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故鄉在紙上:一個村莊的歷史和命運   》 第32節:哲人般地活着(2)      潦寒 Lao Han

  在農村,找不到媳婦的人基本上是沒有發言權的弱勢人群。老百姓的邏輯很簡單,連養活老婆孩子的責任都承擔不起來,更不用說傢族或公共事務了。我五叔恰恰就是老百姓視野裏的弱勢人群中的弱勢者,五十來歲不但光棍一個,還是身體不好的光棍。五歲才學會走路,肩不能擔,背不能扛,一生不但沒有做過一件可以讓他自己感到驕傲的事,甚至連酒都沒有喝醉過。因此,人們對五叔的漠視,除了他那特大的頭外,很難想起什麽。
  許多觸動都是一種意外,一種超出你自己想象的意外。然而就這一種意外的觸動,讓你改變一些根深蒂固的觀念和積習難改的思維方式,並且學會關註平常最容易漠視的現象,關註一些人的生存狀態和他們的內心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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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叔第一次的抗拒發生在農忙季節。人們都忙着收麥子,五叔和二叔兩人一個鍋,其餘的幾個叔叔都各自是一傢了,各幹各的。二叔不能幹技術含量比較高的活,再加上有肺結核,大多時候是給三叔幫忙,等三叔的活幹得能透出空後,再忙二叔和五叔的。
  這一次不知怎麽回事,好像是天稍有一些陰,五叔非讓三叔先收他們的麥子。三叔礙於情面,沒有理他,繼續到地裏拉麥子。五叔發病了,先是躺在路中央,而後裝死。好多在地裏幹活的人對五叔那一套都習以為常了,把他往路邊一拉,繼續幹活,好像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等我見到五叔時,他已經在路邊沒吃沒喝地快躺一天了。好久沒有回傢的我,本來想拉他,但看到他那執拗的樣子,擔心收不了場,離開了。
  我見到三叔問他,"那一塊地裏的麥子還熟得不是很透,這邊的快落地裏了,他非要先收不熟的,說那是他的。這不是胡闹嗎?"三叔生氣地說。
  那天,人們忙到很晚,好長時間不幹體力活的我,纍得湯都不想喝,剛要休息,想起還在地裏躺着的五叔,擔心他一夜不回來,起來想找他去。母親叫住問我,我說去弄五叔去。"別去了,你越拉他,他越執拗,你不管他,躺到半夜他見沒人理他,自己沒意思了就回來了。"
  以前,雖然五叔也經常執拗,一是因為我身在其中,二是因為我很少關註事情的始末。這一次,母親的一番話讓我感到無比震撼!突然發現周圍的人對五叔的漠視和無關緊要達到的程度。
  我父親有一次從漯河回來,半路上遭到劫道的,其實也沒有怎麽着,幾乎半個村子的人都來了,而五叔,自己的親兄弟對他也幾乎都視若無睹。五叔與我父親的相同之處在於,吃一個人的奶長大的。不同之處是,父親不僅是我們村為數不多在外地上班的人,而且無師自通地學會裁剪,會做木工活,會修表,懂字畫。
  我翻莊子的書,對於有用無用的解釋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把這個道理顛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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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的身體突然不好了,六十六大壽母親特意操辦了,把和父親有血緣關係的人都叫回來了。那天,我們傢是少有的團聚。
  因為工作關係,吃過中午飯,我帶着兒子和愛人就要往鄭州趕。二哥和二嫂送我,正好走到五叔傢門口。沒車,幾個人坐在那裏等車。
  二哥來時,把傢裏的熟肉給五叔帶來了。五叔見了,黑着臉說,不吃。二哥一看,拎着肉放在三叔的傢裏。我也一門心思地和兒子玩,突然聽到五叔一聲長哭,不時用手打自己的臉。哭着打着說着,"我就知道,衹要你奶奶不在了,沒有一個人管我呀!"
  兩歲的小兒子眼睛睜得銅鈴一般,看着突如其來的變化,小嘴一撇一撇的。我也不知道什麽原因。問二嫂。"還不是生氣今天中午咱爸過壽,沒有喊他。就他那樣,四十年沒有刷過牙,往桌子上一坐,大人小孩都吃不下去了,意見還不少哩。"
  我覺得無話可說,抱着兒子到隔壁我老師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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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道理,你父親過六十六大壽,你五叔作為你父親的親兄弟,你們應該喊他。"
  "事實上,大傢都沒有喊他。覺得該喊他的,都沒有想起來。想起來的都覺得他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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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序一:為責任而寫作第2節:序二:春初新韭,秋末晚菘第3節:高高的慄木門樓(1)
第4節:高高的慄木門樓(2)第5節:高高的慄木門樓(3)第6節:高高的慄木門樓(4)
第7節:高高的慄木門樓(5)第8節:總有一種力量,讓我們感動第9節:紙上的痛苦(1)
第10節:紙上的痛苦(2)第11節:值得商榷的"封建意識"(1)第12節:值得商榷的"封建意識"(2)
第13節:傳統的覆滅(1)第14節:傳統的覆滅(2)第15節:忍耐與善良(1)
第16節:忍耐與善良(2)第17節:與生俱來的高貴(1)第18節:與生俱來的高貴(2)
第19節:家乡的人命案(1)第20節:家乡的人命案(2)第21節:家乡的人命案(3)
第22節:在嬗變中沒落(1)第23節:在嬗變中沒落(2)第24節:在嬗變中沒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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