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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史 》 堯山堂外紀 》
捲三十二·唐
蔣一葵 Jiang Yikui
【元稹】 〔字微之。嘗朝退行至廊下，時初日映九英梅，隙光射礻真，有氣勃然。百寮望之，嘆曰：“豈腸胃之章，映日可見乎？”與白樂天友善，世稱“元白”。元寫白詩於閬州西寺，白寫元詩百篇，合為屏風。〕
元稹初授監察御史，出使西蜀，知營妓薛詩有辭辨，難得見焉。嚴司空綬潛知其意，每遣濤往侍。洎稹登翰林，濤寄獻鬆花紙百幅，稹就於所獻紙寄贈一篇曰：“錦江滑膩峨眉秀，幻出文君與薛濤。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皇毛。紛紛詞客多停筆，個個公侯欲夢刀。別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薛嘗好種菖蒲，故有是句。)
元稹廉問浙東時，別薛濤已逾十載，方擬馳使往蜀取濤，乃有劉采春自淮甸來，篇韻雖不及濤，容華莫之比也。元贈詩云：“新妝巧樣畫雙蛾，慢裹常州透額羅。正面偷睛光滑笏，緩行輕踏皺紋波。言詞雅措風流足，舉止低回秀媚多。更有腦人腸斷處，選詞能唱《望夫歌》。”《望夫歌》即《羅麯》，劉所作也。元因與狎，遂求在浙河七年。因醉題東武亭曰：“役役閑人事，紛紛碎薄書。功夫兩衙盡，留滯七年餘。病痛梅天發，親情海岸疏。因循未歸得，不是戀鱸魚。”盧侍郎簡求戲曰：“丞相雖不為鱸魚，為好鏡湖春耳。”謂采春也。
元微之為浙東觀察使，白樂天亦除杭州刺史，常以詩筒往來倡和。白語人曰：“曹公謂劉玄德曰：‘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予於微之亦云。”詩中“有月多同賞，無杯不共持”一聯，兩地暗合。
會稽號嘉山水，而蓬萊閣為冠。元微之為浙東觀察使，闢竇鞏為副，相與酬和，時號“蘭亭絶唱。”時白樂天刺杭州，元以會稽州宅誇樂天雲：“州城縈繞拂雲堆，鏡水稽山滿目來。四面常時對屏障，一傢終日在樓臺。星河影嚮檐前落，鼓角聲從地底回。我是玉皇香案吏，謫居猶得小蓬萊。”樂天答詩云：“賀上人回得報書，大誇州宅似仙居。厭看馮翊風沙久，喜見蘭亭煙景初。日出旌旗生氣色，月明樓閣在空虛。知君暗數江南郡，除卻余杭盡不如。”微之重誇州宅詩云：“仙都難畫亦難書，暫仕登臨不合居。繞郭煙嵐新雨後，滿山樓閣上燈初。人聲晚動千門，湖色宵涵萬象虛。為問西州羅剎岸，詩頭衝突近何如？”樂天答詩云：“君問西州城下事，醉中疊紙為君書。嵌空石面標羅剎，厭捺潮頭敵子胥。神鬼曾鞭猶不動，波濤雖打欲何如？誰知太守心相似，抵滯堅頑兩有餘。”又答微之詩：“可憐風景浙東西，先數余杭次會稽。禹廟末勝天竺寺，錢湖不羨若耶溪。擺塵野鶴春毛暖，泊水沙鷗濕翅低。更對雪樓君愛否？紅欄碧點銀泥。”又以西湖誇微之雲：“上馬復呼賓，湖邊景氣新。管弦三數事，騎從十餘人。立換登山屐，行攜灑酒巾。逢花看當妓，遇草坐為茵。西山籠黃柳，東風蕩白蘋。小橋裝雁齒，輕浪魚鱗。盡舫牽徐轉，銀船酌慢巡。野情遺世纍，醉態任天真。彼此年將老，平生分最親。皇天從所欲，遠地得為鄰。雲樹分三驛，煙波限一津。翻嗟寸步隔，卻厭尺書頻。”
元稹鞫獄梓潼日，白尚書在京與名輩遊慈恩，小酌花下，為詩寄元曰：“花時同醉破新愁，醉折花枝作酒籌。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時元果及褒城。亦寄《夢遊》詩曰：“夢君兄弟麯江頭，也嚮慈恩院院遊。驛吏催人排馬去，忽驚身在古梁州。”
白樂天左降江州司馬，元微之病中賦詩云：“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起坐，暗風吹雨入寒窗。”樂天得詩云：“此句他人尚不可聞，況僕哉！”欷久之。
元微之降達州司馬日，投宿一捨，壁間有字數行，乃稹十五年初及第時贈妓者，復次韻呈白居易雲：“十五年前似夢遊，曾將詩句結風流。昔教紅粉佳人和，今遣青衫司馬愁。”
元微之眨江陵，過襄陽，夜召名妓劇飲，將別，作詩云：“花枝臨水復臨堤，也照清江也照泥。寄語東風好擡舉，夜來曾有鳳皇棲。”(宋謝師厚作襄倅，聞營妓與二胥相好，此妓乞書扇，遂改下二名句云：“寄與東風好擡舉，夜來曾有老鴉棲。”)
元微之先娶韋氏，字蕙，官未達而苦貧，繼室河東裴氏，字柔之。二夫人俱有才思，時彥以為嘉偶。初韋蕙逝，不勝其悲，為詩悼之曰：“謝傢最小偏憐女，嫁與黔婁百事乖。顧我無衣搜畫篋，泥他沽酒援金釵。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今日贈錢過百萬，為君營奠復營齋。”又云：“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後自會稽拜尚書右丞，到京未逾月，出鎮武昌，是時中門外構緹幕，候天使送節次，忽聞宅內慟哭，侍者曰：“裴夫人也。”乃傳問：“旌鉞將至，何長慟焉？”裴氏曰：“歲杪到家乡，先春又赴任，親情半未相見，所以如此。”元立贈裴詩曰：“窮鼕到鄉國，正歲別京華。自恨風塵眼，嘗看遠地華。碧幢不照曜，紅粉莫咨嗟。嫁得浮雲婿，相隨即是傢。”裴答曰：“侯門初擁節，禦苑柳絲新。不是悲殊命，唯愁別是親。黃鶯遷古木，珠履從清塵。相到千山外，滄江正暮春。”
太和中，元稹拜左丞相，自越過洛，以二詩別白樂天雲：“君應怪我留連久，我欲與君辭別難。白頭徒侶漸稀少，明日恐君無此歡。”又云：“自識君來三度別，這回白盡老髭須。戀君不去君須會，知得後回相見無？”未幾，死於鄂。樂天哭之曰：“始以詩交，終以詩訣。弦筆相絶，其今日乎？”(微之詩傳入禁中，宮人能歌詠之，呼為元才子。)
【自居易】 〔字樂天，自號醉吟先生，居香山，稱香山居士。每作詩，令一老嫗解之，問解否？”嫗曰：“解。”則錄之。與嵩山僧如滿為空門友，平泉客、韋楚老為山水友，劉夢得為詩友，皇甫明之為酒友。獨不為贊皇公所喜。每寄文章，李緘之一篋，未嘗開，或請之，曰：“見詞則回吾心矣。”在翰林，賜防風粥一甌，食之，口香七日。其母因看花墜井，後有排白者，以《嘗花》、《新井》之作左遷。穆皇題柱曰：“此人一生爭得水吃。”平生詩數千篇，士人爭傳，雞林行賈售其國相，一篇一金。〕
白樂天初至京，以所業謁顧著作，顧睹姓名，熟視曰：“長安米貴，居大不易。”及披捲，首篇曰：“鹹陽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乃嗟賞曰：“道得個語，居亦何難？前言戲之耳。”因為延譽，聲名遂振。(長安冰雪，至夏月則價等金璧，白詩名動閭閻，每需冰雪，論筐取之，不復償價，日日如是。)
白樂天及第時，《贈長安妓阿軟》絶句云：“緑水紅蓮一朵新，千花萬草無顔色。”貞元末，阿軟産一女，求小名於樂天，樂天曰：“此兒甚白皙，可名之日皎皎。”有文士過之，見呼皎皎，為釋其義，始悟樂天之戲。蓋其種姓不明，取古詩云：“皎皎河漢女”也。
樂天除蘇州刺史，自峽沿流赴郡，時秭歸縣繁知一聞居易將過巫山，先於神女祠粉璧大書曰：“忠州刺史今才子，行到巫山必有詩。為報高唐神女道，速排雲雨候清詞。”居易睹之，悵然邀知一至曰：“歷陽劉郎中禹錫三年理白帝，欲作一詩而不能，罷郡經過，悉去千餘詩，但留四詩而已。”瀋期詩曰：“巫山高不極，合沓奇狀新。暗𠔌疑風雨，幽崖若鬼神。明月三峽曙，潮滿九江春。為問陽臺客，應如入夢人。”王無競詩曰：“神女嚮高唐，巫山下夕陽。徘徊作行雨，婉孌夢荊王。電影江前落，雷聲峽外長。朝雲無處所，臺館曉蒼蒼。”皇甫冉詩曰：“巫峽見巴東，迢迢出半空。雲藏神女館，雨到楚王宮。朝暮泉聲落，寒暄樹色同。清猿不可聽，偏在九秋中。”李端詩曰：“巫山十二峰，皆在碧空中。回合雲藏日，霏微雨帶風。猿聲寒度水，樹色暮連空。悲嚮高唐去，千秋見楚宮。”居易吟四篇與繁生同濟，卒不賦詩。(後薛能佐李福於蜀，道過此，題雲：“賈掾曾空去，題詩豈易哉？”悉去諸板，惟留端一篇。)
張祜初未識白公，白公刺蘇州，祜始來謁。纔見白，白曰：“嘗記得君款頭詩。”祜愕然曰：“捨人何所謂？”白曰：“‘鴛鴦鈿帶拋何處，孔雀羅衫付阿誰？”非款頭何耶？”張頫首微笑，仰而答曰：“亦嘗記得捨人有目連尋母。”白曰：“何也？”祜曰：“長恨歌雲‘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此不是目連尋母耶？”
樂天為杭州刺史，令訪牡丹，獨開元寺僧惠澄近自京師得之，植於庭。時春景方深，惠澄設油幕覆其上，會徐凝自富春來，未識白，先題詩曰：“此花南地知難種，慚愧僧閑用意栽。海燕解憐頻脾睨，鬍蜂未識更徘徊。虛生芍藥徒勞妒，羞殺玫瑰不敢開。惟有數苞紅萼在，含芳衹待捨人來。”白尋到寺看花，乃命徐同醉而歸。時張祜榜舟而至。二生各希首薦，白曰：“二君論文，若廉、藺之鬥鼠穴，勝負在於一戰也。”遂試《長劍倚天外賦》、《餘霞散成綺》詩，試訖解送，凝為元，祜次之。祜曰：“祜詩有‘地勢遙尊嶽，河流側讓關。’又《題金山寺》詩曰：‘樹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雖綦母潛雲‘塔影挂青漢，鐘聲和白雲’此句未為佳也。”凝曰：“美則美矣，爭如老夫《廬山瀑布》詩‘今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遂擅場。祜嘆曰：“榮辱紛紛，亦何常也！”遂行歌而邁。凝亦鼓而歸。(白又以祜宮詞四句皆數對，未足奇也，後杜牧守秋浦，與祜為詩酒友，酷吟祜宮詞，以白有非祜之論，常不平之，乃為詩以高之曰：“睫在眼前人不覺，道於身外更何求？誰人得似張公子，千首詩輕萬戶侯。”東坡遊廬山，有以陳令舉《廬山記》寄者，見其中雲：“徐凝、李白之詩，”不覺失笑。旋入開元寺，僧求詩，因作一絶雲：“帝遣銀河一派垂，古來惟有謫仙詞。飛流濺沫知多少，不為徐凝洗惡詩。”)
崔元亮與元微之、白樂天皆同年生，元亮名最後，自詠雲：“人間不會雲間事，應教蓬萊最後仙。”後白刺杭州，元為浙東廉使刺越，而崔刺湖州，白以詩戲之曰：“越國封疆吞碧海，杭城樓閣入青天。吳興卑小君應屈，為是蓬萊最後仙。”三郡有唱和詩，謂之三州唱和集。
商玲瓏，余杭歌者也。白樂天作郡日，賦歌與之雲：“罷鬍琴，掩秦瑟，玲瓏再拜歌初畢。誰道使君不解歌，聽唱黃雞與白日。黃雞催曉醜前鳴，白日催年酉後沒。腰間赤綬係未穩，鏡裏朱顔看已失。玲瓏玲瓏奈老何，使君歌了汝更歌。”時元微之在越州聞之，厚幣邀去，月餘始遣還，贈之詩兼寄樂天雲：“休遣玲瓏唱我詞，我唱多是寄君詩。明朝又嚮江頭別，月落潮平是去時。”
唐、宋間，郡守新到，營妓皆出境而迎，既出，猶得以鱗鴻往返，靦不為異。白樂天《湖上醉中代諸妓寄嚴郎中》詩云：“笙歌杯酒正歡娛，忽憶仙郎望帝都。藉問連宵直南省，何如盡日醉西湖？蛾眉久別心知否？雞舌含多口厭無？還有些些惆悵事？春來山路見蘼蕪。”
唐時，杭妓承應燕會，皆得騎馬以從，白樂天《代賣薪女贈諸妓》詩：“亂蓬為鬢布為巾，曉踏寒山自負薪。一種錢塘江畔女，着紅騎馬是何人？”
白樂天《失婢》詩云：“宅院小墻卑，坊門帖榜遲。舊恩慚自薄，前事悔難追。籠鳥無常主，風花不戀枝。今宵在何處。惟有月明知。”劉賓客賀雲：“把鏡朝猶在，添茶夜不歸。鴛鴦分瓦去，鸚鵡透籠飛。不遂張公子，即隨劉武威。新知正相樂，從此脫青衣。”(唐人有《誚失婢》榜詩，原情寄嘲雲：“撫養在香閨，嬌癡教不依。總然桃葉寵，打得柳花飛。曉露空調粉，春羅枉賜衣。內傢方妒殺，好處任從歸。偷鎖出深閨，風花何所依？想應乘月去，難道綽天飛。燭暗新垂淚，香凝舊舞衣。恩情如不斷，還嚮夢中歸。揭榜諱因依，千聲叫不歸。頭盤紅縷髫，身着紫羅衣。夾帶無金玉，窩藏有是非。請君看賞格，惆悵信音稀。”)
徐州張尚書有愛妓關盻盻，善歌舞，雅多風態。尚書既歿，舊第中有小樓名燕子，盻盻念舊愛不嫁，居是樓十餘年，有詩三首，其一云：“樓上殘燈伴曉霜，獨眠人起合歡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其二：“適看鴻雁嶽陽回，又睹玄禽逼社來。瑤瑟玉簫無意緒，任從蛛網任從灰。”其三：“北邙鬆柏鎖愁煙，燕子樓中思悄然。自埋劍履歌塵絶，紅袖香消二十年。”白樂天愛其詩，和之：“滿窗明月滿簾霜，被冷香銷拂臥床。燕子樓中更漏水，秋宵衹為一人長。”“今春有客洛陽回，曾到尚書墓上來。見說白楊堪作柱，爭教紅粉不成灰。”“細帶羅衫色似煙，幾回欲起即潸然？自從不舞霓裳袖，壘在空箱二十年。”又贈絶句諷之：“黃金不惜買蛾眉，揀得如花四五枝。歌舞教成心力盡，一朝身去不相隨。”盻盻得詩，反覆讀之，泣曰：“自我公薨背，妾非不能死，恐百載之後，人以我公重色，有從死之妾，是玷我公清範也。”乃答白公詩曰：“自守空房斂恨眉，形同春後牡丹枝。捨人不會人深意，訝道泉臺不去隨。”旬日不食而死。
開成初，白傅分司東都，諸朝臣祖送。裴休有令，各取一物為詩端，從一字至七字成章，須有離情之意。“酒，酒。酌來，飲取。君莫訴，時難久。偏樂少年，能誤老叟。對月不可無，看花必須有。於髡一醉一石，劉伶解醒五鬥。臨行強戰三五場，酩酊更能相憶否？”
白傅分司東都，詩寄留守李絳雲：“白首故情在，青雲往事空。同時六學士，五相一漁翁。”謂裴慶、崔群、裴、王播、李絳及居易自己也。
開成時，李珏為河南尹，以人和歲稔，三月三日將禊於洛濱，前一日，啓留守裴晉公召白居易、劉禹錫等十七人宴於舟中，簪組交映，歌笑間發，前水戲而後妓樂，左筆硯而右壺觴，望之若仙，觀者如堵，晉公首賦詩，居易舉酒抽毫奉韻以獻詩云：“金鈿耀桃李，絲管駭鳧。水引春心蕩，花牽醉眼迷。舞倦紅腰旋，歌連翠黛低。夜歸何用燭？新月畫樓西。”
會昌初，白傅致仕，時裴晉公夜宴諸進士，白賦詩云：“九燭臺前十二姝，主人留醉任歡娛。飄飄舞袖雙飛蝶，宛轉歌喉一索珠。坐久欲醒還酩酊，夜深臨去更踟躕。南山賓客東山妓，此會人間曾有無？”
會昌五年春，樂天與鬍杲、吉皎、劉真、鄭據、盧貞、張渾等為尚齒會，各賦七言六韻詩一章記之，白詩有“天年高邁二束傳，人數多於四皓圖”之句。其年夏，又有洛中遺老李元爽年一百三十六，禪僧如滿年九十五歲，亦來斯會，續命書姓名年齒，寫其形貌，與前七老題為九老圖，仍以一絶贈之雲：“雪作須眉雲作衣，遼東華表暮雙歸。當時一鶴猶希有，何況今逢兩令威。”
白尚書姬人樊素善歌，小蠻善舞，尚書賦詩有曰：“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尚書年既高邁，而小蠻方豐豔，因為《楊柳詞》以托意雲：“一樹春風萬萬枝，嫩於金色軟於絲。永豐東角荒園裏，盡日無人屬阿誰？”及宣宗朝，國樂唱是詞，帝問永豐在何處？左右具以對。遂因命取永豐柳兩枝植於禁中。白感上知，又為詩云：“一樹衰殘委泥土，雙枝移種植天庭。定知此後天文裏，柳宿光中見兩星。”
白樂天語人曰：“吾已脫去利名枷鎖，開清高門戶，但連龕子母丹不知何日成耳？”嘗燒丹於廬山草堂，作飛雲履，玄綾為質，四面以素絲作雲朵，染以異香，振履則如煙霧，樂天着示山中道友曰：“吾足下生雲，計不久上升朱府矣。”(白傅葬竜門山，河南尹盧貞刻《醉吟先生傳》，立於墓側，四方過者，必奠酒塚前，方丈之土，常成泥濘。子龜年一日於嵩山東岩下遇李白，曰：“吾與汝父皆仙矣。”出一軸素書授之曰：“讀此，可辨九天禽語，九地獸言。”後試之，悉驗。)
【楊汝士】 〔字慕巢，小子沙哥。鎮東川日，族昆弟嗣復鎮西川，對擁旄節，世榮其門。〕
寶歷中，楊於陵僕射入覲，其子嗣復率兩榜門生迎於潼關，晏新昌裏第。嗣復領諸生翼兩序，元、白俱在，即席賦詩，汝士詩最後成，元、白覽之失色，詩曰：“隔座應須賜玉屏，盡將仙翰入高冥。文章舊價留鸞掖，桃李新陰在鯉庭。再歲生徒陳賀宴，一時良史盡傳馨。當時疏傳雖雲盛，詎有茲筵醉。”是日汝士大醉歸，謂子弟曰：“吾今日壓倒元、白矣。”
開成初，楊汝士以尚書出鎮東川，與妻崔同履任，白樂天是尚書妹婿，時以太子少傅分洛，《戲代內子作詩賀兄嫂》曰：“劉綱與婦共登仙，弄玉隨夫亦上天。何似沙哥領崔嫂，碧油幢引嚮東川。”又曰：“金花銀碗饒兄用，罨畫羅裙任嫂裁。嫁得黔婁為妹婿，可能空寄蜀茶來。”又《寒食寄詩》曰：“蠻旗似火行隨馬，蜀妓如花坐繞身。不使黔婁夫婦看，誇張富貴嚮何人？”
唐名族重京官而輕外任，汝士建節後詩云：“拋卻弓刀上砌臺，上方樓殿雲開。山僧見我衣裳窄，知道新從戰地來。”又云：“而今老大騎官馬，羞嚮關西道姓楊。”
裴令公居守東洛，夜宴半酣，公索句，元、白有得色。時公為破題，次至汝士曰：“昔日蘭亭無豔質，此時金𠔌有高人。”白知不能加，據裂之曰：“笙歌鼎沸，勿作此冷澹生活。”元顧語曰：“樂天所謂能全其名者也。”
汝士鎮東川，其子知溫及第，命妓張宴，人與紅綾一匹，詩曰：“郎君得意又青春，蜀國將軍又不貧。一麯高歌紅一匹，兩頭娘子謝夫人。”
東川柳棠應進士舉，才思優贍，楊汝士作鎮日，以巨魚飲之，棠不即飲，楊以詩戲之曰：“文章謾道能吞鳳，杯酒何曾解吃魚。今日梓州張社會，應須遭這老尚書。”棠答曰：“未嚮燕臺逢厚禮，幸因社會接餘歡。一魚吃子終無愧，化為鵬也不難。”楊頗不悅，後棠每於東川席上狂縱日甚，詩忤楊公，雲：“莫言名位未相儔，風月何曾阻獻酬？前輩不須輕後輩，靖安今日在衡州。”靖安，李宗閔尚書，與楊中外昆弟。東川益怒，為書讓其座主高鍇，棠不任憂惕，其後參越軍事，卒。
會昌四年，王起奏五人：楊知至，尚書汝士之子；牛源重，故相牛僧孺之孫；鄭樸，河東節度使崔永式女婿；楊嚴，監察御史發之弟；竇緘，故相易直之子。有旨，令送所試雜文付翰林重考覆，續奉進，旨：“楊嚴一人宜與及第，源重等四人落下。”知至因以長句呈同年曰：“由來梁雁與冥鴻，不合翩翩嚮碧空。寒𠔌謾勞鄒氏律，長天獨遇宋都風。此時泣玉情雖異，他日銜環事亦同。二月春光正搖蕩，無因得醉杏園中。”
【薛濤】 〔字洪度。本長安良傢女，父鄖因官遇蜀而卒，母孀，養濤及笄，以詩聞，僑止百花潭，躬撰深紅小彩箋，裁書供吟，蜀中才子既以為便，後減諸箋亦如是，特名曰薛濤箋。〕
薛濤八九歲知聲律，其父一日坐亭中，指井梧示之曰：“庭除一梧桐，聳幹入雲中。”令詩續之，應聲曰：“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父愀然久之。父卒，韋臯鎮蜀，召令侍酒賦詩，因入樂籍。
濤辨慧，有黎州刺史作千字文，令帶魚禽鳥獸，乃曰：“有虞陶唐”，詩曰：“佐時阿衡，”其人謂：“語中無魚鳥，行罰。”薛曰：“‘衡’字內有小‘魚’字，使君‘有虞陶唐’都無一‘魚’。”坐客大笑。又成都節度使命詩改一字，令曰：“須得一字象形，又須遂韻。”節度曰：“口，有似沒梁鬥。”濤曰：“川，有似三條椽。”節度曰：“如何一條麯？”濤曰：“相公為西川節度使，尚使一沒梁鬥，至於窮酒佐，有三條椽，內一條麯，又何足怪？”(或以後一節為高駢事，非也。按駢，乾符初始節度西川，去大和中四十餘年。)
元微之矜持筆硯，詩走筆作《四友贊》，其略曰：“磨潤色，先生之腹；濡藏鋒，都尉之頭。引書媒而黯黯，入文圃以休休。”微之驚服。
濤初為連帥所喜，因事獲罪，怒而遠之，作《十離詩》以獻。一曰《犬離主》：“馴擾朱門四五年，毛香足淨主人憐。無端咬着親情腳，不得紅絲毯上眠。”二曰《筆離手》：“越管宣毫始稱情，紅箋紙上撒花瓊。都緣用久鋒頭盡，不得羲之手裏擎。”三曰《馬離廄》：“雪耳紅毛淺碧蹄，追風曾到日東西。為驚玉貌郎君墜，不得華軒更一嘶。”四曰《鸚鵡離籠》：“隴西猶自一孤身，飛去飛來上錦茵。都緣出語無方便，不得籠中更喚人。”五曰《燕離巢》：“出入朱門未忍拋，主人常愛語交交。銜泥穢污珊瑚簟，不得梁間更疊巢。”六曰《珠離掌》：“皎皎圓明內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宮。都緣一點瑕相污，不得終霄在掌中。”七曰《魚離池》：“戲躍蓮池四五秋，常搖朱尾弄輪鈎。無端擺斷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遊。”八曰《鷹離拳》：“爪利如鋒眼似鈴，平原捉兔趁高情。無端竄嚮青雲外，不得君王掌上擎。”九曰《竹離亭》：“蓊鬱新栽四五行，常將貞節負秋霜。為緣春筍鑽墻破，不得垂陰覆玉堂。”十曰《鑒離臺》：“釒主瀉黃金鑒始開，初生三五月徘徊。為遭無限塵蒙蔽，不得華堂上玉臺。”連帥遂復喜焉。(《摭言》以為獻元稹事。)
蜀人皆呼營妓為女校書，鬍曾有詩贈薛濤曰：“萬裏橋邊薛校書，枇杷花下閉門居。掃眉才子知多少，管領春風總不知。”(蜀娼類能文，蓋薛壽之遺風也。宋時，有翁容自蜀挾一妓歸，畜之別室，率數日一往，偶以病少疏，妓頗疑之，容作詞自解，妓即韻答之雲：“說盟說誓，說情說意，動便春愁滿紙。多應念得脫空經，是那個先生教底？不茶不飯，不言不語，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閑，又那得工夫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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