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 匯評三國志演義   》 第三十一回　曹操倉亭破本初　玄德荊州依劉表      羅貫中 Luo Guanzhong

　　【毛批：前陳琳檄中未及衣帶詔一事，以爾時董承謀未泄，故詔未宣佈爾。及官渡之戰，袁紹聲言曰：“吾奉衣帶詔討賊！”此語差強人意，不勞陳琳再作檄文一篇矣。然猶未誦此詔於軍前也。至玄德在軍前將此詔朗誦一番，尤為痛快。 《易》曰：“孚號有厲。”玄德有焉。大義所在，豈可以成敗論之耶！
　　蘇老泉讀書至此而嘆曰：此孟德、本初之所以興亡乎！孟德既勝烏桓，曰：“吾所以勝者，幸也。前諫吾者，乃萬全之策也。”遂賞諫者，曰：“後勿難言。”本初敗於官渡，曰：“諸人聞吾敗必相哀，惟田別駕不然，幸其言之中也。”乃殺田豐。為明主謀而忠，其言雖不驗而見褒；為庸主謀而忠，其言雖已驗而見罪。何其不同如此哉！玄德勢小，曹操不敢小覷之；本初勢大，曹操偏能小覷之。然徐州之役，八面埋伏，是小題大做，固不敢小視玄德也；倉亭之戰，十面埋伏，是大題大做，亦不敢小視本初也。獅子搏兔搏象，皆用全力，曹操可謂能兵矣。
　　劉備之於曹操，初與之為交而後與之為仇者也。劉備之於袁紹，初與之為敵而後托之為援者也。劉備之於呂布，初與之為敵而後與之為交，既與之為交而又與之為敵者也。劉備之於孫權，初托之為援而後與之為敵，既與之為敵而終托之為援者也。在徐州則先為主而後為客，在西川則先為客而後為主。惟其於劉表可謂始終如一，惜表之不足與有為耳。
　　劉備與諸將聚飲沙灘之時，惜衆人，遣衆人，正所以留衆人也；亦如舅犯從重耳歸晉國之時，辭公子，別公子，正所以要公子也。遣之而其心愈堅，辭之而其心愈固。一是患難方深，一是安樂將至；一是以君懟臣，一是以臣結主。雖是兩樣局面，卻是一樣方法。
　　此回有伏筆，有補筆，有轉筆，有換筆。如袁氏譚、尚相爭尚在後面，而在郭圖口中先伏一筆；劉備投托孫權尚隔數捲，而在孫幹口中先伏一筆；檀溪躍馬逃難亦在後文，而於蔡瑁口中先伏一筆：此伏筆之法也。黃星垂象本桓帝時事，而於此方補一筆；袁紹愛幼子已見前回，尚未說明何人，而於此方補一筆；袁譚守青州已見前文，若袁熙、高幹之守幽、並，未經敘明，而於此方補一筆：此補筆之法也。袁紹兵敗心灰，正議後嗣，忽因二子一甥來助，復與曹操相持，是忽轉一筆；操欲乘勢攻紹，忽因秋成在即，又因劉備來襲，回救許昌，是忽轉一筆；劉備既投荊州，曹操欲攻劉表，忽因程昱之諫，置表而圖紹，又忽轉一筆：此轉筆之法也。倉亭之戰，曹操設計，袁紹中計，前後詳敘兩番，至汝南之襲，但敘劉備中計，不敘曹操設計，前隱後現，又換一樣筆法；袁紹授劍，田豐伏劍，劉備投表，劉表接備，皆詳敘兩邊，至劉備之敗，則用實寫，龔都之死，卻用虛寫，又換一樣筆法：此換筆之法也。諸如此類，妙不可言。】
　　卻說曹操乘袁紹之敗，整頓軍馬，迤邐追襲。袁紹幅巾單衣，引八百餘騎，奔至黎陽北岸，大將蔣義渠出寨迎接。紹以前事訴與義渠。義渠乃招諭離散之衆，衆聞紹在，又皆蟻聚，軍勢復振，議還冀州。軍行之次，夜宿荒山。紹於帳中聞遠遠有哭聲，【毛夾批（漁眉批）：軍中聞夜哭，抵得唐人《塞上行》數篇。】遂私往聽之。卻是敗軍相聚，訴說喪兄失弟，棄伴亡親之苦，各各捶胸大哭，【毛夾批：李華《吊古戰場文》是聞鬼哭，袁紹此夜是聞人哭。】皆曰：“若聽田豐之言，我等怎遭此禍！”【毛夾批：不駡袁紹，衹哭想田豐，袁紹愈覺難堪。】紹大悔曰：“吾不聽田豐之言，兵敗將亡，今回去，有何面目見之耶！”【毛夾批（漁眉批）：不因其言驗而敬信之，乃因其言驗而羞見之，讒人之言自此得入也。】【鐘眉批：此亦本初良心囗囗。】次日，上馬正行間，逢紀引軍來接。紹對逢紀曰：“吾不聽田豐之言，緻有此敗。吾今歸去，羞見此人。”【毛夾批：開之以譖端。】逢紀因譖曰：“豐在獄中聞主公兵敗，撫掌大笑曰：‘果不出吾之料！’”【毛夾批：哭是耳聞，笑是傳說；哭是實，笑是虛。】【贄眉批： 小人譖人，每每如此。】袁紹大怒曰：“竪儒怎敢笑我！我必殺之！”【毛夾批：逢紀之譖田豐，亦如郭圖之譖張合、高覽，而紹皆信之，是當疑而不疑也。】遂命使者賫寶劍先往冀州獄中殺田豐。【毛夾批：晉惠公殺慶鄭而後入，慶鄭固有可死之罪也。袁紹殺田豐而後歸，田豐有何可死之罪乎？】
　　卻說田豐在獄中。一日，獄吏來見豐曰：“與別駕賀喜。”【毛夾批：用反擊法，妙。】豐曰：“何喜可賀？”獄吏曰：“袁將軍大敗而回，君必見重矣。”【毛夾批：純用反筆。】豐笑曰：“吾今死矣！”【毛夾批（漁眉批）：奇。】獄吏問曰：“人皆為君喜，君何言死也？”豐曰：“袁將軍外寬而內忌，不念忠誠。若勝而喜，猶能赦我；【毛夾批：賀得袁紹喜，方可賀得田豐喜。】今戰敗則羞，吾不望生矣。”【毛夾批：知人必敗，又知其必羞，田豐真知人哉！】【鐘眉批：田豐前囗囗不囗囗。】獄吏未信。忽使者賫劍至，傳袁紹命，欲取田豐之首，獄吏方驚。豐曰：“吾固知必死也。”獄吏皆流淚。【毛夾批：軍士夜哭，是思活田豐；獄吏流淚，是惜死田豐。】豐曰：“大丈夫生於天地間，不識其主而事之，是無智也。今日受死，夫何足惜！”【毛夾批：此紹不識豐，非豐不識紹也。然豐不怨紹，衹怨自己；怨自己，真深於怨紹也。】【鐘眉批：囗（真）大丈囗（夫）。】乃自刎於獄中。【漁眉批： 先該自刺雙目。】後人有詩曰：
　　昨朝沮授軍中失，今日田豐獄內亡。河北棟梁皆折斷，本初焉不喪傢邦！【贄眉批： 說得極是。】
　　田豐既死，聞者皆為嘆惜。
　　袁紹回冀州，心煩意亂，不理政事。其妻劉氏勸立後嗣。【毛夾批：兵敗之後，忽然勸立後嗣，正為後文伏筆。】【漁眉批： 兵敗之後，忽然勸立後嗣，為後文伏筆。】紹所生三子：長子袁譚，字顯思，出守青州；次子袁熙，字顯奕，出守幽州；三子袁尚，字顯甫，是紹後妻劉氏所出，生得形貌俊偉，紹甚愛之，因此留在身邊。【毛夾批：方知前日因幼子患病而不肯發兵，正是此人。】【漁眉批： 方知前日因幼子患病而不肯發兵者，正是此人。】自官渡兵敗之後，劉氏勸立尚為後嗣，紹乃與審配、逢紀、辛評、郭圖四人商議。原來審、逢二人，嚮輔袁尚；辛、郭二人，嚮輔袁譚。四人各為其主。【毛夾批（漁眉批）：一傢之中，又分二黨。】【鐘眉批：兄弟各自樹黨，亂本兆矣。】當下袁紹謂四人曰：“今外患未息，內事不可不早定，吾將議立後嗣：長子譚，為人性剛好殺；次子熙，為人柔懦難成；三子尚，有英雄之表，禮賢敬士，吾欲立之。公等之意若何？”【毛夾批：袁紹與劉表正是一流人。】郭圖曰：“三子之中，譚為長，今又居外；主公若廢長立幼，此亂萌也。今軍威稍挫，敵兵壓境，豈可復使父子兄弟自相爭亂耶？【毛夾批（漁眉批）：下回事早伏在此。】主公且理會拒敵之策，立嗣之事，毋容多議。”【毛夾批：言亦侃侃。】【贄眉批： 好話。】【漁眉批：且擱開。】【鐘眉批：郭圖乃探本之言。】袁紹躊躇未决。忽報袁熙引兵六萬自幽州來；袁譚引兵五萬自青州來；外甥高幹亦引兵五萬自並州來，各至冀州助戰。紹喜，再整人馬來戰曹操。【毛夾批：立嗣之事，至此忽然放下，文勢一頓。】
　　時操引得勝之兵，陳列於河上，有土人簞食壺漿以迎之。操見父老數人，須發盡白，乃命入帳中賜坐，問之曰：“老丈多少年紀？”答曰：“皆近百歲矣。”操曰：“吾軍士驚擾汝鄉，吾甚不安。”【贄眉批： 老姦。】【鐘眉批：大是。】父老曰：“桓帝時，有黃星見於楚、宋之分，遼東人殷馗善曉天文，夜宿於此，對老漢等言：‘黃星見於幹象，正照此間。後五十年，當有真人起於梁、沛之間。’【毛夾批：前回於百忙中，忽敘沮授夜觀天象；此回於百忙中，忽敘殷馗預卜星文。】【漁眉批： 於百忙中忽然提起往事。】今以年計之，整整五十年。袁本初重斂於民，民皆怨之。丞相興仁義之兵，吊民伐罪，官渡一戰，破袁紹百萬之衆，正應當時殷馗之言，兆民可望太平矣。”操笑曰：“何敢當老丈所言？”遂取酒食絹帛賜老人而遣之。號令三軍，如有下鄉殺人傢雞犬者，如殺人之罪。【毛夾批：有時賤人如雞犬，有時貴雞犬如人，皆老姦權變處。】【贄眉批： 老姦停當之甚。】【漁眉批： 有時賤人如雞犬，有時貴雞犬如貴人，老姦滑賊。】【鐘眉批：老瞞雖姦，此卻好處。】於是軍民震服。操亦心中暗喜。【毛夾批：喜得惡。】
　　人報袁紹聚四州之兵，得二三十萬，前至倉亭下寨。操提兵前進，下寨已定。次日，兩軍相對，各布成陣勢。操引諸將出陣，紹亦引三子一甥及文官武將出到陣前。操曰：“本初計窮力盡，何尚不思投降？直待刀臨項上，悔無及矣！”【鐘眉批：甚是。】紹大怒，回顧衆將曰：“誰敢出馬？”袁尚欲於父前逞能，便舞雙刀飛馬出陣，來往奔馳。操指問衆將曰：“此何人？”有識者答曰：“此袁紹三子袁尚也。”言未畢，一將挺槍早出。操視之，乃徐晃部將史渙也。兩騎相交，不三合，尚撥馬刺斜而走。史渙趕來，袁尚拈弓搭箭，翻身背射，正中史渙左目，墜馬而死。袁紹見子得勝，揮鞭一指，大隊人馬擁將過來混戰。大殺一場，各鳴金收軍還寨。【毛夾批：敘戰處亦先作一頓。】【漁眉批： 還算不得全勝。】操與諸將商議破紹之策。程昱獻十面埋伏之計，勸操：“退軍於河上，伏兵十隊，誘紹追至河上；我軍無退路，必將死戰，可勝紹矣。”【毛夾批：十面埋伏，是韓信破項羽之計；背水為陣，是韓信破陳餘之計。今抄兩篇舊文字，合成一篇新文字。】【鐘眉批：程昱好個十面埋伏計。】操然其計。左右各分五隊。【毛夾批：分左右妙。】左：一隊夏侯惇，二隊張遼，三隊李典，四隊樂進，五隊夏侯淵；右：一隊曹洪，二隊張合，三隊徐晃，四隊於禁，五隊高覽。中軍許褚為先鋒。【毛夾批：名為十面，卻是十一隊，名為十一隊，卻衹是左右中三隊。變化之極。】次日，十隊先進，埋伏左右已定。至半夜，操令許褚引兵前進，【毛夾批（漁眉批）：中軍先進。】偽作劫寨之勢。【毛夾批：好。】袁紹五寨人馬一齊俱起。【毛夾批：五寨十隊，彼此相對。】【漁眉批： 五寨正與十隊相應。】許褚回軍便走，袁紹引軍趕來，喊聲不絶。比及天明，趕至河上，曹軍無去路。操大呼曰：“前無去路，諸軍何不死戰！”【毛夾批：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衆軍回身奮力嚮前，許褚飛馬當先，力斬十數將，袁軍大亂。袁紹退軍急回，背後曹軍趕來。正行間：一聲鼓響，左邊夏侯淵，右邊高覽，兩軍衝出。【毛夾批（漁眉批）：第五隊為第一。】袁紹聚三子一甥，死衝血路奔走。又行不到十裏，左邊樂進，右邊於禁殺出，【毛夾批（漁眉批）：第四隊為第二。】殺得袁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渠。【贄眉批： 好看好看。】又行不到數裏，左邊李典，右邊徐晃，兩軍截殺一陣。【毛夾批（漁眉批）：第三隊為第三。】袁紹父子膽喪心驚，奔入舊寨，令三軍造飯。方欲待食，左邊張遼，右邊張合，徑來衝寨。【毛夾批：第二隊為第四。】【漁眉批： 第二隊為第四，尚有一隊在後。】紹慌上馬，前奔倉亭，人馬睏乏，欲待歇息，後面曹操大軍趕來，【毛夾批：忽說曹操大軍，幾疑忘卻一隊，不知其正是作頓跌也。】袁紹捨命而走。正行之間，右邊曹洪，左邊夏侯惇，擋住去路。【毛夾批（漁眉批：第一隊為第五。）○以上隊隊分明，前用順敘，後用倒出，不惟陣法縱橫，筆法亦甚錯落。】【鐘眉批：十對伏兵，逐一（交待）。】紹大呼曰：“若不决死戰，必為所擒矣！”奮力衝突，得脫重圍，袁熙、高幹皆被箭傷。軍馬死亡殆盡。紹抱三子痛哭一場，【贄眉批： 也衹得哭了，別無恁好計策也。】不覺昏倒，【鐘眉批：也衹得哭了。】衆人急救，紹口吐鮮血不止，【毛夾批：此時袁紹不即死，又作一頓。】【漁眉批： 此時袁紹不即死。又是一頓。】嘆曰：“吾自歷戰數十場，不意今日狼狽至此！此天喪吾也！汝等各回本州，誓與曹賊一决雌雄！”便教辛評、郭圖火急隨袁譚前往青州整頓，恐曹操犯境；令袁熙仍回幽州，高幹仍回並州，各去收拾人馬以備調用。袁紹引袁尚等入冀州養病，令尚與審配、逢紀暫掌軍事。【毛夾批（漁眉批）：此時立尚之意已决。】
　　卻說曹操自倉亭大勝，重賞三軍；令人探察冀州虛實。細作回報，紹臥病在床。袁尚、審配緊守城池。袁譚，袁熙、高幹皆回本州。衆皆勸操急攻之。操曰：“冀州糧食極廣，審配又有機謀，未可急拔。現今禾稼在田，恐廢民業，姑待秋成後取之未晚。”【毛夾批（漁眉批）：前與呂布相持，以歲荒解兵；今與袁紹相持，以秋成解兵。前此為軍食計，今卻為民食計：此皆老人拜迎之力也。】【鐘眉批：曹操大有主見，勝袁紹囗倍。】正議間，忽荀彧有書到，報說：“劉備在汝南得劉闢、龔都數萬之衆。聞丞相提軍出徵河北，乃令劉闢守汝南，備親自引兵乘虛來攻許昌。丞相可速回軍禦之。”【毛夾批：忽然接入劉玄德。】操大驚，留曹洪屯兵河上，虛張聲勢，操自提大兵往汝南來迎劉備。【毛夾批：前使劉岱、王忠當劉備而自當袁紹，今使曹洪當袁紹而自當劉備，又與前異。】
　　卻說玄德與關、張、趙雲等，引兵欲襲許都，行近穰山地面，正遇曹兵殺來，玄德便於穰山下寨。軍分三隊：雲長屯兵於東南角上，張飛屯兵於西南角上，玄德與趙雲於正南立寨。【毛夾批：前曹兵分左右十隊，今劉兵分東南、西南、正南三隊，相對成趣。】曹操兵至，玄德鼓噪而出。操布成陣勢，叫玄德打話。玄德出馬於門旗下，操以鞭指駡曰：“吾待汝為上賓，汝何背義忘恩？”玄德曰：“汝托名漢相，實為國賊。吾乃漢室宗親，奉天子密詔，來討反賊！”【漁眉批： 前袁紹聲言“吾奉衣帶詔討賊”，未曾朗誦，今玄德於馬上朗誦，大為痛快。】【鐘眉批：囗囗奉詔不及玄德囗囗。】遂於馬上朗誦衣帶詔。【毛夾批：讀至此為之一快。】操大怒，教許褚出戰。玄德背後趙雲挺槍出馬。二將相交三十合，不分勝負。忽然喊聲大震，東南角上雲長衝突而來，西南角上張飛引軍衝突而來，三處一齊掩殺。曹軍遠來疲睏，不能抵當，大敗而走。玄德得勝回營。【毛夾批：不是以少勝多，實是以逸待勞。】
　　次日，又使趙雲搦戰。操兵旬日不出。玄德再使張飛搦戰，操兵亦不出。玄德愈疑。【毛夾批（漁眉批：此正曹操遣兵截都、襲汝南時也。於此卻不敘明），令人測摸不出。】忽報龔都運糧至，被曹軍圍住，玄德急令張飛去救。忽又報夏侯惇引軍抄背後徑取汝南，【毛夾批：不敘曹操一邊發兵，單敘玄德一邊聞報，省筆之法。】玄德大驚曰：“若如此，吾前後受敵，無所歸矣！”急遣雲長救之。兩軍皆去。不一日，飛馬來報，夏侯惇已打破汝南，劉闢棄城而走，雲長現今被圍。玄德大驚。又報張飛去救龔都，也被圍住了。【毛夾批：俱用虛筆，不用實敘。妙甚。】【漁眉批： 於報中敘下關、張兩處，文章不散不亂，妙極。】玄德急欲回兵，又恐操兵後襲。忽報寨外許褚搦戰，玄德不敢出戰。候至天明，教軍士飽餐，步軍先起，馬軍後隨，寨中虛傳更點。玄德等離寨約行數裏，轉過土山，火把齊明，山頭上大呼曰：“休教走了劉備！丞相在此專等！”【毛夾批：來得突兀。】【漁眉批： 好怕人。】玄德慌尋走路。趙雲曰：“主公勿憂，但跟某來。”趙雲挺槍躍馬，殺開條路，玄德掣雙股劍後隨。正戰間，許褚追至，與趙雲力戰。背後於禁、李典又至。玄德見勢危，落荒而走。聽得背後喊聲漸遠，玄德望深山僻路，單馬逃生。捱到天明，側首一彪軍衝出，【毛夾批：讀至此為之一急。】玄德大驚，視之，乃劉辟引敗軍千餘騎，護送玄德傢小前來，孫幹，簡雍，糜芳亦至，【毛夾批：讀至此為之一寬。】訴說：“夏侯惇軍勢甚銳，因此棄城而走。曹兵趕來，幸得雲長擋住，因此得脫。”【毛夾批：衹在劉闢口中一敘，省卻無數筆墨。】玄德曰：“不知雲長今在何處？”【毛夾批：急問雲長，妙。】劉闢曰：“將軍且行，卻再理會。”【毛夾批：不直說雲長被圍，最得慰人之法。】行到數裏，一棒鼓響，前面擁出一彪人馬。當先大將，乃是張邰，大叫：“劉備快下馬受降！”玄德方欲退後，衹見山頭上紅旗麾動，一軍從山塢內擁出，為首大將乃高覽也。玄德兩頭無路，仰天大呼曰：“天何使我受此窘極耶！事勢至此，不如就死！”【鐘眉批：窘極而囗謂非天意否。】欲拔劍自刎。【漁眉批： 玄德發急，便行此誕。（毛夾批：）讀至此為之一急。】劉闢急止之曰：“容某死戰，奪路救君。”【毛夾批（漁眉批）：讀至此為之一寬。】言訖，便來與高覽交鋒。戰不三合，被高覽一刀砍於馬下。【毛夾批：先寫劉闢之死，以襯趙雲之勇。】玄德正慌，方欲自戰，【毛夾批（漁眉批）：讀至此又為之一急。】高覽後軍忽然自亂，一將衝陣而來，槍起處，高覽翻身落馬。視之，乃趙雲也。【毛夾批（漁眉批）：讀至此又為一寬。】玄德大喜。雲縱馬挺槍，殺散後隊，又來前軍獨戰張邰。邰與雲戰三十餘合，撥馬敗走。雲乘勢衝殺，卻被邰兵守住山隘，路窄不得出。【毛夾批：讀至此又為一急。】正奪路間，衹見雲長、關平、周倉引三百軍到。兩下相攻，殺退張邰，各出隘口，占住山險下寨。【毛夾批：讀至此又為一寬。】玄德使雲長尋覓張飛。【毛夾批：急尋張飛，妙。】原來張飛去救龔都，龔都已被夏侯淵所殺。飛奮力殺退夏侯淵，【贄眉批： 妙人。】迤邐趕去，卻被樂進引軍圍住。【漁眉批： 張飛、龔都一節作正敘則雜，作帝敘又不遠，今用“使”、覓“二字活出，此文字之最巧也。】【鐘眉批：（妙）人。】雲長路逢敗軍，尋蹤而去，殺退樂進，與飛同回見玄德。【毛夾批：敘得簡淨。】人報曹軍大隊趕來，玄德教孫幹等保護老小先行，玄德與關、張、趙雲在後，且戰且走。操見玄德去遠，收軍不趕。
　　玄德敗軍不滿一千，狼狽而奔。前至一江，喚土人問之，乃漢江也。玄德權且安營。土人知是玄德，奉獻羊酒，【毛夾批：前老人獻酒於曹操，是畏其勝；今土人獻酒於玄德，是憐其敗。勝時之酒易得，敗時之酒難當。】【漁眉批： 曹操，老人獻酒是畏勢；玄德，老人獻酒是憐敗。】乃聚飲於沙灘之上。玄德嘆曰：“諸君皆有王佐之才，不幸跟隨劉備。備之命窘，纍及諸君。今日身無立錐，誠恐有誤諸君。君等何不棄備而投明主，以取功名乎？”【毛夾批：數語嗚咽慷慨，令人泣數行下。】【贄眉批： 玄德不濟，緣何便如此起來，毋乃激將之術乎？抑真心也？】【漁眉批： 玄德與諸將聚飲沙灘，惜衆人、遣衆人，正所以留衆人，一如舅犯從重耳歸國，辭公子、別公子，正所以要公子。】【鐘眉批：此是玄德激將之囗（術）。】衆皆掩面而哭。雲長曰：“兄言差矣。昔日高祖與項羽爭天下，數敗於羽，後九裏山一戰成功，而開四百年基業。勝負兵傢之常，何可自隳其志？”【毛夾批：玄德此時不滅高祖睢水、滎陽時矣。】【贄眉批： 關先生是。】【鐘眉批：老關（真）大英雄。】孫幹曰：“成敗有時，不可喪志。此離荊州不遠。劉景升坐鎮九郡，兵強糧足，更且與公皆漢室宗親，何不往投之？”【毛夾批：此處突然接入劉表，妙。】【漁眉批： 忽然轉入劉表，鬥筍甚奇。】玄德曰：“但恐不容耳。”幹曰：“某願先往說之，使景升出境而迎主公。”【毛夾批：不用備自往，卻使表來迎，妙甚。】【贄眉批： 孫乾可用。】【鐘眉批：往投景升極是。】玄德大喜，便令孫幹星夜往荊州。到郡，入見劉表，禮畢，劉表問曰：“公從玄德，何故至此？”幹曰：“劉使君天下英雄，雖兵微將寡，而志欲匡扶社稷。汝南劉闢、龔都素無親故，亦以死報之。明公與使君同為漢室之冑，今使君新敗，欲往江東投孫仲謀，【毛夾批：此句衹是虛話，不意後文卻成實事。】幹僭言曰：‘不可背親而嚮疏。荊州劉將軍禮賢下士，士歸之如水之投東，何況同宗也！’【鐘眉批：孫乾會囗（說）。】因此使君特使幹先來拜白。惟明公命之。”【毛夾批：幹亦善為說詞。】【贄眉批： 會說。】表大喜曰：“玄德，吾弟也。久欲相會而不可得；今肯惠顧，實為幸甚！”【漁眉批： 戰國時口吻，妙，妙。可見人衹是好奉承。】蔡瑁譖曰：“不可。劉備先從呂布，後事曹操，近投袁紹，皆不剋終，足可見其為人。今若納之，曹操必加兵於我，枉動幹戈。不如斬孫幹之首以獻曹操，操必重待主公也。”【毛夾批：先言劉備不可納，次言曹操不可忤，後言殺孫幹以媚曹操，其言甚毒。】【贄眉批： 蔡大可惡。】【鐘眉批：囗囗（蔡瑁）可囗（惡）。】孫幹正色曰：“幹非懼死之人也。劉使君忠心為國，非曹操、袁紹、呂布等比。前此相從，不得已也。今聞劉將軍漢朝苗裔，誼切同宗，故千裏相投。爾何獻讒而妒賢如此耶？”【贄眉批： 孫乾大通。】【鐘眉批：孫乾能言，可謂有舌者矣。】劉表聞言，乃叱蔡瑁曰：“吾主意已定，汝勿多言。”蔡瑁慚恨而出。【毛夾批：便伏後文謀害劉備事。】【漁眉批： 早為蔡瑁謀害伏綫。】劉表遂命孫幹先往報玄德，一面親自出郭三十裏迎接。玄德見表，執禮甚恭。表亦相待甚厚。玄德引關、張等拜見劉表，表遂與玄德等同入荊州，分撥院宅居住。【毛夾批：表之迎備，與紹之迎備相同。然備之依紹，止是一人，今則與雲長等同依劉表，比前又不同。】
　　卻說曹操探知玄德已往荊州投奔劉表，便欲引兵攻之。【漁眉批： 又轉入曹操。鬥筍甚妙。】程昱曰：“袁紹未除，而遽攻荊襄，儻袁紹從北而起，勝負未可知矣。不如還兵許都，養軍蓄銳。待來年春暖，然後引兵先破袁紹，後取荊襄，南北之利，一舉可收也。”【毛夾批：前放下袁紹，轉出劉備、劉表；今又放下二劉，仍轉入袁紹，俱其妙處。】【贄眉批： 是，是。】【鐘眉批：程昱此諫甚為囗力。】操然其言，遂提兵回許都。至建安八年春正月，操復商議興師。先差夏侯惇、滿寵鎮守汝南，以拒劉表；留曹仁、荀彧守許都；親統大軍前赴官渡屯紮。
　　且說袁紹自舊歲感冒吐血癥候，今方稍愈，商議欲攻許都。審配諫曰：“舊歲官渡，倉亭之敗，軍心未振，尚當深溝高壘，以養軍民之力。”【毛夾批：前諫戰者，田豐、沮授也；勸戰者，郭圖、審配也。今審配亦諫，大勢可知。】【漁眉批： 今番審配亦勸止，大勢可知。】【鐘眉批：審配亦是。】正議間，忽報曹操進兵官渡，來攻冀州。紹曰：“若候兵臨城下，將至壕邊，然後拒敵，事已遲矣。吾當自領大軍出迎。”袁尚曰：“父親病體未痊，不可遠征。兒願提兵前去迎敵。”紹許之，遂使人往青州取袁譚，幽州取袁熙，並州取高幹：四路同破曹操。正是：
　　纔嚮汝南鳴戰鼓，又從冀北動徵鼙。
　　未知勝負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李贄總評：孟德雖國賊，猶然知民為邦本不害禾稼。固知興王定霸者，即假仁仗義，亦須以民為念，方於得些少事業。何故今之為民父毋、代天子稱牧民者，止知有妻子，不知有百姓也？卒之男盜女娼也，又何尤焉！
　　孫乾對劉表之言，字字沁入肺腑，安有不從之理？乾可謂言語之士矣。】
　　【鐘敬伯總評： 民為邦本，孟德國賊，猶能知之，不害禾稼，況興王定霸者乎？故日：“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孫乾未見劉表，先與玄德日：“乾一往，景升必出境迎。”及見，果然。孫乾不獨能言，亦可謂有膽、有識、有力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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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話說三國
序言讀三國志法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竪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第七回　袁紹盤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第九回　除暴兇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第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决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第   I   [II]   [III]   [IV]   [V]   [V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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