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思考 酱缸:千年难醒的噩梦   》 第33节:谋利有啥不对      Bai Yang

  今天看了孙观汉先生的《菜园里的心痕》(《菜园怀台续思》),谈到经济部长李国鼎先生,李先生对这种走错了的路,称之为"旧观念"。
  孙观汉先生认为"旧观念"和"酱缸"名异实同。柏杨先生想,它们似乎只一部份相同,旧观念中也有好的,在旧观念下产生的行为,也有和日月并明的。只有酱缸蛆观念,即令它是新的,也是堕落的,恶毒的也。
  李国鼎先生指出在"旧观念"中,一直到今天,人们还瞧不起做生意,认为做正当生意赚钱是丢人的。呜呼,这跟文化走到岔道上有关,盖我们的文化本来是走在光明大道上的,却被长期的封建政体和儒家学派圣人们,群策群力,连推带打,活生生的塞到酱缸里。大家最初还叽哇乱叫,后来酱成了酱缸蛆,不要说叫啦,连哼的声音都归于沉寂。孟轲先生的学说便是:"何必曰利,唯有仁义而已。"的,这位不曰利的祖师爷,为千万个酱缸蛆制下了仁义的假面具,明明害了杨梅大疮,鼻子都烂塌啦,却把面具一戴,喊曰:"都来看呀,俺好漂亮呀!"
  38.谋利有啥不对
  在表面镇静而心里奇痒的状态之下,儒家朋友对商人充满了轻视、嫉妒、愤怒。一提起商人,就是"奸商"。奸商当然多得是,但公务员中也有坏蛋,却从没有听说过有"奸官"的(不过,"赃官"一词倒层出不穷)。夫商人以正当而合法的手段赚了钱,吃得好一点,住得好一点,就有人眼红。而"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却他妈的高贵得不得了,人人翘起大拇指称赞他"有办法"。李国鼎先生怎不感叹旧观念,袁晴晖先生怎不觉得文化走到错路上乎?
  一位中国文化学院夜间部的学生,向柏杨先生谈到他的教习傅宗懋先生。傅先生讲课很受学生们的欢迎,不仅口才好,而且有深度,日前他在该院这学期最后一节课时,曾对儒家的那种"正其谊不谋其利"学说,誓死反对。傅先生鼓励学生用正当合法的手段赚钱,"谋利"不是一种耻辱,谈钱谈利也不是一种耻辱。恰恰相反的,那是一种光荣。儒家那种口不言利,口不言钱,但心里却塞满了钱和利的畸形观念,必须纠正过来,社会民生,才能蒸蒸日上。
  那位学生转述这段话时,对傅先生充满了尊敬。柏杨先生听这段话时,对傅先生也充满了尊敬。盖中国人心中那块隐藏的保留地,必须取消,这保留地一天不取消,自私心便一天牢不可破。袁先生引用"哀莫大于心死",呜呼,心死者,自私心牢不可破也。也有一种现象不知道读者老爷注意到没有,中国人讲仁义说道德的嗓门是天下嗓门中最高的,聪明才智和判断力,也是天下第一流的。可是千万不能碰到心里那块保留地,只要碰到那块保留地,就立刻胡涂成一罐浆糊,什么原则,什么逻辑,都会女大十八变。
  吾友吴佩孚先生驻防洛阳时,"八方风云会九州",不可一世,当时一位先生(偶忘其名矣)写了一篇呈文,说的是军纪的重要,并建议凡是奸淫烧杀的家伙,都应军法从事,洋洋洒洒,凡数万言。当大头目的,那有时间看完,吴佩孚先生看了一半,就用大笔一挥曰:"照准",盖对这些仁义道德,岂有不照准的。第二天,秘书长拿着该公文,面色苍白,跑了进来,曰:"大帅,这件事情恐怕得研究研究吧。"原来该呈文后半段是控告某将领(也忘其名矣)如何如何王八蛋,要求执行枪决的也。吴佩孚先生一瞧,连忙在"照准"上加一个"不"字,成了"不照准",险哉,老命。
  这个例子说明,中国人的仁义道德和聪明才干,随时随地都可以转弯改道,由"照准"到"不照准",只不过"说不准学"。如果该家伙跟自己漠不相关,你瞧他公正廉明吧。可是该家伙一旦跟自己有恩有怨,有利有害,就必然说不准。南梁帝国侯景先生造反时,王伟先生帮他写宣言写通电,结果被萧绎先生捉住,爱他的才华,本来要释放他的,后来有人打他的小报告说,王伟先生骂你独眼龙呀,萧绎先生最恨人骂他独眼龙,这一下虚火上冲,就把王伟先生的舌头钉到柱子上,再剜空他的尊肚。呜呼,要王伟先生活,出于自私;要王伟先生死,也出于自私。萧绎先生的结局也很惨,被人用土包压到胸脯上,活活压死。自私心太过于牢不可破,眼睛就成了三棱镜,一切东西都走了样,用三棱镜去观察万物,判断万物,不但误了自己,也误尽天下苍生。
  儒家学说的"施仁政",恐怕没有一个人反对,盖谁愿意老板大人"施暴政"乎哉?这个"仁"字的学问大啦,有些人一辈子都在靠研究它吃饭,有些人则好象得了口角疯,动不动就祭了出来。夫"仁"者,不外乎:"孝弟"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焉,"爱人"焉,"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焉。对于这种种诠释,我们都五体投地。但有点却是疑问重重,"施仁政"固然感恩戴德,妙不可言,可是该皇帝老爷如果不施仁政,而偏偏施暴政,该怎么办吧?孔丘先生没说啥,孟轲先生也没说啥,是他们没有柏杨先生这一套,没想到这个问题?抑虽想到啦却拿不出办法?或不敢拿出来办法?我们统统不知道,但我们却知道他们对暴政简直束手无策。唯一的策就是王老五拉胡琴──自顾自,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能溜就溜,溜不掉就缩脖子。呜呼,全部儒家的治术,是建立在皇帝老爷"施仁政"上的,这个大前提未免冒险过度。
  儒家对"暴政"的另一个对策是"进谏",皇帝老爷对仁政没兴趣,对暴政却心向往之,溜又不肯溜,或不敢溜,那么也只有"进谏"这一条路。而这一条路却危机四伏,险恶丛生,遇到择恶固执,一浑到底的头目,认为凡是"进谏"的话全是反调,存心跟他捣乱,就砸了锅矣。万般无奈中,潘金莲哲学就往外冒,跟朱熹先生同一个瓦罐里的酱缸蛆吴祖谦先生,曾搬出一套,这一套见于《东莱博议》,文曰──
  "人臣之忧,在于谏之未善,不在于君之未从。谏之道难矣哉,诚之不至,未善也。理之不明,未善也。辞之不达,未善也。气之不平,未善也。行之不足以取重于君,未善也。言之不足以取信于君,未善也。其所忧者惟恐吾未尽谏之道,亦何暇尤其从否乎?不忧术之未精,而徒忧病之难治,天下之拙医也。不忧算之不多,而徒忧敌之难胜,天下之庸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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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酱缸第2节:灵性衰微第3节:酱缸特产第4节:化淫棍为圣明
第5节:尿入骨髓第6节:说不准学第7节:荣华富贵第8节:英雄人物
第9节:千古奇冤第10节:愚恶第11节:难得胡涂第12节:鬼神欢声雷动
第13节:做官与麻人第14节:走老板路线第15节:赏饭学第16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第17节:人生以做官为目的第18节:圣人的定义第19节:建议三项第20节:尽可能少开会
第21节:努力读书第22节:党进先生第23节:三代以下第24节: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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