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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匯評金玉紅樓夢 Collection of Reviews on Gold and Jad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
第二十九回 享福人福深還禱福 癡情女情重愈斟情
曹雪芹 Cao Xueqin
【王希廉:清虛觀打蘸,極力鋪張熱鬧,反照異日凄涼。
寫鳳姐打道士,賈母安慰小道士,恃勢、厚道兩相對照。
寫張道士說話舉動,的是一個有體面的老道,又是榮國公之替身。最妙處是說寶玉形容舉動同國公一樣,流下淚來一段,此老道才能,卻有不可及處。
張道士用盤送符,請寶玉通靈玉給衆道看,中間夾寫鳳姐戲言,不但前後靈活,且即藉伏鳳姐短命。
神前拈戲,第一本《白蛇記》,漢高祖斬蛇起事,是初封國公已往之事。第二本《滿床笏》,是現在情形。第三本《南柯夢》,是後來結局。所以賈母默然,止演第二本。
寶釵金鎖已惹黛玉妒心,偏又弄出金麒麟及張道士說親,黛玉安得不更妒?真是多心人偏遇刺心事。
黛玉說寶釵專留心人帶的東西,有意尖刻;寶釵裝沒聽見,亦非無意,衹是渾含不露。
寶玉砸玉,黛玉吐藥,寶、黛等四人無言對泣,描寫吵鬧情形,既真切又有孩子氣。
玉可砸,則穗亦當剪,寶、黛姻緣中斷,已兆於此。】
【張新之:“禱”者,悔過遷善之詞,上半曰“禱福”,正見賈母之過在顛倒錯亂,為鳳姐所愚,以致人亡傢破,不能侮過,適以致禍而已,故捲末有“不知什麽大禍”之說。以此酌彼之謂“斟”,見此醮命實由黛玉自己推讓,使彼寶釵滿引而去。《昏義》:“
父親聲子而命之迎。”故女子之嫁曰醮,醮即斟酒,藉平安醮,寓言寶釵之醮乃為黛玉所斟給也,故下半曰“斟情”。
“夢兆絳蕓軒”,寶釵是襲人;“初試雲雨情”,襲人是秦氏。故賈蓉續娶媳婦,在此回見,無姓無名,是即寶釵而已,特用賈珍跪香,亦是點眼。
黛玉一身孤寄,欲得寶玉而無纔以取之,一味情急,推其心,黛之欲殺釵與釵之欲殺黛正相等,而愚而傲而疎算,緻為大衆厭棄而不覺,熙鳳因得乘隙以暢所歡為,夫復誰尤,以身涉世者鑑之哉。
寶釵為色,熙鳳為財、為勢亦為色。使黛得配寶,林之嗇必不如薛之豐,林之孤必不如薛之衆。
且王本與林遠,與薛近也,是為財為勞。況黛玉口尖心狹,鐵檻寺中之寶玉尚能到熙鳳枕邊乎?是亦為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張遭士有之。說人傢,說小姐,而不敢造次,必得請示纔敢張口,堂堂正正也,是乃道,乃笑,乃孝。其如鳳姐、寶釵,必由小道而剪取花燭何?設為小道一段,有何意味?請間是這等解說否?】
【姚燮:此回已交壬子年五月初間事。】
話說寶玉正自發怔,不想黛玉將手帕子甩了來,正碰在眼睛上,倒唬了一跳,問是誰。林黛玉搖着頭兒笑道:“不敢,是我失了手。因為寶姐姐要看呆雁,我比給他看,不想失了手。”寶玉揉着眼睛,待要說什麽,又不好說的。
一時,鳳姐兒來了,因說起初一日在清虛觀打醮的事來,遂約着寶釵,寶玉,黛玉等看戲去。寶釵笑道:“罷,罷,怪熱的。什麽沒看過的戲,我就不去了。”鳳姐兒道:“他們那裏涼快,兩邊又有樓。咱們要去,我頭幾天打發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趕出去,把樓打掃幹淨,挂起簾子來,一個閑人不許放進廟去,纔是好呢。我已經回了太太了,你們不去我去。這些日子也悶的很了。傢裏唱動戲,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
賈母聽說,笑道:“既這麽着,我同你去。”鳳姐聽說,笑道:“老祖宗也去,敢情好了!就衹是我又不得受用了。”賈母道:“到明兒,我在正面樓上,你在旁邊樓上,你也不用到我這邊來立規矩,可好不好?”鳳姐兒笑道:“這就是老祖宗疼我了。”賈母因又嚮寶釵道:“你也去,連你母親也去。長天老日的,在傢裏也是睡覺。”寶釵衹得答應着。
賈母又打發人去請了薛姨媽,順路告訴王夫人,要帶了他們姊妹去。王夫人因一則身上不好,二則預備着元春有人出來,早已回了不去的,聽賈母如今這樣說,笑道:“還是這麽高興。”因打發人去到園裏告訴:“有要逛的,衹管初一跟了老太太逛去。”這個話一傳開了,別人都還可已,衹是那些丫頭們天天不得出門檻子,聽了這話,誰不要去。便是各人的主子懶怠去,他也百般攛掇了去,因此李宮裁等都說去。賈母越發心中喜歡,早已吩咐人去打掃安置,都不必細說。
單表到了初一這一日,榮國府門前車輛紛紛,人馬簇簇。那底下凡執事人等,聞得是貴妃作好事,賈母親去拈香,正是初一日乃月之首日,況是端陽節間,因此凡動用的什物,一色都是齊全的,不同往日。少時,賈母等出來。賈母坐一乘八人大轎,李氏、鳳姐兒、薛姨媽每人一乘四人轎,寶釵、黛玉二人共坐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共坐一輛朱輪華蓋車。然後賈母的丫頭鴛鴦、鸚鵡、琥珀、珍珠,林黛玉的丫頭紫鵑,雪雁、春纖,寶釵的丫頭鶯兒、文杏,迎春的丫頭司棋、綉桔,探春的丫頭待書、翠墨、惜春的丫頭入畫、彩屏,薛姨媽的丫頭同喜、同貴,外帶着香菱,香菱的丫頭臻兒,李氏的丫頭素雲、碧月,鳳姐兒的丫頭平兒、豐兒、小紅,並王夫人兩個丫頭也要跟了鳳姐兒去的金釧、彩雲,奶子抱着大姐兒帶着巧姐兒另在一車,還有兩個丫頭,一共又連上各房的老嬤嬤奶娘並跟出門的傢人媳婦子,烏壓壓的占了一街的車。賈母等已經坐轎去了多遠,這門前尚未坐完。這個說:“我不同你在一處”,那個說“你壓了我們奶奶的包袱”,那邊車上又說“蹭了我的花兒”,這邊又說“碰折了我的扇子”,咭咭呱呱,說笑不絶。周瑞傢的走來過去的說道:“姑娘們,這是街上,看人笑話。”說了兩遍,方覺好了。前頭的全副執事擺開,早已到了清虛觀了。寶玉騎着馬,在賈母轎前。街上人都站在兩邊。
將至觀前,衹聽鐘鳴鼓響,早有張法官執香披衣,帶領衆道士在路旁迎接。賈母的轎剛至山門以內,賈母在轎內因看見有守門大帥並千裏眼、順風耳,當方土地、本境城隍各位泥胎聖像,便命住轎。賈珍帶領各子弟上來迎接。鳳姐兒知道鴛鴦等在後面,趕不上來攙賈母,自己下了轎,忙要上來攙。可巧有個十二三歲的小道士兒,拿着剪筒,照管剪各處蠟花,正欲得便且藏出去,不想一頭撞在鳳姐兒懷裏。鳳姐便一揚手,照臉一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個筋鬥,【東觀閣(姚燮
)側批:真是女將。】【姚燮眉批:
打小道士一下便一肋鬥不獨心狠儀手辣也。】駡道:“野牛肏的,鬍朝那裏跑!”那小道士也不顧拾燭剪,爬起來往外還要跑。正值寶釵等下車,衆婆娘媳婦正圍隨的風雨不透,但見一個小道士滾了出來,都喝聲叫“拿,拿,拿!打,打,打!”
賈母聽了忙問:“是怎麽了?”賈珍忙出來問。鳳姐上去攙住賈母,就回說:“一個小道士兒,剪燈花的,沒躲出去,這會子混鑽呢。”賈母聽說,忙道:“快帶了那孩子來,別唬着他。小門小戶的孩子,都是嬌生慣養的,那裏見的這個勢派。倘或唬着他,倒怪可憐見的,他老子娘豈不疼的慌?”說着,便叫賈珍去好生帶了來。賈珍衹得去拉了那孩子來。那孩子還一手拿着蠟剪,跪在地下亂戰。賈母命賈珍拉起來,叫他別怕。問他幾歲了。那孩子通說不出話來。賈母還說“可憐見的”,又嚮賈珍道:“珍哥兒,帶他去罷。給他些錢買果子吃,別叫人難為了他。”賈珍答應,領他去了。這裏賈母帶着衆人,一層一層的瞻拜觀玩。外面小廝們見賈母等進入二層山門,忽見賈珍領了一個小道士出來,叫人來帶去,給他幾百錢,不要難為了他。傢人聽說,忙上來領了下去。
賈珍站在階磯上,因問:“管傢在那裏?”底下站的小廝們見問,都一齊喝聲說:“叫管傢!”登時林之孝一手整理着帽子跑了來,到賈珍跟前。賈珍道:“雖說這裏地方大,今兒不承望來這麽些人。你使的人,你就帶了往你的那院裏去,使不着的,打發到那院裏去。把小幺兒們多挑幾個在這二層門上同兩邊的角門上,伺候着要東西傳話。你可知道不知道,今兒小姐奶奶們都出來,一個閑人也到不了這裏。”林之孝忙答應“曉得”,又說了幾個“是”。賈珍道:“去罷。”又問:“怎麽不見蓉兒?”一聲未了,衹見賈蓉從鐘樓裏跑了出來。賈珍道:“你瞧瞧他,我這裏也還沒敢說熱,他倒乘涼去了!”喝命傢人啐他。那小廝們都知道賈珍素日的性子,違拗不得,有個小廝便上來嚮賈蓉臉上啐了一口。賈珍又道:“問着他!”那小廝便問賈蓉道:“爺還不怕熱,哥兒怎麽先乘涼去了?”賈蓉垂着手,一聲不敢說。那賈蕓,賈萍,賈芹等聽見了,不但他們慌了,亦且連賈璜、賈扁,賈瓊等也都忙了,一個一個從墻根下慢慢的溜上來。賈珍又嚮賈蓉道:“你站着作什麽?還不騎了馬跑到傢裏,告訴你娘母子去!老太太同姑娘們都來了,叫他們快來伺候。”賈蓉聽說,忙跑了出來,一疊聲要馬,一面抱怨道:“早都不知作什麽的,這會子尋趁我。”一面又駡小子:“捆着手呢?馬也拉不來。”待要打發小子去,又恐後來對出來,說不得親自走一趟,騎馬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賈珍方要抽身進去,衹見張道士站在旁邊陪笑說道:“論理我不比別人,應該裏頭伺候。衹因天氣炎熱,衆位千金都出來了,法官不敢擅入,請爺的示下。恐老太太問,或要隨喜那裏,我衹在這裏伺候罷了。”賈珍知道這張道士雖然是當日榮國府國公的替身,曾經先皇禦口親呼為“大幻仙人”,如今現掌“道錄司”印,又是當今封為“終了真人”,現今王公藩鎮都稱他為“神仙”,所以不敢輕慢。二則他又常往兩個府裏去,凡夫人小姐都是見的。今見他如此說,便笑道:“咱們自己,你又說起這話來。再多說,我把你這鬍子還撏了呢!還不跟我進來。”那張道士呵呵大笑,跟了賈珍進來。
賈珍到賈母跟前,控身陪笑說:“這張爺爺進來請安。”賈母聽了,忙道:“攙他來。”賈珍忙去攙了過來。那張道士先哈哈笑道:“無量壽佛!老祖宗一嚮福壽安康?衆位奶奶小姐納福?一嚮沒到府裏請安,老太太氣色越發好了。”賈母笑道:“老神仙,你好?”張道士笑道:“托老太太萬福萬壽,小道也還康健。別的倒罷,衹記挂着哥兒,一嚮身上好?前日四月二十六日,我這裏做遮天大王的聖誕,人也來的少,東西也很幹淨,我說請哥兒來逛逛,怎麽說不在傢?”賈母說道:“果真不在傢。”一面回頭叫寶玉。誰知寶玉解手去了纔來,忙上前問:“張爺爺好?”張道士忙抱住問了好,又嚮賈母笑道:“哥兒越發發福了。”賈母道:“他外頭好,裏頭弱。又搭着他老子逼着他念書,生生的把個孩子逼出病來了。”張道士道:“前日我在好幾處看見哥兒寫的字,作的詩,都好的了不得,怎麽老爺還抱怨說哥兒不大喜歡念書呢?依小道看來,也就罷了。”又嘆道:“我看見哥兒的這個形容身段,言談舉動,怎麽就同當日國公爺一個稿子!”說着兩眼流下淚來。賈母聽說,也由不得滿臉淚痕,說道:“正是呢,我養這些兒子孫子,也沒一個像他爺爺的,就衹這玉兒像他爺爺。”
那張道士又嚮賈珍道:“當日國公爺的模樣兒,爺們一輩的不用說,自然沒趕上,大約連大老爺,二老爺也記不清楚了。”說畢呵呵又一大笑,道:“前日在一個人傢看見一位小姐,今年十五歲了,生的倒也好個模樣兒。我想着哥兒也該尋親事了。若論這個小姐模樣兒,聰明智慧,根基傢當,倒也配的過。但不知老太太怎麽樣,小道也不敢造次。等請了老太太的示下,纔敢嚮人去說。”賈母道:“上回有和尚說了,這孩子命裏不該早娶,等再大一大兒再定罷。你可如今打聽着,不管他根基富貴,衹要模樣配的上就好,來告訴我。便是那傢子窮,不過給他幾兩銀子罷了。衹是模樣性格兒難得好的。”
說畢,衹見鳳姐兒笑道:“張爺爺,我們丫頭的寄名符兒你也不換去。前兒虧你還有那麽大臉,打發人和我要鵝黃緞子去!要不給你,又恐怕你那老臉上過不去。”張道士呵呵大笑道:“你瞧,我眼花了,也沒看見奶奶在這裏,也沒道多謝。符早已有了,前日原要送去的,不指望娘娘來作好事,就混忘了,還在佛前鎮着。待我取來。”說着跑到大殿上去,一時拿了一個茶盤,搭着大紅蟒緞經袱子,托出符來。大姐兒的奶子接了符。張道士方欲抱過大姐兒來,衹見鳳姐笑道:“你就手裏拿出來罷了,又用個盤子托着。”張道士道:“手裏不幹不淨的,怎麽拿,用盤子潔淨些。”鳳姐兒笑道:“你衹顧拿出盤子來,倒唬我一跳。我不說你是為送符,倒像是和我們化布施來了。”【東觀閣側批:
稠人廣中,鳳姐一味諧謔,殊失大傢規矩。】【姚燮側批:稠人廣衆,一味諧謔,此等女人於世實少。】【姚燮眉批:
連誚帶謔二奶奶太不守閨範矣。】衆人聽說,哄然一笑,連賈珍也掌不住笑了。賈母回頭道:“猴兒猴兒,你不怕下割舌頭地獄?”鳳姐兒笑道:“我們爺兒們不相幹。他怎麽常常的說我該積陰騭,遲了就短命呢!”
張道士也笑道:“我拿出盤子來一舉兩用,卻不為化布施,倒要將哥兒的這玉請了下來,托出去給那些遠來的道友並徒子徒孫們見識見識。”賈母道:“既這們着,你老人傢老天拔地的跑什麽,就帶他去瞧了,叫他進來,豈不省事?”張道士道:“老太太不知道,看着小道是八十多歲的人,托老太太的福倒也健壯,二則外面的人多,氣味難聞,況是個暑熱的天,哥兒受不慣,倘或哥兒受了腌臢氣味,倒值多了。”賈母聽說,便命寶玉摘下通靈玉來,放在盤內。那張道士兢兢業業的用蟒袱子墊着,捧了出去。
這裏賈母與衆人各處遊玩了一回,方去上樓。衹見賈珍回說:“張爺爺送了玉來了。”剛說着,衹見張道士捧了盤子,走到跟前笑道:“衆人托小道的福,見了哥兒的玉,實在可罕。都沒什麽敬賀之物,這是他們各人傳道的法器,都願意為敬賀之禮。哥兒便不希罕,衹留着在房裏頑耍賞人罷。”賈母聽說,嚮盤內看時,衹見也有金璜,也有玉玦,或有事事如意,或有歲歲平安,皆是珠穿寶貫,玉琢金鏤,共有三五十件。因說道:“你也胡闹。他們出傢人是那裏來的,何必這樣,這不能收。”張道士笑道:“這是他們一點敬心,小道也不能阻擋。老太太若不留下,豈不叫他們看着小道微薄,不像是門下出身了。”賈母聽如此說,方命人接了。寶玉笑道:“老太太,張爺爺既這麽說,又推辭不得,我要這個也無用,不如叫小子們捧了這個,跟着我出去散給窮人罷。”【東觀閣側批:
寶玉全不知稼穡艱難的說話。】【姚燮側批:又不知稼穡艱難之說。】【姚燮眉批:
將賀禮依散意亦甚善特未省窮人得此難為溫飽。】賈母笑道:“這倒說的是。”張道士又忙攔道:“哥兒雖要行好,但這些東西雖說不甚希奇,到底也是幾件器皿。若給了乞丐,一則與他們無益,二則反倒遭塌了這些東西。要捨給窮人,何不就散錢與他們。”寶玉聽說,便命收下,等晚間拿錢施捨罷了。說畢,張道士方退出去。
這裏賈母與衆人上了樓,在正面樓上歸坐。鳳姐等占了東樓。衆丫頭等在西樓,輪流伺候。賈珍一時來回:“神前拈了戲,頭一本《白蛇記》。”賈母問“《白蛇記》是什麽故事?”賈珍道:“是漢高祖斬蛇方起首的故事。第二本是《滿床笏》。”賈母笑道:“這倒是第二本上?也罷了。神佛要這樣,也衹得罷了。”又問第三本,賈珍道:“第三本是《南柯夢》。”賈母聽了便不言語。【東觀閣側批:
隱結全書。】賈珍退了下來,至外邊預備着申表,焚錢糧,開戲,不在話下。
且說寶玉在樓上,坐在賈母旁邊,因叫個小丫頭子捧着方纔那一盤子賀物,將自己的玉帶上,用手翻弄尋撥,一件一件的挑與賈母看。賈母因看見有個赤金點翠的麒麟,便伸手拿了起來,笑道:“這件東西好像我看見誰傢的孩子也帶着這麽一個的。”寶釵笑道:“史大妹妹有一個,比這個小些。”賈母道:“是雲兒有這個。”寶玉道:“他這麽往我們傢去住着,我也沒看見。”探春笑道:“寶姐姐有心,不管什麽他都記得。”林黛玉冷笑道:“他在別的上還有限,惟有這些人帶的東西上越發留心。”【東觀閣側批:
舌上有刀,其實黛玉步步留心。】【姚燮眉批:
顰兒笑寶兒留心人帶的東西,不知自己更自留心,釵以有而留心,黛以無而留心,各有一心,同此一心。】寶釵聽說,便回頭裝沒聽見。寶玉聽見史湘雲有這件東西,自己便將那麒麟忙拿起來揣在懷裏。一面心裏又想到怕人看見,他聽見史湘雲有了,他就留這件,因此手裏揣着,卻拿眼睛瞟人。衹見衆人都倒不大理論,惟有林黛玉瞅着他點頭兒,似有贊嘆之意。【東觀閣側批:
偏是瞅着。】【姚燮側批:偏是他瞧見。】【姚燮眉批:作者之心真是無微不入。】寶玉不覺心裏沒好意思起來,又掏了出來,嚮黛玉笑道:“這個東西倒好頑,我替你留着,到了傢穿上你帶。”林黛玉將頭一扭,說道:“我不希罕。”寶玉笑道:“你果然不希罕,我少不得就拿着。”說着又揣了起來。
剛要說話,衹見賈珍賈蓉的妻子婆媳兩個來了,彼此見過,賈母方說:“你們又來做什麽,我不過沒事來逛逛。”一句話沒說了,衹見人報:“馮將軍傢有人來了。”原來馮紫英傢聽見賈府在廟裏打醮,連忙預備了豬羊香燭茶銀之類的東西送禮。鳳姐兒聽了,忙趕過正樓來,拍手笑道:“噯呀!我就不防這個。衹說咱們娘兒們來閑逛逛,人傢衹當咱們大擺齋壇的來送禮。都是老太太鬧的。這又不得不預備賞封兒。”剛說了,衹見馮傢的兩個管傢娘子上樓來了。馮傢兩個未去,接着趙侍郎也有禮來了。於是接二連三,都聽見賈府打醮,女眷都在廟裏,凡一應遠親近友,世傢相與都來送禮。賈母纔後悔起來,說:“又不是什麽正經齋事,我們不過閑逛逛,就想不到這禮上,沒的驚動了人。”因此雖看了一天戲,至下午便回來了,次日便懶怠去。鳳姐又說:“打墻也是動土,已經驚動了人,今兒樂得還去逛逛。”那賈母因昨日張道士提起寶玉說親的事來,誰知寶玉一日心中不自在,回傢來生氣,嗔着張道士與他說了親,口口聲聲說從今以後不再見張道士了,別人也並不知為什麽原故,二則林黛玉昨日回傢又中了暑:因此二事,賈母便執意不去了。鳳姐見不去,自己帶了人去,也不在話下。
且說寶玉因見林黛玉又病了,心裏放不下,飯也懶去吃,不時來問。林黛玉又怕他有個好歹,因說道:“你衹管看你的戲去,在傢裏作什麽?”寶玉因昨日張道士提親,心中大不受用,今聽見林黛玉如此說,心裏因想道:“別人不知道我的心還可恕,連他也奚落起我來”因此心中更比往日的煩惱加了百倍。若是別人跟前,斷不能動這肝火,衹是林黛玉說了這話,倒比往日別人說這話不同,由不得立刻沉下臉來,說道:“我白認得了你。罷了,罷了!”林黛玉聽說,便冷笑了兩聲,“我也知道白認得了我,那裏像人傢有什麽配的上呢。”【東觀閣(姚燮
)側批:急於要嫁。】寶玉聽了,便嚮前來直問到臉上:“你這麽說,是安心咒我天誅地滅?”林黛玉一時解不過這個話來。寶玉又道:“昨兒還為這個賭了幾回咒,今兒你到底又準我一句。我便天誅地滅,你又有什麽益處?”林黛玉一聞此言,方想起上日的話來。今日原是自己說錯了,又是着急,又是羞愧,便顫顫兢兢的說道:“我要安心咒你,我也天誅地滅。何苦來!我知道,昨日張道士說親,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緣,你心裏生氣,來拿我煞性子。”
原來那寶玉自幼生成有一種下流癡病,【東觀閣(姚燮
)側批:林小姐(亦有此病)亦同此病。】況從幼時和黛玉耳鬢廝磨,心情相對;及如今稍明時事,又看了那些邪書僻傳,凡遠親近友之傢所見的那些閨英闈秀,皆未有稍及林黛玉者,所以早存了一段心事,衹不好說出來,故每每或喜或怒,變盡法子暗中試探。那林黛玉偏生也是個有些癡病的,也每用假情試探。因你也將真心真意瞞了起來,衹用假意,我也將真心真意瞞了起來,衹用假意,如此兩假相逢,終有一真。其間瑣瑣碎碎,難保不有口角之爭。即如此刻,寶玉的心內想的是:“別人不知我的心,還有可恕,難道你就不想我的心裏眼裏衹有你!你不能為我煩惱,反來以這話奚落堵我。可見我心裏一時一刻白有你,你竟心裏沒我。”心裏這意思,衹是口裏說不出來。那林黛玉心裏想着:“你心裏自然有我,雖有‘金玉相對’之說,你豈是重這邪說不重我的。我便時常提這‘金玉’,你衹管瞭然自若無聞的,方見得是待我重,而毫無此心了。如何我衹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可知你心裏時時有‘金玉’,見我一提,你又怕我多心,故意着急,安心哄我。”
看來兩個人原本是一個心,但都多生了枝葉,反弄成兩個心了。那寶玉心中又想着:“我不管怎麽樣都好,衹要你隨意,我便立刻因你死了也情願。你知也罷,不知也罷,衹由我的心,可見你方和我近,不和我遠。”那林黛玉心裏又想着:“你衹管你,你好我自好,你何必為我而自失。殊不知你失我自失。可見是你不叫我近你,有意叫我遠你了。”如此看來,卻都是求近之心,反弄成疏遠之意。如此之話,皆他二人素習所存私心,也難備述。
如今衹述他們外面的形容。那寶玉又聽見他說“好姻緣”三個字,越發逆了己意,心裏幹噎,口裏說不出話來,便賭氣嚮頸上抓下通靈寶玉,咬牙恨命往地下一摔,道:“什麽撈什骨子,我砸了你完事!”偏生那玉堅硬非常,摔了一下,竟文風沒動。寶玉見沒摔碎,便回身找東西來砸。林黛玉見他如此,早已哭起來,說道:“何苦來,你摔砸那啞吧物件。有砸他的,不如來砸我。”二人鬧着,紫鵑雪雁等忙來解勸。後來見寶玉下死力砸玉,忙上來奪,又奪不下來,見比往日鬧的大了,少不得去叫襲人。襲人忙趕了來,纔奪了下來。寶玉冷笑道:“我砸我的東西,與你們什麽相幹!”
襲人見他臉都氣黃了,眼眉都變了,從來沒氣的這樣,便拉着他的手,笑道:“你同妹妹拌嘴,不犯着砸他,倘或砸壞了,叫他心裏臉上怎麽過的去?”林黛玉一行哭着,一行聽了這話說到自己心坎兒上來,可見寶玉連襲人不如,越發傷心大哭起來。心裏一煩惱,方纔吃的香薷飲解暑湯便承受不住,”哇“的一聲都吐了出來。【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賈母(王夫人)全然不知,其傢教可知。】紫鵑忙上來用手帕子接住,登時一口一口的把一塊手帕子吐濕。雪雁忙上來捶。紫鵑道:“雖然生氣,姑娘到底也該保重着些。纔吃了藥好些,這會子因和寶二爺拌嘴,又吐出來。倘或犯了病,寶二爺怎麽過的去呢?”寶玉聽了這話說到自己心坎兒上來,可見黛玉不如一紫鵑。又見林黛玉臉紅頭脹,一行啼哭,一行氣湊,一行是淚,一行是汗,不勝怯弱。寶玉見了這般,又自己後悔方纔不該同他較證,這會子他這樣光景,我又替不了他。心裏想着,也由不的滴下淚來了。襲人見他兩個哭,由不得守着寶玉也心酸起來,又摸着寶玉的手冰涼,待要勸寶玉不哭罷,一則又恐寶玉有什麽委麯悶在心裏,二則又恐薄了林黛玉。不如大傢一哭,就丟開手了,因此也流下淚來。紫鵑一面收拾了吐的藥,一面拿扇子替林黛玉輕輕的扇着,見三個人都鴉雀無聲,各人哭各人的,也由不得傷心起來,也拿手帕子擦淚。四個人都無言對泣。【東觀閣側批:
房裏癡兒女何如是?】【姚燮側批:一房四個癡兒女。】
一時,襲人勉強笑嚮寶玉道:“你不看別的,你看看這玉上穿的穗子,也不該同林姑娘拌嘴。”林黛玉聽了,也不顧病,趕來奪過去,順手抓起一把剪子來要剪。襲人紫鵑剛要奪,已經剪了幾段。林黛玉哭道:“我也是白效力。他也不希罕,自有別人替他再穿好的去。”襲人忙接了玉道:“何苦來,這是我纔多嘴的不是了。”寶玉嚮林黛玉道:“你衹管剪,我橫竪不帶他,也沒什麽。”
衹顧裏頭鬧,誰知那些老婆子們見林黛玉大哭大吐,寶玉又砸玉,不知道要鬧到什麽田地,倘或連累了他們,便一齊往前頭回賈母王夫人知道,好不幹連了他們。那賈母王夫人見他們忙忙的作一件正經事來告訴,也都不知有了什麽大禍,便一齊進園來瞧他兄妹。急的襲人抱怨紫鵑為什麽驚動了老太太,太太,紫鵑又衹當是襲人去告訴的,也抱怨襲人。那賈母、王夫人進來,見寶玉也無言,林黛玉也無話,問起來又沒為什麽事,便將這禍移到襲人紫鵑兩個人身上,說“為什麽你們不小心伏侍,這會子鬧起來都不管了!”因此將他二人連駡帶說教訓了一頓。二人都沒話,衹得聽着。還是賈母帶出寶玉去了,方纔平服。
過了一日,至初三日,乃是薛蟠生日,傢裏擺酒唱戲,來請賈府諸人。寶玉因得罪了林黛玉,二人總未見面,心中正自後悔,無精打采的,那裏還有心腸去看戲,因而推病不去。林黛玉不過前日中了些暑溽之氣,本無甚大病,聽見他不去,心裏想:“他是好吃酒看戲的,今日反不去,自然是因為昨兒氣着了。再不然,他見我不去,他也沒心腸去。衹是昨兒千不該萬不該剪了那玉上的穗子。管定他再不帶了,還得我穿了他纔帶。”因而心中十分後悔。
那賈母見他兩個都生了氣,衹說趁今兒那邊看戲,他兩個見了也就完了,不想又都不去。老人傢急的抱怨說:“我這老冤傢是那世裏的孽障,偏生遇見了這麽兩個不省事的小冤傢,【東觀閣側批:
確是一對小冤傢。】【姚燮眉批:真是不省事的小冤傢。】沒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語說的,‘不是冤傢不聚頭’。幾時我閉了這眼,斷了這口氣,憑着這兩個冤傢鬧上天去,我眼不見心不煩,也就罷了。偏又不嚈這口氣。”自己抱怨着也哭了。這話傳入寶林二人耳內。原來他二人竟是從未聽見過“不是冤傢不聚頭”的這句俗語,如今忽然得了這句話,好似參禪的一般,都低頭細嚼此話的滋味,都不覺潸然泣下。雖不曾會面,然一個在瀟湘館臨風灑淚,一個在怡紅院對月長吁,卻不是人居兩地,情發一心!
襲人因勸寶玉道:“千萬不是,都是你的不是,往日傢裏小廝們和他們的姊妹拌嘴,或是兩口子分爭,你聽見了,你還駡小廝們蠢,不能體貼女孩兒們的心。今兒你也這麽着了。明兒初五,大節下,你們兩個再這們仇人似的,老太太越發要生氣,一定弄的大傢不安生。依我勸,你正經下個氣,陪個不是,大傢還是照常一樣,這麽也好,那麽也好。”那寶玉聽見了不知依與不依,要知端詳,且聽下回分解。
【陳其泰:二人本是同心,卻難剖心相示。黛玉之心,寶玉已深知之;而寶玉之心,黛玉尚未能深知。總之因有金玉之說,而黛玉之憂疑起,亦因黛玉口中有金玉之說,而寶玉之煩惱生。夫以寶玉之天真爛漫,而欺其恝置寶釵,勢所不能也。在寶玉意中,以為但論姐妹,則黛玉固好,寶釵亦未嘗不好。若論婚姻,則既有黛玉,我自然不再想寶釵,然正為心中衹有黛玉卻不肯昧其愛姐妹之本心。衹要黛玉看得透,識得真,與我一心一意,知我心必無遊移,而坦然以處於衆姐妹之中,憑我形跡之間,親厚他人,絶不介意,方謂之真知我耳。殊不知黛玉此時,何能信到如此地位,故越說真心話,越增其疑抱也。直至後來寶玉說到你皆因不放心之故,終弄了一身的病雲雲,黛玉方得徹底明白。從此任寶玉與寶釵如何親厚,總深信其不為金玉之說所惑矣。故越到寶釵定姻,人人皆知而黛玉獨不疑也。知心之難如此。其奈無人能知兩人之心何哉。】
【哈斯寶:一展捲,第三回中就有老夫人接來外孫女,這豈無用意?今寶黛兩人都已省得人事,還令他們擠在一處、手接足觸,難道不知雛大將鳴,花開送香的道理?這個罪過不歸老夫人還能歸誰?有人說,老夫人原打算讓寶黛二人聯結終身,纔這樣。我說,果真如此,則使寶黛二人先通私情,後纔正娶,罪過就更重了。虧得顰卿之志如鬆子之堅,否則一旦失足,又該如何?又該如何?老猴子何等可鄙!
有形就有形,有影就有形。有形無影是為晦,有影無形是為怪。晦乃文章所忌,怪則文章之奇。這個張道士的金麒麟是影,史湘雲的金麒麟是形。第二十九回中假寶玉是影,真寶玉是形。本回中現形之前先顯影,是怪;第二十九回形銷之後纔顯影,更怪。所以都無晦,都奇妙。然而本回金麒麟形影皆是客,第二十九回寶玉則為主,故益為奇妙。
笑中必有興,哭中自有悲。此書令人愛死處就是,本來寫一人悲泣就已很難,更不必說兩人哭泣之哀了,書中寫的由兩人到三人,由三人而四人,且四人雖為一事而哭,但各懷心事,便絶妙無比了。黛玉哭的是有口難言心中話。寶玉哭的是有話說不到心坎上。襲人哭的是寶玉如此傾心黛玉,自己終將如何?如果落在黛玉之下,便權勢全休。紫鵑哭的是黛玉若為寶玉這般勞心,病怎能好?要是病得不可收拾,自己又將靠誰?所以,黛玉的哭是苦的,寶玉的哭是澀的,襲人的哭是酸的,紫鵑的哭是辣的。
此書中普普通通的一句話都同後來的事互相呼應,有如先作預兆,例如本回中寶玉說黛玉一死他就出傢當和尚,金釧說金簪掉在井裏頭,這些雖各有不同,來日都一一應驗,寫得工巧異常。
要特說一句,後日錦綉肺腑的賢哲之士讀此《紅樓夢》,案頭必備高香清茶纔應開讀。點高香,是為報答作者寫出這部如錦似綉的文章,留給我輩賞心悅目。沏清茶,是要洗滌我輩幾天積下的愚心濁腸,賞心悅目,讀此錦綉文章。
米元章論畫石之法,說:秀、瘦、皺、透。文章也是如此。在藉扇機一段中,寶釵說:“你就要去,也不敢警動”,這是秀。“回想了一回,臉上越下不來”,這是瘦。說“你要仔細,你見我和誰玩過”,這是皺。“你們博古通今,纔知道負荊請罪”,這是透。這是文章作者嘔盡心血之處。讀者看到這裏,理應肅立,嚮作者沏茶行禮。
第九回上我曾就金釧之事略作評論,這回便交代清楚了。本書前後連貫之巧,競是如此。】
(哈斯寶簡本第十二回譯自百二十回本第二十九、三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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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紅樓一春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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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跋 | 總評 | 紅樓夢論贊 | 第一回 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 | 第二回 賈夫人仙逝揚州城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 第三回 托內兄如海薦西賓 接外孫賈母惜孤女 |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 | 第五回 賈寶玉神遊太虛境警幻仙麯演紅樓夢 | 第六回 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 第七回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寧國府寶玉會秦鐘 | 第八回 賈寶玉奇緣識金鎖薛寶釵巧合認通靈 | 第九回 訓劣子李貴承申飭 嗔頑童茗煙鬧書房 | 第十回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 | 第十一回 慶壽辰寧府排傢宴 見熙鳳賈瑞起淫心 | 第十二回 王熙鳳毒設相思局 賈天祥正照風月鑒 |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竜禁尉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 |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 | 第十五回 王鳳姐弄權鐵檻寺 秦鯨卿得趣饅頭庵 | 第十六回 賈元春纔選鳳藻宮 秦鯨卿夭逝黃泉路 | 第十七回 大觀園試纔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 | 第十八回 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天倫樂寶玉呈纔藻 | 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語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 | 第二十回 王熙鳳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俏語謔嬌音 | 第二十一回 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賈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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