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 老北京的小鬍同   》 第33節:曇(4)      蕭乾 Xiao Qian

  那大旗的飄蕩激動起啓昌的心弦。他狂熱地奔到鬍伯祥面前。
  "主席,主席,分我衹旗子。"
  "走開!"鬍伯祥忙閃開了身。他那法蘭絨西裝的紐扣上飛着黃條綢。"我忙着呢,去找管旗子的。"
  啓昌狼狽地鑽進了人群,張望着管旗子的人。
  "勞駕,誰有富餘,分我一隻。"
  "有,可就不給姦細。"有兩衹旗子的人翻着白眼,掉過臉去。
  "喂,站好了!"班長由後面重重地推了他一下。啓昌纔想分辯沒有旗子的事,主席又報告了。
  主席囑咐着今天遊行要齊整點,不然,就給立德學校丟臉。
  大隊浩浩蕩蕩地出發了。前面扛大旗的挺起胸膛,用極威武的姿勢嚮前移動。赤手無旗的啓昌就跟在大隊後面。他那炯炯的目光如同朝香者般虔誠地對着前面的大旗,梗着脖頸嚮前走。他默默地讀着一些旗子上寫的字。雖然有人故意踩他的鞋跟,並把不好聽的話送進他耳中,他也不作聲。街道兩旁站滿了觀看的店鋪夥友和路人。
  出了白衣庵,一隊穿黃色製服的學生走過去了。飄動着小紙旗,喊着"抵製仇貨"的口號。啓昌不由得隨着也脫口喊了出來。遠遠地又一隊人:這是穿竹布衫的女學生。又一隊人!啓昌身體裏的熱血隨了吶喊的浪濤起伏澎湃着。憤怒的火在他心裏狂烈地燃燒着。馬路上滿是排隊和看隊的人們,黑壓壓地齊嚮着一座敞着的朱紅大門邁進。
  大隊在朱紅的墻,琉璃瓦的宮殿,白的橋梁,高的華表前面停了。頭顱,頭顱,無數淋着汗的頭顱在晃,像森林一樣是伸舉着的激奮的胳膊。震耳的吶喊:粗大的嗓音,嗄啞的嗓音,尖銳的嗓音,一起嚷着。小白旗像大葦塘裏的蘆花,隨了每度吶喊都嘩嘩作響。啓昌興奮得頭幾乎要漲裂了。
  席棚的臺上有人在演講了。揮動着拳頭,瞪着眼睛,憤怒地喊着。
  蓄長的頭髮隨了每次震顫都跳下前額,然後,他又得用手把它攏回去。
  "喂,你瞧見鬍伯祥沒有?"後面一個人揪住啓昌的臂膀問,這嚇了他一大跳。他搖搖頭。
  "鬍伯祥哪兒去了?"許多頭顱都回過去問。因為主席棚裏找立德的總代表,但是鬍伯祥不見了。
  呆了許久,鬍伯祥纔由人叢中擠進來,滿臉冒着汗珠。後面有兩個穿白褂青裙的女學生隨了他來。
  "這是--這是淑德的代表。她們明天準罷!"他靦腆地嚮大傢介紹着。
  臺上有人用喇叭報告了。偏偏一個高個子這時立到啓昌前面,像一座影壁似的。他忙側耳傾聽。報告的好像淨是些學校的名字,然後又是一大串地名。啓昌莫名其妙地聽着。直到最後,那喇叭叮嚀着:"諸位請都回到這裏,別在路上散。還有報告!"
  隨後,頭顱的海移動了。一些挂着"指揮"條子的在人叢中穿來穿去。就這樣大隊又出了那朱紅大門。
  吶喊如浪濤起伏着。
  東交民巷的鐵門閉上了。那些專為鎮壓殖民地叛亂的大炮都擺在巷口。鐵門前守了一隊棕面孔和白麵孔的薑色製服洋兵,個個托着實彈的槍,闔了一隻眼,對着群衆瞄準。前面還齊整地架了三座機關槍,像演習打靶一樣,後面跪着幾個等待發令開火的洋兵。一切都似在為行吶喊的人們表演着上海租界當時的情景。而且,這扮演如果中國人高興的話,還可以變成事實的。
  但這些武器不曾鎮壓住憤怒的群衆。遊行的人們駐足,用着嘶啞的嗓音對着那些槍口喊了起來,啓昌也是中間的一個。他伸出瘦小的胳膊,指着那些兇蠻的洋兵嚷着。
  一幕悲劇像是要發生了。剛巧這時候,群衆的領袖受了警察廳再三的勸導,移足前進了。
  啓昌就隨着大隊嚮前走,可還不時吐着唾沫回頭。那猙獰的洋兵依然在做着放槍的姿勢。
  --牧師,在上帝面前我們真是一傢子嗎?--啓昌小心坎裏不由得默默地問。
  當太陽斜斜地落在西方時,大隊又返回天安門了。雖然像呂葆光那樣在路上溜掉了的也很不少,但回來的人仍然把朱墻宮殿前的空地填得滿滿的。學聯主席報告完明天起各校擔任演講的區域後,赴會的人逐漸分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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