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她也认出了我,点点头,对两个男孩子说,让他走吧,他是王吉素的儿童团长。
有人问,你能认准吗?赵四儿打个沉,似乎被叮问得没有了把握,重又把我打量一遍。我被她看得怪不自在,心里边又急又躁又憋气。
她开口说,王吉素的孩子都是睁眼瞎,只有他们的团长认字,一试就能考出真假。
一张白里透红的手掌心“摆”在我的面前。那五根手指是长长的、细细的,显得鲜鲜嫩嫩的,而且带着清晰好看的纹路。
我立即领悟了聪明人的聪明意图,首先抬起左手,攥住她那三四根软绵绵的、热乎乎的手指尖,为的是使这张纸不垂动摇摆。随后提起笔,让笔尖对准手心,写起“梁金广”三个字。写时我特别留意,不敢用太大的劲儿,怕画痛了她。写完,赵四儿点点头,说,小字还不赖,你走吧!
人山人海的演出现场,我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高喊一声“砖头大哥”就扑向了他。
林南仓那边的车把式,这会儿变成了一个地道的军人,显得特别英俊精神、威威武武,让人一看就从心里羡慕。
我抓紧时间问砖头,白大叔他们好吗?
他打个愣,哪个白大叔?噢,他呀!反对减租减息的家伙,让群众把他斗倒了!
为啥斗他呢?我听着砖头这一番让我意外的回答,还有他说这番话时咬牙切齿很生气的样子,都感到奇怪。
我望着砖头那矫健的身影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街头的一盘石碾子那边。不知为什么,心头好像压了块无形的石头,沉沉的、闷闷的,那股子别扭劲,道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自打那天,我的心里别扭了好多日子,总是暗暗叨念林南仓那边的白大叔一家人。不论怎么掂量比较,我都没办法把白大叔跟反革命的敌人联系到一块儿,跟我参加斗争会亲眼看到的那些恶霸坏蛋们画个等号。报纸上的文章和上边工作人员的演讲,曾经在我耳朵里灌输了许多有关地主老财搞压迫、搞剥削、喝人血、害性命的罪恶事例。所有这些我都不仅相信,而且激起过无数次的愤怒之火,烧得我想跳起来跟那班恶人去拼杀。可惜,这些在白大叔一家人身上全然失去效力,激不起一点我对他们的仇恨。相反,我倒觉着白大叔一家都是好人,斗争他们是好人受了冤屈。砖头他们不该斗争白大叔,更不该把柔弱的大婶和小小的玉子给吓唬跑,将他们一家拆散,背井离乡。那娘儿俩跑出她们的家,在人地两生的北平,肯定不会有舒服的日子过。我把这些想法都告诉了区干部黎明,他却说我被剥削阶级拉拢人的手段给骗了。
我听了这番话不禁委屈地摇摇头,说,黎明同志,你不知道我当时独自坐在漫荒野地里啥样呢,连肚子都是空的,饿得咕咕乱叫,他就算是那号剥削人的家伙,他能从我身上得到个啥呢?
他说,起码是假慈善,收买人心,麻痹人们对他的斗争意志。懂吗?你就被他给麻痹了,这就是个严重的教训呀!
对这一番劝导,我理都不想理,闭上眼睛不去看他。只是听到他的声音越来越沉重,才睁开眼。黎明那张脸变得通红通红,两只眼睛里流动着痛苦的光,捏着小烟袋的手哆哆嗦嗦地抖动。他的心里一定很难受,很痛苦。一个多么精明、多么有魄力的汉子,一个多么受我尊敬、让我爱戴的长者,一个多么了不起的革命干部!他,竟然让我给惹得这样生气,这样地束手无策!
我猛地蹿起,扑到他的怀里,使劲儿搂住他的脖子,一连声地央告他,黎明同志,你别生气。谁的恩情,也没有你们给我的大,我一定听你的,我一定跟着共产党走!
有一串热乎乎的水珠滴到我仰望着的脸颊上。
休了东施古庄那个媳妇的事儿,全村人都知道了,邻村一些认识我的人也知道了。引得媒人往来不绝,好多家长想把闺女许配给我,乐意让我成为他们的女婿。我如此这般地备受青睐,倒不是由于他们预料到今后的我会有多大出息。庄稼院的庄稼人最讲究实际,从不异想天开,对别人的估计也大多恰如其分。我被他们看中,更证明他们讲究实际和从实际出发的原则:小伙子五官端正,没伤没残,还识几个字儿,有房子有地,有果树园子,而且没有管辖媳妇的公婆,没有瓜分财产的弟兄,进门就当家,进门就过不愁吃穿的日子——到哪儿找这么可心的女婿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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