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媒体人许知远的青春自述:那些忧伤的年轻人   》 小职员们(2)      许知远 Xu Zhiyuan

  1902年,瑞士联邦机构在一份任命书中记录着,任命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为专利局的三级技术专家,试用期内年薪为3500瑞士法朗。26岁的爱因斯坦看起来挺喜欢这项工作,除了稳定的收入,他还有充裕的时间来思考有关时间或者空间的问题。在他转正之后,当专利局在提升他之前曾经作过这样的批示:“要等到他完全掌握机械技术之后,他原来是学物理的。”1905年,专利局职员爱因斯坦完成了一篇有关光电子效应的论文,同时他开始了有关狭义相对论的思考。这个喜欢思考的小职员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正在对人类的思维空间进行怎样的一次拓展和颠覆性的变革。物理学家派依斯说:“像1905年的爱因斯坦那样,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拓宽了物理学的视野,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我时常在设想这个看起来有点老成的年轻人,在白天他要完成那些专利鉴定,夜晚他的思维毫无局限地穿越一切障碍。
  布拉格波希米亚王国工人意外事故保险所,这是25岁的弗兰茨·卡夫卡最终选择的工作地方。在那张黑白照片上,那座五层高的楼极其单调地矗立在布拉格的一条街道上。卡夫卡在顶层工作了14年,他是一个称职的办事员。喜欢在办公室里呆呆地眺望的费尔南多·佩索阿是否看到了这个距离遥远的低级职员。“写作是一种祈祷的形式”,这是卡夫卡所坚持的。也因此,以写作为职业是可耻的,这是一位执着的为内心写作的人。所以他需要一份与文学毫无关系的工作。白天,卡夫卡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工作人员,并且几乎是一位毫无个性的“好好先生”。夜晚,这个敏感温和的年轻人却摊开了白昼紧锁的心绪,陷入某种恍惚与疯狂状态,他正在进行一项颠覆人类心灵的斗争。那颗脆弱的心脏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力量跳动着,在夜色的笼罩下,它尖锐地撞击着世界。“写作是一种祈祷的形式”,可是卡夫卡却常常没有时间进行祈祷,他不得不把相当的时间与精力花在琐碎的工作上。以至于他的挚友、其传记作家马克斯·布罗德怀疑在选择工作这个问题上,卡夫卡犯了一项“伟大的错误”,这个天才在大量地浪费时间。但布罗德同时承认,“卡夫卡在事务所工作的经验中,从与忍受不公正工作的冗长手续打交道的过程中,以及停滞的案牍生涯中,获得了对世界和生活的丰富知识,也获得了他那怀疑的悲观主义”。
  “小职员”,这个有趣的身份特征似乎给这些杰出的人物都上了一层面纱,使他们可以让自己锐利的眼睛不动声色地从最细微的地方观察这个世界还有他们自己。他们过的是一种将生活严格区分为精神与现实两种状态的人,这种粗暴的区分无疑是对于他们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本身的一种伤害。精神领域的强大与现实生活中的卑微难道不是对他们自身的一种伤害?当然,这些伟大人物最终获得了承认,小职员不过是他们年轻时的某种经历。但是如果这种身份延续得太久,分裂很可能最终造成严重的伤害,就像C.韦尔德一样,这个平生不得志的人一天醉酒之后,怒气冲冲地对着店主大喊,我是个诗人,是个剧作家……完全像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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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海南出版社
目录自序:46年之后那些曾经年轻的人啊 一(1)那些曾经年轻的人啊 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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