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是……
老夫少妻怎麽過日子?
眼前飛着細小的蚊子,視網膜有破洞,膝蓋頭也颼颼地風濕骨刺,睡到夜晚有欲尿的感覺,站着,憋氣,卻又像滴漏一樣遲遲出不來。
老男人的夜,實情像葉慈的詩篇《航嚮拜占庭》嗎?An aged man is but a paltry thing./老年男人無非瑣屑小事。
A tattered coat upon a stick./竿子上蕩着一件破布衫。還有彼此體溫也解决不了的孤獨。
見諸艾瑞絲·梅鐸(Iris Murdoch)的丈夫John Bailey描述他們晚年相處的書(英文書名是Elegy for Iris,中文譯成《輓歌》),寫道“我們在彼此身上看到了孤獨”,當楊振寧碰到翁帆,老年的孤獨碰上青春的孤獨,加起來,說不定正好是小說傢馬奎茲的題目:
一百年的孤獨。
無從跨越的還有……兩人之間兩個甲子的時代,其中難以跨越的時代感。他的生命章節已經寫到最後,而前面那些關鍵的章節,蕭條異代不同時,她甚至尚沒有出生,又怎樣用超前的心智一起去重數、去緬懷、去相濡以沫?
即使兩人偶有溫馨的時光,不是昂揚、不是燦爛,像是站在晚霞的回光裏,隨處帶着淡淡的哀愁,或許因為快樂而悲傷,或許因為悲傷而快樂……
問題是,誰會告訴我們這樣的真相呢?
對隱然合於流俗的事,華人世界總喜歡錦上添花。因此,這“美麗的禮物”,目前看來,將為大師的晚年紅袖添香;為傳統老男人的生命,添加上令人羨慕的尾巴。
我在意於它強化的仍是某種“迷思”(Myth)。教導俗世男女,追求最傳統的標的物。偏偏有人說他們充滿勇氣。這是混淆視聽的說法。
其實,他們依着傳統的模式相遇與相交,像是某種形式的郎纔女貌、某種形式的各取所需,其實並非異類的情愛,亦算不上艱辛的苦戀癡戀,過程既不驚世、也不駭俗,後來婚禮果然祝福盈庭,如果要說當事人有勇氣,他與她的勇氣加起來也比不過任何一位毅然出櫃的同志朋友。
明明是在傳統架構裏鑲嵌得宜,卻名之為浪漫、名之為勇氣……
而我擔心的尤其是,這浪漫的“迷思”將影響深遠:它關係着女人繼續把皮相青春當作本身可欲與否的唯一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