命內侍查明花名,一一報聞,約報至數十種,武氏忽問道:“牡丹花開未?”這一句問將過去,轉令查報花名的內侍,噎住了喉,不敢發聲。武氏又問道:“尚未開麽?”內侍衹好應了一聲“是”字。武氏竟轉喜為怒道:“此花不中擡舉,快與朕劚移苑外,貶謫洛陽。”內侍奉諭,傳旨園官,園官即將園中所植牡丹,悉數移出,散種野外。嗣是牡丹花改稱洛陽花。語見《事物紀原》。
  武氏宴畢還宮,心下還帶着三分不足,不似開宴時的滿面喜容。三思卻又想出一法,召集四夷酋長,請鑄銅鐵為天樞,銘刻武氏功德,竪立端門外面。武氏準奏,即令姚璹為督作使,大聚銅鐵,鑄冶起來。諸鬍集錢至百萬億,購辦銅鐵,尚嫌不敷,乃更采斂民間農器,湊成二百萬斤,方得敷用。天樞形狀似柱,高一百五尺,徑十二尺,共有八面,環以銅竜,負以銅獸,柱巔製一云蓋,蓋上有四蛟,捧一大珠,這番工作,越年始成。三思作文,大旨在黜唐頌周,武氏自署名號,叫作大周萬國頌德天樞,一並鎸刻柱上。又將群臣蕃酋的名氏,亦附入下面,這也是千古未有的特色呢。以有用之銅鐵,作無用之柱腳,實是呆鳥。
  是年八月,梨花盛開,免不得有人稱瑞。武氏也以為瑞徵,禦殿時籠在袖中,取示廷臣。大衆又是稱賀。獨同平章事杜景佺伏奏道:“目下已值仲秋,草木黃落,不意此花獨榮,陰陽失序,咎在臣等。”滿廷都是佞臣,獨景佺有此正論,恐亦與梨花相同。武氏聞言,未免愕然,半晌纔道:“卿算有宰相纔。”語畢退朝。會李昭德奏劾王弘義,坐流瓊州,弘義行至中途,詐稱奉敕追還,返道漢北,為昭德所聞,忙令侍御史鬍元禮往驗,察出詐謀,立刻杖斃。來俊臣亦坐貪淫罪,貶為同州參軍,急得諸武不知所措,忙運動鳳閣鸞臺,你一疏,我一奏,說得昭德非常專恣,不由武氏不動起疑來。可巧突厥寇邊,遂調昭德為行軍長史,隨着朔方道大總管,率領契苾明曹仁師沙吒忠義等十八將軍,往禦突厥。
  突厥阿史那骨祿等,常侵邊境,前由程務挺黑齒常之兩人,相繼防禦,始終不敢深入,至兩人被戮,防邊無人,骨篤祿出入無忌,衹因年老多疾,所以一出即歸。延載元年,骨篤祿病死,弟默啜頗有勇略,即自立為可汗,率衆寇靈州。武氏卻用了一個匪夷所思的人物,出為行軍大總管,初令轄新平道,繼令轄代北道,旋復令轄朔方道。看官道是何人?原來是輔國大將軍鄂國公薛懷義。真是奇極。備述官銜,越覺挖苦。懷義是個禿奴,曉得什麽兵法?衹因與武氏是老姘頭,乃得仰沐榮封。且武氏非彼不歡,如何調他統軍?肉戰則可,兵戰其可平?說來又有一段隱情,表明後方可知曉。懷義受封鄂國公,越發驕橫,所有平時用費,概得嚮庫中支取,不加限製。竟有惟王不會之遺規。他卻想出一種巧思,每月開一無遮會,召集善男信女,大會寺中,見有恣色的婦人,就留住禪房,任情取樂。婦女信佛者其聽之!都人統畏他勢焰,就是妻女被淫,也衹好忍氣吞聲,不敢過問。他又募度壯僧數千人,作為幫手,這種壯僧,也不安本分,無非是采花問柳,倚翠偎紅,所以洛陽女兒,已不知被他蹧蹋若幹。懷義日在寺中,與僧衆肉身說法,還有何心入宮應卯?武氏傳召,時常托詞不赴,十次中不過應酬三四次,纍得武氏欲火難熬,別尋一個主顧,便是禦醫瀋南璆。南璆房術,不讓懷義,武氏恰也歡慰,但恐懷義在外闖禍,且聞他僧徒多係力士,索性藉禦寇為名,令他率衆北徵,若得戰勝,原不愧為知人,否則令他師徒斃敵,也好杜絶後患。揭出武氏心計,發前人所未發。偏是懷義交運,一經出師,鬍虜便退。此次武氏疑忌李昭德,令他為行軍長史,又命一個同平章事蘇味道,做了行軍司馬,陪着昭德,掩飾人目,一面令懷義格外得意,連朝廷宰相,都受他節制,或肯不顧存亡,前去效死。怎奈天下事往往出人所料,懷義未到朔方,突厥兵又復退去。那時懷義自然折回,沿途與昭德議事,屢有齟齬,還都後也奏稱昭德恣肆,竟貶昭德為南賓尉。嗣又因杜景佺等,附會昭德,不能匡正,也將他貶徙遠州。無非由梨花一奏所致,可見前時稱為相纔,實是一句譏諷語。懷義曾造夾紵大像,留供天堂,像高九百尺,鼻如千斛船,小指中容數十人並坐。夾紵漆成,異常精采。應三十一回。至是為風所摧,由武氏令懷義重修。懷義又支取庫銀數百萬兩,督工趕築,忙碌了兩三月,纔得修復原狀,因入宮復旨。武氏衹淡淡的答了“知道”二字。懷義見武氏沒甚興采,也即退出,默思從前何等親昵,今自班師以後,修造大像,已歷十旬左右,從未經過召幸,此中定是有人庖代,所以這般疏淡;乃私下訪問宮人,宮人都受武氏密囑,未敢通風,因此也探聽不出。左思右想,得了一策,特請在朝堂開設無遮會,經武氏批準,即潛在朝堂下面,掘地為坑,深約數丈,埋着許多紙糊殿閣,泥塑佛像,至開會時,乃從坑中引上,對着大衆,但說從地中涌出,預兆禎祥。又密取牛血,畫一大像頭顱,高二百尺,但捏稱是刺諸膝上,得血繪成。以己比牛,也沒甚榮耀。一時哄動都市,士女雲集。懷義出錢數十車,望空散擲,令他爭拾,甚至互相踐踏,傷斃老弱多人。次日,復在天津橋南,張像設齋,預邀宮廷大小官吏,屆時詣席,官吏憚懷義威焰,不敢不來,衹有武氏高居深宮,連日不聞足音,懷義越加懷疑,就從散席以後,留住二三知己,盤問宮中情狀。當時有個快嘴人物,說是禦醫瀋南璆,日夕入侍,那懷義不禁大憤道:“反了反了。”武氏所防惟反,是對着臣僚,懷義所防惟反,是對着武氏,寫來極有趣味。隨即送別好友,等到一更以後,竟悄悄的到了天堂,放起火來。
  這天堂在明堂北面,占居高巔,天堂被火,明堂自然延燒,更兼風勢猛烈,越燒越旺。照耀都中,幾同白晝,一班禁衛軍,合力灌救,毫不見效,延及天明,方得撲滅。一座金碧輝煌的明堂,已變做烏焦巴弓,無一完木。最可嘆的是夾紵大像,裂作數百段,漆血氣布滿都城。都是民脂民膏。武氏正加號慈氏,命設酺宴,忽聞明堂大火,未免驚惶。拾遺劉承慶,請輟朝停酺,上答天譴,武氏頗有允意。獨納言姚璹,謂明堂是治政地,非宗廟比,不應自加貶損,乃仍然視朝,賜酺百官。左史張鼎,且上言火流王屋,適顯周傢祥瑞。通事捨人逢敏,復奏稱彌勒顯道,有天魔燒宮,焚壞七寶臺等情,這是意中恆事,無傷聖德。劉承慶謂是天譴,已涉無稽,張鼎逄敏等語,更不值一噱。武氏微笑不答,但說:“由內外工徒,不知戒火,因有此變。”當下仍令懷義更造天堂明堂,又鑄銅為九州鼎,及十二神,各高一丈,分置四方。
  懷義因縱火無罪,越加驕蹇,且斥武氏負情忘義,別圖所歡,當下一傳十,十傳百,免不得傳到武氏耳中。武氏大為懊悵,因恐投鼠忌器,不便下手,忍耐了好多日,已是殘鼕,又改元為天册萬歲,未幾又改元證聖。纍屆朝賀,懷義多不與列,且更說出許多穢語,直把那武氏淫褻情狀,一古腦兒都宣揚出來,武氏時有所聞,遂召入太平公主與她熟商。公主本武氏愛女,所有宮中情事,無一不知,便對武氏道:“臣女早欲奏聞陛下,衹因陛下不言,臣女亦何敢先言?試思陛下係何等聖佛,托生人間,欲選三五侍臣,自應就公卿貴閥中,看他姿稟穠粹,方準入選,奈何令懷義禿奴,得侍左右呢?”武氏道:“我亦有悔意,但欲除此人,頗費周折。”公主道:“這有何難?”武氏又接入道:“他手下有許多力士,若略一通風,必將謀變,就使指日剿平,已被他許多毀謗,豈不是大損名譽麽?”你亦自顧名譽麽?公主笑道:“這事委臣女往辦,管教他身首兩分,毫無他慮。”武氏喜道:“我就叫你便宜行事。你須小心!”公主應聲趨出,即召駙馬從兄武攸寧,密囑數語,再選十數健婦,囑令如此如此。大傢唯命是從,分頭往辦,待到黃昏時候,公主即遣一武氏心腹,召懷義入宮。懷義聞召,未免一喜一疑,喜的是又蒙召幸,疑的是何故復召,乃帶着力士數名,策馬馳入,行至宮門,見宮中沒甚動靜,方敢下馬趨進,大踏步上了殿階。階前衹有數婦,阻住力士,不準隨入。懷義見殿階上下,止立婦人數名,料想沒有他變,放心入殿。不意背後突遭一擊,痛得眼花繚亂,跌倒殿中,纔呻吟了一聲,已被衆婦人撳住,用着最粗的鐵鏈,捆縛起來,再把木丸塞入懷義口中,令不得言。懷義尚望徒衆入救,殺豬似的狂喊,誰知武攸寧已指麾健卒,擁出階前,一陣亂斫,將懷義的隨身護符,殺得精光,乘勢入誅懷義,刀光一閃,了結性命。當將屍骸拖出,擲入火堆,剩得幾根燼餘殘骨,送入白馬寺,壓置塔下。小子有詩嘆道:
  淫僧敢自亂宮闈,況復驕橫肆毒威。
  粉骨非真能蔽罪,徒留穢史付人譏。
  懷義既誅,太平公主遂薦引一個妙年郎君,入為武氏的男妃。欲知此人為誰,容至下回再表。本回以安金藏薛懷義為主腦,而外此各事,隨筆穿插,無斷續痕,此由閱史時獨具眼光,見得當時事實,俱屬相因,因甲得乙,因乙得丙,因丙得丁,彼此關連,自然綰合耳。其所以用安金藏僧懷義為主腦者,表金藏之忠,暴懷義之惡也。武承嗣欲奪儲位,纍譖豫王,盈廷大臣,不聞代白,安金藏一樂工耳,獨能剖心明信,為豫王辨白冤誣,此其忠為何如乎?懷義穢亂宮闈,橫行不法,雖由武氏之溺情床闥,縱令驕淫,而懷義恃勢作威,肆無忌憚,開無遮會以污婦女,火明堂以泄私仇,此其惡為何如乎?表之暴之,為後世示勸懲,此正維持風教之苦心也。餘事多見細評,不必贅述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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