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退伍前几个月,对将来干什么的问题他思考得最多。他在日记中写道: 归途内心感触很多。要之以“该做怎样的一个人”为念,我简直有点混乱,我不太知道我将来走哪一条路才好,人间的成败,腾达的种类,幸与不幸,目的与手段问题等等都干扰着我,我想我大概不可能甘心做胡适之一样的学者,更不可能做方东美一样的学者,我的本质上是一个man of action,也许我会演电影,也许我会做一些惊天动地的狂飚事业,也许我会组织一个裸体园,一个怕太太协会,谁知道我会做什么?我想我终必会是一个“捣乱鬼”,一个“不安分的人”,一个“异端”,一个“惹是生非的人”,一个“波澜人物”,一个“使旧社会头痛的家伙”,一个“专门会耍花枪的人”,一个“永远使人不停的惊异的人”。我还要好好再想想再摸索,再制造花样,再一变二变大变一阵。① 因此,他对自己未来的职业的选择定下了四个标准: 一、“这个职业的本身一定是我感到兴趣的”; 二、要考虑到“个人的ability(按:才能)的限度”; 三、“最好与个人的志愿相配合”; 四、要“能用世”,“对世道人心民生国计有直接或较直接的影响”。 他希望自己是“a man of action”,而不是“置四海困穷不言,而讲危微精一”、在考据中度日的“白首太玄经”的老文人。他还说:“做一支蜡烛或一面反映烛光的镜子,是两条‘发扬光大’的途径。”而自己要做的当然是“蜡烛”而不是“镜子”。他所说的蜡烛是指要有自己的思想,要自己发光,自己就是一台工作母机,以无穷的精力和智慧,作出自己的判断,宣传自己的思想,来行动,来实践,来作出“有价值之‘谠论’”;而不能像“镜子”那样,做白首注经的考据工作。他说:“雕虫篆刻之事,我不为也。” 他对自己的前程充满了信心,为自己思想与人格的更加成熟而自豪,对自己要走的路更加坚定,这种坚毅与执着,在他的日记中有最深刻的表白: 在众人午睡时躺在床上想:我还这么年轻,我有过许多经验,又具有着俗人所不及的许多本钱,军中的磨炼——更使我在刻苦与意志上面有了极大的进步,我现在在镜子前面看我自己,我明显地感到我从来没有如此成熟有力,他们都是昏睡的人群,他们是真正的弱者,他们只有些原始的力量、专科知识的力量,而我呢,既非粗犷的男人,亦非坐井的学人,我是真正的一个万千人中的有大办法大抱负的人,以我的年龄才具与性格,我决心放弃了在我里面那些无为的、缩头的、重视爱情的“陈彦增的毒素”,我决心只给我自己一条路走,就是要好好把我锻炼成新时代的英雄人物,锤成一条“坚强得可怕”的铁汉。 沉沉一片力, 亦侠亦温文。 霸气与野心是我指给自己的一条新道路,——一条唯一的新道路,这是我在军中的一个大转变,——放弃了“陈彦增式的老路”,在外表上也做了一个汲汲求名勃勃好功的人物了(暴雨中写竞)。① 1960年9月20日,他因工作问题乘车北上。在台北,他看望了时刻关心他的老师姚从吾先生,姚先生对他期望甚殷,听说他手头拮据,便拿钱给他,他拒绝了。又劝他明年考研究所,并说三月至七月之间他每月资助李敖500元,以助他考试,他十分感动,但对老师的慷慨解囊还是再一次谢绝。望着姚先生那充满期待的笑容,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感激、内疚、惭愧、奋发,一切都在不言之中了。 一月之后,他又收到了同学萧启庆的来信,萧告诉他,胡大博士有意“栽培”他,但希望他读完台大历史研究所。姚从吾为李敖解甲后的职业问题也在想办法,想聘李敖为“国家长期发展科学研究讲座助教”(每月1000元)。这无疑又是一个好消息。 在这一年的12月2日,李敖就工作问题又回台中。这一次,他感觉到问题并不像他想像的那么好办了,即使代课的职业也不可能谋到。他妈妈说他臭名满古城,也袖手不管,并说:“退伍后十天半月,勉强可住,久则恐难相处。”这无疑是在堵他还家的退路。走投无路之中,他只有寄希望于“姚老头”了,但他又不知姚从吾能帮他到什么程度。他想到了父亲的老同学王墨林。于是,12月23日,他给王墨林写信,就求职之事请求帮助,他说写稿子、帮教授打杂都不是稳定可靠的办法,由于自己“修名之不立”,简直找不到能帮助自己的人,年轻的朋友们力不从心;长一辈的不骂他,就算是他的造化了,谁还肯对这个大逆不道立异标新的人拉一把呢?他希望王墨林能帮他找一个“轻松的、自由的、在台北的五百元的”差使就行了,这样他可以专心于个人的研究工作,只要自己时间多些,生活艰苦也没什么。李敖把能想到的办法都想到了,而一切都无济于事。 1961年1月17日,李敖看到《联合报》1月12日登载的消息《发展科学委会教授助理聘定》,在“国家长期发展科学委员会50年度研究讲座教授助理研究人员已正式聘定42人”中,“专任助理”11人,在专任条下,李敖排名第九。显然,这是他的导师姚从吾先生一番苦心的收获。看到这则报道,李敖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的精神为之一振,心想至少一月可以有1000元的薪水了,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从容地放眼未来了。第二天,他在床上神作计划,又有了考出国留学、以渡海西去的打算。他想起50天前在行军途中于旗山慈云寺玩抽签游戏时的一条偈语: 只恐前途命有变 劝君作急可宜先 且守长江无大事 命逢太白守身边 如今,姚从吾真成了偈诗中的那个“太白”金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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