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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碼頭 四
韓鼕 Han Dong
王智馬寧遙相呼應──分別以和平和武力的方式,在寬敞的候船室裏以他們為中心人群分作兩堆。此乃是分兵之計,當然也可以說他們被對方分割包抄,將面臨各個擊破的命運。本來費俊是可以來回策應的,但沒有人註意到他,他被徹底地忽略了。他始終拿不定主意,應該幫誰?或者,誰更需要他的幫助?他的主張一嚮不甚明確,到了關鍵時刻就不知作何抉擇了。因此當他擠到王智身邊,便幫腔附和王智的和平主張,然而並沒有人答理他,包括王智,這就讓費俊感到自己並無任何辯纔。於是他來到馬寧這邊,模仿馬寧也將手插在褲子裏不拿出來,可也沒有誰過來握住他的手腕。費俊用手將他的褲子頂起一塊,並保持了半天,結果連自己也懷疑起來:那後面是一把匕首還是一根勃起的陰莖?他實在不知道如果是一把匕首他的手應該是怎樣放置的?
壯漢想起三衹包同時想起了包的主人老卜,他已經有一段時間不在了。壯漢的對手早就變成了馬寧,等他意識到這一點已經太晚了。老卜不在了,三衹包自然也不翼而飛,跟隨它們的主人從這間候船室裏消失不見了。一種看法認為:老卜是在王馬費的掩護下悄悄撤離的。還有一種看法:老卜是壯漢故意放跑的,因為後者對老卜的包裏是否有東西也不敢確信。如果老卜以及他的三衹包從此無影無蹤,那包裏是否真有東西也就死無對證。當壯漢發現老卜不見了,他的態度變得更加強硬。壯漢不僅咬定老卜的包裏有東西,並聲稱是他親眼所見,若不如此,他(老卜)幹嘛要跑呢?因此王馬費三人(老卜的同夥)非得跟他去民警值班室不可。壯漢此刻衹有一個目的,就是證明他是正確的。這邊,王智的心思和壯漢一樣,當他得知老卜不見了,心中的一塊石頭就落了地。估計老卜趁亂混在乘客裏上船走了,沒準現在已經過江到了對岸,他帶走了三衹包,當然也帶走了裏面令人擔憂的東西。也就是說那東西根本就沒有存在過──現在到了洗刷自己的時候了。
權衡利弊,王智覺得還是隨壯漢一夥去民警值班室比較好,雖然他們得通過外面的那條黑暗陌生危機四伏的街巷。眼見得壯漢的同夥越來越多,留在候船室裏也不是一個辦法──那兒已經快成街頭了。
他們分別被壯漢一夥擁着嚮外走去。來到外面的街上一些人想把他們就地打倒,為瘦子報仇,但被壯漢製止了。此刻他衹想證明自己是正確的,因而非得去民警值班室不可。壯漢來回維持着必要的秩序,以免在到達目的地以前王智等人被揍成半身不遂,若是那樣就理虧了。
民警值班室設在江堤上,是一所孤零的木板房子,門前亮着一盞紅燈。雖然他們早就看見了那紅燈射出的紅光,但要走到還需要一段路程。這段路黑漆漆的,空氣中飄蕩着江水以及煤煙混合而成的特別的氣味。一夥人在用王智他們不甚明白的當地話辱駡他們,並簇擁着他們嚮前走。那些人越來越陌生,他們的心裏就越發慌亂。相比之下,壯漢由於和他們打了一兩個小時的交道,因而較為親切。在莫名的恐怖中他們努力尋找着壯漢的身影和他的聲音。實際上壯漢也的確在保護他們。但由於他們被分作三處,壯漢需要來回照應,因此顯得有些忙不過來。他扯着嗓子大聲喊叫,訓斥和責駡着他的同夥,那聲音雖粗俗刺耳,但還是給了他們不少安全之感。黑暗中,王馬費三人的身上分別挨了不少拳,那是壯漢照顧不周的結果。當然也多虧了壯漢的照顧,否則將會更慘。可見壯漢是這夥人的頭目,男人們一般都聽他的,女人則管不了這許多,她們紛紛撲上來襲擊王馬費。好在她們是女人,力氣有限,他們挨着的很少有實實在在的拳頭,一般來說不過是扭一把掐一把,雖不至於致命但疼痛難忍。這幫女人想必是壯漢和瘦子們的女人,或者是被壯漢的女人(小賣部的營業員)和瘦子的女人(■黃頭髮的華子)扇動起來的。她們同仇敵愾,發誓把與她們的男人作對的幾個外地人置於死地。從候船室到民警值班室的這段路並不很長,大約有兩百來米,但由於壯漢一夥的內部存在着明顯的意見分歧,以及參與者衆多,隊伍龐大行動不便,因此路上花了很多時間。
好不容易到達了民警值班室,由於木屋窄小,衹有當事人才被允許進入。王智他們三人都進去了,壯漢一夥衹進去了一個壯漢。本來瘦子也是有資格進去的,但他疼得實在熬不住,被人架走看急診了。加上值班民警,木屋裏一共是五個人。王智們一進來就覺得徹底安全了,他們與對手的力量對比是三比一,民警暫時中立。而在木屋之外,層層疊疊的群衆包圍了值班室,矮小的木屋幾乎看不見了,至少那刺目的紅光已照射不到那麽遠。包圍木屋的群衆是壯漢的同夥、女人、親戚、熟人和老鄉,可以說沒有一個是超然事外的純粹的觀衆。他們包圍了木屋,從門窗以及木板的縫隙中觀察裏面的一舉一動。值班室裏低懸着一盞一百瓦的白熾燈,照得室內通亮。由於木板將群衆隔絶在外面,因此在視覺上王智們占有絶對優勢(三比一),他們的自信多半來自這裏。然而木板並不隔音,從聲音判斷外面的街上至少也有一百來人。他們並沒有特意大呼小叫,反倒壓低了嗓音,那壓抑不住的嗡嗡的低語聲更具威脅性。壯漢的自信來自於此,他相信衹要自己點個頭,外面的那夥人甚至能把木屋掀翻。他掩飾不住一臉的得意之色,並顯然有了某種以勢壓人的意思。
民警很年輕,二十歲左右,壯漢一口一個“小李,小李”的把他叫得不耐煩起來。他皺着眉頭問:“你把他們帶來幹嘛啊?”壯漢就說有一個傢夥帶了三衹包,三衹包中的一個包裏面有東西……小李問:“是他們嗎?”壯漢說:“不是的。”小李說:“不是他們你把他們帶來幹嘛啊?”壯漢說:“他們是一夥的。”小李問:“那東西呢?”壯漢說:“在包裏。”小李問:“那包呢?”壯漢說:“被拎包的人帶走了。”小李聽後很不高興,說:“你耍我還是怎麽的?既沒人也沒贓,你跑到這裏來鬧什麽鬧?”壯漢說:“小李小李,你這就不夠意思了,我們哥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小李說:“誰跟你是哥們?你少來這一套!”
王智察言觀色良久,這時他主動掏出教師證遞到小李手上,說:“你看,我是大學老師,這位(指馬寧)是律師,這位(指費俊)是記者,我們都是知識分子,怎麽會去幹那些違法的事呢?今天我們過江來送一個朋友,沒想到碰上了這夥人,恕我直言,他們是什麽身份?”
小李略微端詳了王智一番,強烈的燈光下後者越發顯得文弱白淨。再看他的兩個同伴,也都衣冠楚楚、文質彬彬的,此刻正安靜地坐在屋裏僅有的兩把椅子上默默地吸煙。而這一位,把小李稱作哥們的,將汗衫袖子一直擼到肩膀以上,堆積在粗短的脖子兩旁。他的手臂十分發達,二頭肌在皮膚下面跑來跑去,像一隻胖大的老鼠。三角肌,也就是肩頭處文了幾個麻點,由於工藝拙劣根本看不出是什麽圖案或文字。壯漢的那張臉更是讓人望而生畏,毛孔粗大,使勁地往外冒着油……由於候船室裏燈光昏暗剛纔王智他們並沒有看清壯漢的模樣,現在想來不禁有些後怕。即便是民警小李也不屑於與這樣的人為伍,特別是在王智這夥儒雅的書生面前。他把教師證交還給王智,並沒有嚮馬寧索要律師證嚮費俊要記者證。如果他非要不可的話他們也拿不出來,不是因為沒帶在身邊,而是他們根本就沒有二證。王智謊報馬費二人的職業是為了加強他們的整體實力──對於記者和律師即使是警察也不敢隨便亂來的。況且,王智自信自己能取得小李的充分信任。他的教師證是真的,他是一名大學老師這也沒有假,尤其是他那張循循善誘的臉,上架一副黑框眼鏡,鼻子下面兩片薄而紅的嘴唇,不是老師又能是什麽?出於對王智的信任,想必小李對馬費二人的身份也不會多加懷疑。當然小李自有他的理由,他不願糾纏於身份問題是因為王智問壯漢是“什麽身份?”而他不便回答。他既不回答壯漢是什麽身份,也不問馬費的身份是否屬實,於是便兩相抵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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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上海人民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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