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儒林外史會校會評本   》 第三十回 愛少俊訪友神樂觀 逞風流高會莫愁湖      吳敬梓 Wu Jingzi

  話說杜慎卿同季葦蕭相交起來,極其投合。天二評:見慎卿是有心的人與少卿相反。葦蕭亦俗物耳,然狡黠靈動勝於諸人,慎卿入其彀中當晚季葦蕭因在城裏承恩寺作寓,看天黑,趕進城去了。鮑廷璽跟着杜慎卿回寓,杜慎卿買酒與他吃,就問他:“這季葦兄為人何如?”鮑廷璽悉把他小時在嚮太爺手裏考案首,後來就娶了嚮太爺傢王總管的孫女,便是小的內侄女兒,今年又是????運司荀大老爺照顧了他幾百兩銀子,他又在揚州尤傢招了女婿,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杜慎卿聽了,笑了一笑,記在肚裏,天二評:慎卿是有深心者,與少卿不同就留他在寓處歇。夜裏又告訴嚮太爺待他傢這一番恩情,杜慎卿不勝嘆息;又說到他娶了王太太的這些疙瘩事,杜慎卿大笑了一番。歇過了一夜。
  次早,季葦蕭同着王府裏那一位宗先生來拜,進來作揖坐下,宗先生說起在京師趙王府裏同王、李七子唱和,杜慎卿道:“鳳洲、於鱗,都是敝世叔。”又說到宗子相,杜慎卿道:“宗考功便是先君同年。”那宗先生便說同宗考功是一傢,還是弟兄輩。天二評:亦或有之.然輕重不在此杜慎卿不答應。小廝捧出茶來吃了,宗先生別了去,留季葦蕭在寓處談談。杜慎卿道:“葦兄,小弟最厭的人,開口就是紗帽!齊評:實在可厭之至方纔這一位宗先生,說到敝年伯,他便說同他是弟兄。衹怕而今敝年伯也不要這一個潦倒的兄弟。”黃評:如果是兄弟卻不能不要,特恐冒認耳。天二評:兄弟亦不論潦倒不潦倒說着,就捧上飯來。
  正待吃飯,小廝來稟道:“瀋媒婆在外回老爺話。”慎卿道:“你叫他進來何妨!”小廝出去領了瀋大腳進來。杜慎卿叫端一張凳子與他在底下坐着。瀋大腳問:“這位老爺?”杜慎卿道:“這是安慶季老爺。”因問道:“我托你的怎樣了?”瀋大腳道:“正是。十七老爺把這件事托了我,我把一個南京城走了大半個。天二評:然則還有小半個未走到因老爺人物生得太齊整了。黃評:此語便令此君入耳料想那將就些的姑娘配不上,不敢來說。齊評:真是會說.語語中窾如今虧我留神打聽,黃評:自云“虧我”,先居功也打聽得這位姑娘,在花牌樓住,傢裏開着機房,黃評:“機房”自南京姓王。姑娘十二分的人才還多着半分,黃評:若雲二十四分便不妙。天二評:何妨湊齊十三分今年十七歲。不要說姑娘標緻,這姑娘有個兄弟,黃評:又投機小他一歲,若是妝扮起來,淮清橋有十班的小旦,也沒有一個賽的過他!黃評:一張塗屎臭口能描抹粉香娃也會唱支把麯子,也會串個戲。這姑娘再沒有說的,就請老爺去看。”杜慎卿道:“既然如此,也罷,你叫他收拾,我明日去看。”黃評:不由他不去看瀋大腳應諾去了。季葦蕭道:“恭喜納寵。”杜慎卿愁着眉道:“先生,這也為嗣續大計,無可奈何。不然,我做這樣事怎的?”季葦蕭道:“才子佳人,正宜及時行樂。天二評:開口便是才子佳人,彼以為雅,我厭其俗先生怎反如此說?”杜慎卿道:“葦兄,這話可謂不知我了。我太祖高皇帝雲:黃評:煌煌聖諭‘我若不是婦人生,天下婦人都殺盡!’婦人那有一個好的?小弟性情,是和婦人隔着三間屋就聞見他的臭氣。”齊評:然則你又要納寵做甚麽?寫出杜慎卿一片假氣。天二評:《南史》:梁蕭詧惡見婦人,相去數步遙聞其臭。慎卿乃又過之。平步青評:用《南史》蕭詧事
  季葦蕭又要問,衹見小廝手裏拿着一個帖子,走了進來,說道:“外面有個姓郭的蕪湖人來拜。”黃評:郭鐵筆到南京,為祭泰伯祠用也,亦須略加描寫杜慎卿道:“我那裏認得這個姓郭的?“季葦蕭接過帖子來看了,道:“這就是寺門口圖書店的郭鐵筆。想他是刻了兩方圖書來拜,先生叫他進來坐坐。”杜慎卿叫大小廝請他進來。郭鐵筆走進來作揖,道了許多仰慕的話,說道:“尊府是一門三鼎甲,四代六尚書,門生故吏,天下都散滿了。督、撫、司、道,在外頭做,不計其數。管傢們出去,做的是九品雜職官。黃評:鐵筆之外,衹奉承是本事。然也自居名士,想別無他能季先生,我們自小聽見說的:天長杜府老太太生這位太老爺,是天下第一個才子,轉眼就是一個狀元。”齊評:法聰口角,何地無之。天二評:口吻宛然說罷,袖子裏拿出一個錦盒子,裏面盛着兩方圖書,上寫着“臺印”,雙手遞將過來。杜慎卿接了,又說了些閑話,起身送了出去。杜慎卿回來,嚮季葦蕭道:“他一見我,偏生有這些惡談,卻虧他訪得的確。”季葦蕭道:“尊府之事,何人不知?”
  當下收拾酒,留季葦蕭坐。擺上酒來兩人談心。季葦蕭道:“先生生平有山水之好麽?”齊評:慢慢引入,最是清談妙趣。天二評:以言餂之杜慎卿道:“小弟無濟勝之具,就登山臨水,也是勉強。”季葦蕭道:“絲竹之好有的?”杜慎卿道:“偶一聽之可也,聽久了,也覺嘈嘈雜雜,聒耳得緊。”又吃了幾杯酒,杜慎卿微醉上來,不覺長嘆了一口氣道:“葦兄,自古及今,人都打不破的是個‘情’字!”季葦蕭道:“人情無過男女。方纔吾兄說非是所好。”杜慎卿笑道:“長兄,難道人情衹有男女麽?朋友之情,更勝於男女。天二評:魔頭到了。黃評:京師所謂“小朋友”耳你不看別的,衹說‘鄂君綉被’的故事。據小弟看來,千古衹有一個漢哀帝要禪天下與董賢,這個獨得情之正,齊評:獨創奇論。天二評:其癖至此。黃評:聞所未聞,一迷至此便堯、舜揖讓,也不過如此。可惜無人能解!”季葦蕭道:“是了,吾兄生平可曾遇着一個知心情人麽?”黃評:“是了”,已知其入迷也杜慎卿道:“假使天下有這樣一個人,又與我同生同死,小弟也不得這樣多愁善病。齊評:此是慎卿肺腑實言,非比一切假氣也衹為緣慳分淺,遇不着一個知己,所以對月傷懷,臨風灑淚!”季葦蕭道:“要這一個,還當梨園中求之。”杜慎卿道:“葦兄,你這話更外行了!比如要在梨園中求,便是愛女色的要於青樓中求一個情種,豈不大錯?這事要相遇於心腹之間,相感於形骸之外,方是天下第一等人。”黃評:又欲效鴛鴦塚故事耳又拍膝嗟嘆道:“天下終無此一人。老天就肯辜負我杜慎卿萬斛愁腸,一身俠骨!”齊評:所以顧影自憐也。黃評:骨未必俠說着,掉下淚來。
  季葦蕭暗道:“他已經着了魔了,待我且耍他一耍。”天二評:「暗道」以下十四字太拙.擬易雲:季葦蕭瀋吟了一回笑道雲雲,含蓄下文.似勝原本。黃評:乖人因說道:“先生,你也不要說天下沒有這個人。小弟曾遇見一個少年,不是梨園,也不是我輩,是一個黃冠。這人生得飄逸風流,確又是個男美,黃評:南京道士無異優伶故也不是像個婦人。齊評:葦蕭妙人妙語。天二評:賊我最惱人稱贊美男子,動不動說像個女人,這最可笑。如果要像女人,不如去看女人了。天下原另有一種男美,黃評:乖極,聰明極衹是人不知道。”杜慎卿拍着案道:“衹一句話該圈了!天二評:上鈎你且說這人怎的?”季葦蕭道:“他如此妙品,有多少人想物色他的,他卻輕易不肯同人一笑,卻又愛纔的緊。小弟因多了幾歲年紀,在他面前自覺形穢,所以不敢癡心想着相與他。長兄,你會會這個人,看是如何?”杜慎卿道:“你幾時去同他來?”季葦蕭道:“我若叫得他來,又不作為奇了!齊評:越說越像須是長兄自己去訪着他。”杜慎卿道:“他住在那裏?”季葦蕭道:“他在神樂觀。”黃評:即今之朝天宮也杜慎卿道:“他姓甚麽?”季葦蕭道:“姓名此時還說不得。若泄漏了機關,傳的他知道,躲開了,你還是會不着。如今我把他的姓名寫了,包在一個紙包子裏,外面封好,交與你。你到了神樂觀門口,纔許拆開來看。看過就進去找,一找就找着的。”杜慎卿笑道:“這也罷了。”當下季葦蕭走進房裏,把房門關上了,寫了半日,封得結結實實,封面上草個“敕令”二字,黃評:“敕令”二字亦合道士傢數拿出來遞與他,說道:“我且別過罷,俟明日會過了妙人,我再來賀你。”說罷去了。杜慎卿送了回來,嚮大小廝道:“你明日早去回一聲瀋大腳,明日不得閑到花牌樓去看那傢女兒,要到後日纔去。明早叫轎夫,我要到神樂觀去看朋友。”黃評:雌風不敵雄風矣吩咐已畢,當晚無事。
  次早起來,洗臉,擦肥皂,換了一套新衣服,遍身多熏了香,天二評:可笑。黃評:亦可醜也將季葦蕭寫的紙包子放在袖裏,坐轎子一直來到神樂觀。將轎子落在門口,自己步進山門,袖裏取巾紙包來拆開一看,上寫道:“至北廊盡頭一傢桂花道院,問揚州新來道友來霞士便是。”天二評:讀者已笑不可抑,而杜慎卿尚未知。黃評:此時閱者已知其戲,然不觀後文尚不知噴飯杜慎卿叫轎夫伺候着,自己麯麯折折走到裏面,聽得裏面一派鼓樂之聲,就在前面一個鬥姆閣。那閣門大開,裏面三間敞廳:中間坐着一個看陵的太監,穿着蟒袍;左邊一路板凳上坐着十幾個唱生旦的戲子;右邊一路板凳上坐着七八個少年的小道士,正在那裏吹唱取樂。杜慎卿心裏疑惑:“莫不是來霞士也在這裏面?”齊評:入情入景因把小道士一個個的都看過來,不見一個出色的。又回頭來看看這些戲子,也平常。又自心裏想道:“來霞士他既是自己愛惜,他斷不肯同了這般人在此。我還到桂花院裏去問。”
  來到桂花道院,敲開了門,道人請在樓下坐着。杜慎卿道:“我是來拜揚州新到來老爺的。”道人道:“來爺在樓上。老爺請坐,我去請他下來。”天二評:此時不知慎卿心上如何樂道人去了一會,衹見樓上走下一個肥胖的道士來,黃評:“肥胖”二字已足解頤頭戴道冠,身穿沉香色直裰,一副油晃晃的黑臉,兩道重眉,一個大鼻子,滿腮鬍須,黃評:此數語,閱者已不禁大笑,再閱至後文,一“哦”字,更當笑不可抑約有五十多歲的光景。天二評:來霞士身形留在杜慎卿眼中看出以作一笑那道士下來作揖奉坐,請問:“老爺尊姓貴處?”杜慎卿道:“敝處天長,賤姓杜。”那道士道:“我們桃源旗領的天長杜府的本錢,就是老爺尊府?”杜慎卿道:“便是。”道士滿臉堆下笑來,連忙足恭道:“小道不知老爺到省,就該先來拜謁,如何反勞老爺降臨?”忙叫道人快煨新鮮茶來,捧出果碟來。杜慎卿心裏想:“這自然是來霞士的師父。”因問道:“有位來霞士,是令徒?令孫?”那道士道:“小道就是來霞士。”杜慎卿吃了一驚,說道:“哦!齊評:妙絶。黃評:此“哦”字與前文瀋天孚之“哦”字各有妙處你就是來霞士!”自己心裏忍不住,拿衣袖掩着口笑。道士不知道其麽意思,擺上果碟來,殷勤奉茶,又在袖裏摸出一捲詩來請教。慎卿沒奈何,衹得勉強看了一看,吃了兩杯茶,起身辭別。道士定要拉着手送出大門,天二評:此一拉,慎卿回去要洗手幾十次。黃評:拉着手,反被他得了便宜,聞了許多香氣去矣問明了:“老爺下處在報恩寺,小道明日要到尊寓,着實盤桓幾日。”送到門外,看着上了轎子,方纔進去了。杜慎卿上了轎,一路忍笑不住,心裏想:“季葦蕭這狗頭,如此鬍說!”
  回到下處,衹見下處小廝說:“有幾位客在裏面。”杜慎卿走進去,卻是蕭金鉉同辛東之、金寓劉、金東崖來拜。辛東之送了一幅大字,金寓劉送了一副對子,金東崖把自己纂的《四書講章》送來請教。作揖坐下,各人敘了來歷,吃過茶,告別去了。杜慎卿鼻子裏冷笑了一聲,嚮大小廝說道:“一個當書辦的人,都跑了回來講究《四書》,天二評:《四書》何人不可講究,但金東崖非其人耳聖賢可是這樣人講的!”正說着,宗老爺傢一個小廝,拿着一封書子,送一幅行樂圖來求題。黃評:作惡之甚杜慎卿衹覺得可厭,也衹得收下,寫回書打發那小廝去了。次日便去看定了妾,下了插定,擇三日內過門,便忙着搬河房裏娶妾去了。齊評:既雲不愛女色,何乃娶妾如此急急?慎卿之言行不符大率類此
  次日季葦蕭來賀,杜慎卿出來會。他說道:“昨晚如夫人進門,小弟不曾來鬧房,今日賀遲有罪!”杜慎卿道:“昨晚我也不曾備席,不曾奉請。”季葦蕭笑道:“前日你得見妙人麽?”杜慎卿道:“你這狗頭,該記着一頓肥打!但是你的事還做得不俗,所以饒你。”黃評:也知不俗,是聰明人季葦蕭道:“怎的該打?我原說是美男,原不是像個女人。你難道看的不是?”杜慎卿道:“這就真正該打了!”正笑着,衹見來道士同鮑廷璽一齊走進來賀喜,兩人越發忍不住笑。黃評:我若在坐,斷忍不住杜慎卿搖手叫季葦蕭不要笑了,四人作揖坐下,杜慎卿留着吃飯。
  吃過了飯,杜慎卿說起那日在神樂觀,看見鬥姆閣一個太監,左邊坐着戲子,右邊坐着道士,在那裏吹唱作樂。季葦蕭道:“這樣快活的事,偏與這樣人受用,好不可恨!”天二評:葦蕭已神往其間杜慎卿道:“葦蕭兄,我倒要做一件希奇的事,和你商議。”季葦蕭道:“甚麽希奇事?”杜慎卿問鮑廷璽道:“你這門上和橋上共有多少戲班子?”鮑廷璽道:“一百三十多班。”黃評:可謂盛極杜慎卿道:“我心裏想做一個勝會:齊評:趣人趣事,落想妙絶擇一個日子,撿一個極大的地方,把這一百幾十班做旦腳的都叫了來,一個人做一出戲。我和葦兄在旁邊看着,記清了他們身段、模樣,做個暗號。過幾日評他個高下,出一個榜,把那色藝雙絶的取在前列,貼在通衢。但這些人不好白傳他,每人酬他五錢銀子、荷包一對、詩扇一把。這頑法好麽?”季葦蕭跳起來道:“有這樣妙事,何不早說!可不要把我樂死了!”天二評:便宜這狗頭。黃評:寫季葦蕭放誕不羈,與他人兩樣鮑廷璽笑道:“這些人讓門下去傳。他每人又得五錢銀子,將來老爺們替他取了出來,寫在榜上,他又出了名。門下不好說,那取在前面的,就是相與大老官,也多相與出幾個錢來。他們聽見這話,那一個不滾來做戲!”來道士拍着手道:“妙!妙!道士也好見個識面,不知老爺們那日可許道士來看?”黃評:想是要比並尊容杜慎卿道:“怎麽不許?但凡朋友相知,都要請了到席。”季葦蕭道:“我們而今先商議是個甚麽地方。”鮑廷璽道:“門下在水西門住,水西門外最熟。門下去藉莫愁湖的湖亭,那裏又寬敞,又涼快。”葦蕭道:“這些人是鮑姑老爺去傳,不消說了。我們也要出一個知單,定在甚日子?”道士道:“而今是四月二十頭,鮑老爹去傳幾日,及到傳齊了也得十來天功夫。竟是五月初三罷。”
  杜慎卿道:“葦兄,取過一個紅全帖來,我念着你寫。”季葦蕭取過帖來,拿筆在手。慎卿念道:齊評:真是勝事.不可多得“安慶季葦蕭、天長杜慎卿,擇於五月初三日,莫愁湖湖亭大會。通省天二評:當雲通省城梨園子弟各班願與者,書名畫知,屆期齊集湖亭,各演雜劇。每位代轎馬五星,荷包、詩扇、汗巾三件。如果色藝雙絶,另有表禮奬賞。風雨無阻。特此預傳。”寫畢,交與鮑廷璽收了。又叫小廝到店裏取了百十把扇子來。季葦蕭、杜慎卿、來道士,每人分了幾十把去寫。便商量請這些客,季葦蕭拿一張紅紙鋪在面前,開道:宗先生、辛先生、金東崖先生、金寓劉先生、蕭金鉉先生、諸葛先生、季先生、郭鐵筆、僧官老爺、來道士老爺、鮑老爺,連兩位主人,共十三位。黃評:此處一小聚會,為大祭用人也,不善為文者以為贅筆就用這兩位名字,寫起十一副帖子來,料理了半日。
  衹見娘子的兄弟王留歌帶了一個人,挑着一擔東西:兩衹鴨、兩衹雞、一隻鵝、一方肉、八色點心、一瓶酒,來看姐姐。杜慎卿道:“來的正好!”他嚮杜慎卿見禮,杜慎卿拉住了細看他時,果然標緻,他姐姐着實不如他。叫他進去見了姐姐就出來坐。吩咐把方纔送來的雞、鴨收拾出來吃酒。他見過姐姐,出來坐着,杜慎卿就把湖亭做會的話告訴了他。留歌道:“有趣!那日我也串一出。”季葦蕭道:“豈但,今日就要請教一隻麯子,我們聽聽。”天二評:賊王留歌笑了一笑。天二評:令我神往到晚,捧上酒來,吃了一會。鮑廷璽吹笛子,來道士打板,王留歌唱了一隻「碧雲天」《長亭餞別》。天二評:慎卿北行一去不來,得毋成讖?「長亭餞別」四字可省音韻悠揚,足唱了三頓飯時候纔完。衆人吃得大醉,然後散了。
  到初三那日,發了兩班戲箱在莫愁湖。季、杜二位主人先到,衆客也漸漸的來了。鮑廷璽領了六七十個唱旦的戲子,都是單上畫了“知”字的,來叩見杜少爺。天二評:衹叩見杜少爺杜慎卿叫他們先吃了飯,都裝扮起來,一個個都在亭子前走過,細看一番,然後登場做戲。衆戲子應諾去了。諸名士看這湖亭時,軒窗四起,一轉都是湖水圍繞,微微有點熏風,吹得波紋如縠。齊評:幽靜之境如畫。天二評:天生一個好地方,可惜而今已矣。黃評:生地便寫得好亭子外一條板橋,戲子裝扮了進來,都從這橋上過。杜慎卿叫掩上了中門,讓戲子走過橋來,一路從回廓內轉去,進東邊的格子,一直從亭子中間走出西邊的格子去,好細細看他們裊娜形容。當下戲子吃了飯,一個個裝扮起來,都是簇新的包頭,極新鮮的褶子。一個個過了橋來,天二評:然則仍是男子像婦人之說打從亭子中間走去。杜慎卿同季葦蕭二人,手內暗藏紙筆,做了記認。
  少刻,擺上酒席,打動鑼鼓,一個人上來做一出戲,也有做《請宴》的,也有做《窺醉》的,也有做《藉茶》的,也有做《刺虎》的,紛紛不一。後來王留歌做了一出《思凡》。到晚上,點起幾百盞明角燈來,高高下下,照耀如同白日。歌聲飄渺,直入雲霄。城裏那些做衙門的、開行的、開字號店的有錢的人,聽見莫愁湖大會,都來雇了湖中打魚的船,搭了涼篷,挂了燈,都撐到湖中左右來看,看到高興的時候,一個個齊聲喝采。直鬧到天明纔散。那時城門已開,各自進城去了。
  過了一日,水西門口挂出一張榜來,上寫:第一名,芳林班小旦鄭魁官;第二名,靈和班小旦葛來官;第三名,王留歌。其餘共合六十多人,都取在上面。鮑廷璽拉了鄭魁官到杜慎卿寓處來見,當面叩謝。杜慎卿又稱了二兩金子,托鮑廷璽到銀匠店裏打造一隻金杯,上刻“豔奪櫻桃”四個字,特為奬賞鄭魁官。黃評:須知鄭櫻桃非可親可近之人也別的都把荷包、銀子、汗巾、詩扇領了去。那些小旦取在十名前的,他相與的大老官來看了榜,都忻忻得意,也有拉了傢去吃酒的,也有買了酒在酒店裏吃酒慶賀的。這個吃了酒,那個又來吃,足吃了三四天的賀酒。
  自此,傳遍了水西門,鬧動了淮清橋,這位杜十七老爺名震江南。衹因這一番,有分教:風流才子之外,更有奇人;花酒陶情之餘,復多韻事。本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臥評】
  “使男子後庭生人,天下可無婦人”。慎卿當道此二句,引用洪武語不倫。
  前寫蕭金鉉三人,此又接寫宗子相、郭鐵筆,生不願見貴人,今不幸見女,世所謂不得人意者,此類是也。想見慎卿胸中作惡之甚。
  明季花案,是一部《板橋雜記》;湖亭大會,又是一部《燕蘭小譜》。黃評:《燕蘭小譜》不足言書,評者何其陋耶
  
  【齊評】
  傳云:「國風好色而不淫。」昔人曾辨此語,以為淫與好色,相去幾何?不知色有男女之分。女色之不當淫者,皆不當好者也;若其當好,又不得目之為淫,亦不必自明其不淫也。惟男色.即不能不好,必不當淫。好色不淫,庶幾得之。慎卿之品第花案,非好色也,乃好名也。不然,既求情人於男子中,而隔三間屋即聞婦人臭氣矣,何於王留歌之乃姊,一見而即急急娶之;且不受賀,不請客,則河房中之避喧取靜燕爾新婚者,豈專為以嗣以續之計也哉!
  【天一評】
  季葦蕭誑騙杜慎卿一節.適慎卿在着魔之際,情不自禁.故落其玄中,及至會見來道士,方始悟曉,寫其情景,真神妙筆墨。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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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跋
第一回 說楔子敷陳大義 藉名流隱括全文
第二回 王孝廉村學識同科 周蒙師暮年登上第
第三回 周學道校士拔真纔 鬍屠戶行兇鬧捷報
第四回 薦亡齋和尚契官司 打秋風鄉紳遭橫事
第五回 王秀纔議立偏房 嚴監生疾終正寢
第六回 鄉紳發病鬧船傢 寡婦含冤控大伯
第七回 範學道視學報師恩 王員外立朝敦友誼
第八回 王觀察窮途逢世好 婁公子故裏遇貧交
第九回 婁公子捐金贖朋友 劉守備冒姓打船傢
第十回 魯翰林憐纔擇婿 蓬公孫富室招親
第十一回 魯小姐製義難新郎 楊司訓相府薦賢上
第十二回 名士大宴鶯脰腹溯 俠客虛設人頭會黃評:“鶯脰”對“人頭”,奇而趣
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賢問業 馬純上仗義疏財
第十四回 蘧公孫書坊送良友 馬秀纔山洞遇神仙
第十五回 葬神仙馬秀纔送喪 思父母匡童生盡孝黃評:“葬神仙”三字妙
第十六回 大柳莊孝子事親 樂清縣賢宰愛士黃評:真以孝子許,重惜之也
第十七回 匡秀纔重遊舊地 趙醫生高踞詩壇
第十八回 約詩會名士攜匡二 訪朋友書店會潘三
第十九回 匡超人幸得良朋黃評:潘三不良,然於匡二則良朋也 潘自業橫遭禍事黃評:自作孽也
第二十回 匡超人高興長安道 牛布衣客死蕪湖關
第二十一回 冒姓字小子求名 念親戚老夫臥病
第   I   [II]   [II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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