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评论 增修詩話總龜   》 捲三十二      阮閱 Yuan Yue

  道僧門
  
  道士瀋廷瑞,彬之子也。性坦率,一日,直造縣宰之坐;宰方治訟而廷瑞至。宰戲之曰:“瀋道士何時成道?”廷瑞應聲曰:“何須問我道成時,紫府清都自有期。手握藥苗人不識,體含仙骨俗爭知1宰慚。《江南野錄》
  
  吳崇嶽,泉州人也。為竜興觀道士,闢𠔌多年。常登其宮鬆梢禮拜,據鬆枝可六七十尺。福建漕使周謂因請隨行,抵於德化縣。縣治之東有古鬆一株,高八九十尺,上有鶴巢,乃命崇嶽登之。宛若猿狖,容易直上,出鶴巢之外,端身飛步,手無攀援,就纖枝拜如平地。其鬆枝柔軟,隨步低昂,略無損處。周謂乃為詩贈雲:“楮為冠子布為裳,吞得丹霞壽最長。混俗性靈常樂道,出塵風格早休糧。《枕中經》妙誰傳與,《肘後方》新自寫將。百尺鬆梢幾飛步,鶴棲枝上禮虛皇。”太平興國中詔入。《郡閣雅談》
  
  楚郎中失其名,宦遊江東,泊金陵岸下。子弟輩遊茅山,見一老僧住一小庵,謂諸子曰:“何所至此?”告以“因遊賞林泉而來,日晚欲丐宿,可乎?”僧曰:“捨陋不可相容。此二三裏有寺可宿。”因指諸子令往,抵寺,已暮矣。寺僧問誰指來,諸子曰:“山下老僧。”寺僧曰:“聞此有老僧甚久,未之見也。”凌晨往,則庵中已無人,惟鬆上有詩云:“數株鬆檜食不盡,一沼芰荷衣有餘。剛被旁人相問訊,老僧今日又遷居。”《摭遺》
  
  僧無夢嘗在府畿村落中求化,手持大木牌,題詩二絶曰:“心為車兮身為軾,車動軾隨何意息。交梨火棗是誰無,自是不為荊與棘。”“身為客兮心為主,主人和平客安堵。若還客主不康寧,精神必定隨君去。”《翰府名談》
  
  景德中,日本僧照寂入貢,三司使丁晉公甚悅之。晉為言姑蘇山水奇秀,照寂心愛而留,因止於吳門寺。其徒不願從者遣數人歸本國。後以黑金水瓶寄晉公,並詩曰:“提攜三五載,日用不曾離。曉井斟殘月,春爐釋夜澌。鄱銀難免侈,萊石易成虧。此器堅還實,寄公應可知。”《談苑》
  
  僧護國,江南人也。攻詞翰,《題醴陵玉仙觀》雲:“白雲至今凝不散,星壇鬆殿幾千秋,往往笙歌生夜半。瀑布西行遇石橋,黃精采根還采苗。路逢一人擎一碗,茶花夜來風吹滿。又言傢住在東坡,白大相逢邀我過。南山石上有棋局,曾使樵人爛斧柯。”此篇絶佳,詩僧中不可得也。
  
  大歷末,禪僧玄覽住荊州陟岵寺,道高風韻,人不可親。章璪嘗畫鬆於齋壁,符載贊之,衛象詠之,亦一時四絶,覽悉加堊焉。人問其故,曰:“無事疥吾壁也。”僧那即其甥,發瓦探鷇,壞墻薫鼠,覽未嘗責,弟子議論而布衣一食,亦不稱之。或怪問之。乃題詩於竹曰:“大海從魚躍,長空任鳥飛。”《古今詩話》
  
  沙門貫休,鍾陵人,精於筆札。荊州成中令問其筆札法,休曰:“此事須登壇可授,安可草草而言?”成令銜之,乃遞於黔中。因為《病鶴詩》見意曰:“見說氣清邪不入,不知爾病自何來1同前
  
  唐昭宗以錢武肅平董昌功拜鎮東軍節度使,自稱吳越國王。貫休投詩曰:“貴逼身來不自由,幾年勤苦蹈林丘。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萊子衣裳宮錦窄,謝公篇詠綺霞羞。他年名上凌煙閣,豈羨當時萬戶侯1武肅愛其詩,遣諭令改為四十州,乃可相見。貫休性褊,答曰:“州亦難添,詩亦難改。閑雲孤鶴,何天不可飛?”遂入蜀,以詩投孟知祥,詩云:“一瓶一鉢垂垂老,萬水千山得得來。”因號為得得和尚。《古今詩話》
  
  溫州雁蕩山,自古圖史不載。按西域書云:“諾矩羅居震旦東南大海際雁蕩山芙蓉竜湫。”唐貫休作贊雲:“雁蕩經行雲漠漠,竜湫宴坐雨濛濛。”此山南山有芙蓉峰,下有芙蓉驛,前瞰大海。山頂有大池,相傳以為雁蕩;有二潭,以為竜湫;又有經行臺宴坐峰,皆以貫休詩得名也。[《夢溪筆談》]
  
  唐大興善寺東廊之南,有僧不出院,轉《法華經》三萬七千部,夜常有貉子來聽。長慶初,庭前有牡丹一朵合歡。僧幽之詩曰:“三萬《蓮經》三十春,平生不踏院門塵。”
  
  杜牧之弱冠登第,再中製科。因與二三同年城南遊覽,至丈六寺,有禪僧擁褐坐,與之語,可佳,問杜姓名,具以對。又曰:“修何業?”旁人以纍捷誇之。笑曰:“皆不知也。”牧之嘆訝久之。作詩云:“傢住城南杜麯旁,兩枝仙桂一時芳。老僧都未知名姓,始覺空門氣味長。”[《本事詩》]
  
  蜀僧遠國《傷蜀詩》曰:“樂極悲來數有涯,歌聲纔歇便興嗟。牽羊廢主尋傾國,逐鹿姦臣盡喪傢。丹禁夜涼空鎖月,後庭春老謾開花。兩朝基業都成夢,林木蒼蒼噪暮鴉。”[《鑒戒錄》捲五]
  
  南方浮屠能詩者多矣,往往多不顯其名。福州有一僧作詩百餘篇,其中佳句有雲:“虹收千嶂雨,潮展半江天。”又有詩云:“詩因試客分題僻,棋為饒人下子低。”不減於古人也。[《古今詩話》]
  
  閩僧懷瀎有詩二絶雲:“傢在閩山東復東,其中歲歲有花紅。而今再到花紅處,花在舊時紅處紅。”“傢在閩山西復西,其中歲歲有鶯啼。而今再到鶯啼處,鶯在舊時啼處啼。”人多誦之。[《北夢瑣言》]
  
  大歷中,澤潞間有僧號普滿,或歌或笑,言事多驗。建中初,潞州佛寺題詩一首而去,詩曰:“此水連涇水,雙珠血滿川。青牛將赤虎,方號太平年。”此水,泚字;涇水,自涇川兵亂;雙珠,滔泚也;青牛,興元二年乙醜;赤虎,是歲改元,元年丙寅,是年賊平。[《太平廣記》捲一百四十]
  
  陳文惠赴端州,艤舟廬陵。有鬍僧叩舷謂公曰:“虎目鳳鼻猿身,平地不能為也。當有攀附然後有所食,位極卿相。”僧為詩一絶曰:“虎目猿身形最貴,須因攀附即升高。知公今嚮端溪去,助子清風泛怒濤。”公後登庸,乃呂申公所薦引。《青瑣集》
  
  廬山佛手岩在絶頂,李氏有國日,行因禪師居焉。李氏詔居棲賢寺。未幾,一夕大雪,逃居舊隱。嘗煮茶延僧,起托岩扉立化。餘作偈曰:“前朝詔住棲賢寺,雪夜逃居岩石間。想見煮茶延客處,直緣生死不相關。”
  
  東吳僧道潛,經臨平作詩云:“風蒲獵獵弄輕柔,欲立蜻蜓不自由。五月臨平山下路,藕花無數滿汀洲。”東坡見之大稱賞。及坡守徐,潛訪之,館於逍遙堂。士大夫欲識之。坡饌客罷,俱而來。坡遣一妓乞詩,詩曰:“寄語巫山窈窕娘,好將魂夢惱襄王。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風上下狂。”一座大驚。然性偏,憎凡子,作詩云:“去歲春風上苑行,爛窺紅紫厭平生。如今眼底無姚魏,浪蕊浮花懶問名。”士論少之。其作詩追法淵明,有逼真處。如曰“數聲柔櫓滄浪外,何處江村人夜歸”是也。《冷齋夜話》
  
  西湖僧清順,怡然清苦,賦《十竹詩》:“城中寸土如寸金,幽軒種竹衹十個。春風慎勿長兒孫,穿我階前緑苔破。”《林下詩》雲:“久服林下遊,頗識林下趣。從渠緑陰繁,不礙清風度。閑來石上眠,落葉不知數。山鳥忽飛來,啼破幽寂處。”荊公愛之。
  
  陳瑩中謫合浦,以書抵餘,為負《華嚴經》入嶺,有偈曰:“大士遊方興盡回,傢山風月絶纖埃。杖頭多少閑田地,挑榷華嚴》入嶺來。”餘和之曰:“因法相逢一笑開,俯看人世過飛埃。湘南嶺內休分別,圓寂光中共往來。”聞嶺外大雪,作二偈寄之曰:“傳聞嶺外雪,壓倒千年樹。老兒拊手笑,有眼未曾睹。故應潤物材,一洗瘴江霧。寄語牧牛人,莫教頭角露。”又曰:“偏界不曾藏,處處光皎皎。開眼失蹤由,都緣太分曉。園外忽生春,萬瓦粲一笑。遙知忍凍人,未悟安心了。”靜禪師渡溪為漲流所陷,童子掖至岸,坐沙石間,垂頭如雨鶴。忽指溪作詩曰:“春天一夜雨滂沱,添得溪流意氣多。剛把山僧推倒卻,不知到海復如何?”後無疾而化。
  
  餘夜夢一道士,一奴負酒瓢隨之。道士邀餘坐茗坊,奴竊飲,瓢無有,乃笑。道士詬欲杖之。顧奴曰:“汝從覺範求詩。”曰:“難藏為香釁,易滿坐遍校開口所有竭,饞奴法當笑。”句句皆譏其褊,可怪也。
  
  璉禪師工詩,舒王以其詩示歐公,公曰:“此道人肝髒饅頭,是中無一點菜氣。”仁廟留住淨因禪院,作偈進乞還山林,曰:“千簇雲山萬壑流,閑身歸老此峰頭。殷勤願祝如天壽,一炷清香滿石樓。”又曰:“堯仁況是如天闊,乞與孤雲自在飛。”
  
  桂林僧景淳工詩,福老衲為餘言,淳意苦而深,世不可遽解。如曰:“夜色中旬後,虛堂坐幾更。隔溪猿乍叫,當檻月初生。”又曰:“後夜客來稀,幽齋獨掩扉。月中無事立,草際一螢飛。”餘時年方十六七,心不然之。
  
  筠溪快山有虎,有牧童為虎逐,牛捍護之,竟死。石門老衲文公為餘言之,為作詩以諷含齒被發而不義者。然餘徒能諷之,其能已之哉!頌曰:“快山山淺亦有虎,時時妥尾過行路。一竪地坐牧兩牯,以捶捶地不知顧。虎搏竪如鷹搦兔,兩牛來奔虎棄去。因往痾癢挨老樹,牯則喘視同守護。虎竟不得此牧竪。竪雖不活牯無負。一村囂傳共鳴鼓,而虎已逃不知處。嗟乎異哉兩大武,高誼可與貫高伍。今走仁義名好古,臨事真情乃愧汝。此事可信文公語,為君落筆驚風雨。”並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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