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评传 追隨遠去的腳步:西望張愛玲   》 第四章香港的求學歲月(2)      西嶺雪 Xi Lingxue

  他於是也並不多話,衹伸手接過她的行李,顧自在前頭引路,叫了車,直接送她到香港大學。
  大學位於半山腰的一座法國修道院內——後來半山就成了張愛玲小說裏的重要背景,葛薇竜的姑姑便住在半山別墅,喬琪的車從山下一路開上來,薇竜等在路邊,等着他回頭;愫細同羅傑鬧翻了,從半山一路地跑下來;言子夜教授的住宅,是在半山;範柳原為白流蘇租的房子,也在半山。
  山路兩旁盛開着如火如荼的野花,那便是我遍尋不見的“影樹”,據說有着燃燒一般的顔色。滿山植着矮矮的鬆杉,風送來海的微腥。有一次愛玲抱着一摞書從山上下來,突然看到一條蛇鑽出山洞來半直立着,兩尺來長,眼圓舌細,絲絲地瞪着她;她也回瞪着它,瞪了有一個世紀那麽久,然後纔突然“哇呀”一聲大叫着跑掉了——估計那條蛇也被嚇了一跳。
  在學校裏,她最喜歡的去處是圖書館,那裏是感情的冷藏室,文化的修羅場,那一排排的烏木長臺和影沉沉的書架子,略帶一點冷香的書捲氣——是悠長的歲月,給它們薫上了書捲的寒香;那些大臣的奏章、象牙簽、錦套子裏裝着的清代禮服的五色圖版;那陰森幽寂的空氣,都是她熟稔而喜愛的,坐在圖書館裏,就仿佛坐在歷史的殿堂中,有種君臨天下的安泰與篤定。
  偶爾從書捲中擡起頭來,看着飯堂外面坡斜的花園,園裏灼灼的杜鵑花,水門汀道圍着鐵欄桿,鐵欄桿外的霧或是霧一樣的雨,再遠處,是海那邊的一抹青山。那時候,心是靜的,屬於天地與自然。
  本地的女孩都是聖斯提反書院畢業的,與馬來西亞僑生都是衹讀英文,中文不過識字;又多是闊小姐,最是揮金如土,眼高於頂的,社交活動多得如午夜繁星,又講究吃又講究穿。然而愛玲為了節約開支,不敢參加任何活動,免得在學費膳宿與買書費外再有額外開銷。在香港求學三年,也沒學會跳舞,因為怕要置辦跳舞裙子。
  宿舍裏有個叫周妙兒的女孩子,父親是巨富,買下整座離島蓋了別墅。她請全宿舍的同學去玩一天,要自租小輪船,來回每人攤派十幾塊船錢。張愛玲為了省這十幾塊錢,便嚮修女請求不去,然而修女追根問底要知道原因,她於是不得不解釋,從父母離異、被迫出走說起,一直說到母親送她進大學的苦楚,說得眼圈漸漸紅起來,自覺十分羞窘。偏那修女也不能做主,又回去請示修道院長,最後鬧得所有人都知道了。張愛玲大丟面子,無可爭強,衹有以加倍地發奮苦讀來雪恥。
  為了加強英語練習,她從入學第一天起便給自己定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不再用中文寫字,連傢信也是用英語書寫,反正媽媽和姑姑的英語都是很好的,還可以順便糾正她的語法錯誤。
  求學三年裏,衹有過一次例外——就是為了參加《西風》徵文比賽,寫過一篇《我的天才夢》。
  當時女生宿舍的規矩是每天在餐桌上分發郵件。張愛玲最喜歡收到姑姑的信,淑女化的藍色字跡寫在粉紅色的拷貝紙邊上,像一幅精緻的印象派裱畫。每每見了,真有種“見字如晤”的親切。
  這天同學蔡師昭一邊分信一邊念名字,念到張愛玲,她以為又是姑姑來信了,興高采烈地拆開,卻是《西風》的獲奬通知,不由又驚又喜地“呀”了一聲。蔡師昭看到她的樣子,笑着問:“什麽事這麽開心?”
  “你看。”她遞過信去,巴不得有人同她分享快樂與榮譽。如果可能的話,她願意與所有的人分享,可惜同學們都是華僑,多半不懂中文,就衹有蔡師昭熟悉中文報刊。
  蔡師昭是天津來的,20出頭,在同學中算是年齡大的,為人又穩重,傢教很嚴——替她取名師昭,要她效法《女訓》的班昭,顯然守舊。因為比同學們年長幾歲,比較善解人意,對張愛玲的處境很瞭解,深知得奬的意義對她有多麽重大——還不止衹是奬金的緣故。她替愛玲慶幸,也要替她在身邊的闊小姐中撐面子,便把信傳給別的女生看,一邊解釋《西風》是怎麽樣了不起的一本雜志,得這個奬有多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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