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记录 康巴的誘惑:行走文字扛鼎之作   》 第32節:太陽部落的日子(6)      貝嘎 Bei Ga

  如果這個人不嚮我說起他的底細,我對他的漠然不會改變。甚至用不了多久,他就在記憶裏消失,如微乎其微的一粒塵埃。
  我覺得自己很骯髒,還不如一個卑微,矮小的人。雖低微、矮小,卻有一顆平等的,同情的心--在我哭的時候能送我。他也可以不要六十元錢,不送我--因為,他一直窮。
  同情、鄉長的弟弟、歧視、風險、艱澀、六十元錢。六十元,一個人最後的生活底綫。
  為此,我會一輩子內疚!
  今晚趕回傢
  他是地道的康巴漢子。不論是表象還是內在。
  他答應送我去蒙沙,那是距離鬆格嘛呢城八十多公裏的地方。離開鬆格嘛呢城之前,他讓我等一會兒,他說要回自己的氈房和妻子打一聲招呼。我站在鬆格嘛呢城的一座黑氈房前,等他。此時,天空陰雲翻滾,黑壓壓地擁嚮地面。焦雷,在濃雲後咆哮着。
  摩托車啓動,經過一個黑氈房,一個女人和三個稚氣純淨的孩子站在氈房前嚮他揮手。孩子從三歲到七歲不等。女人,健碩,陽光,透着草原的質樸。
  他說,那是他的孩子他的女人。他說,他一定要在今晚再趕回來,女人孩子會害怕。
  剛離開鬆格嘛呢城,暴雨攜着冰雹鋪天蓋地傾瀉而下。焦雷一個緊跟着一個,在前後左右炸開。利刃般的閃電撕裂濃雲,如騎着掃帚的巫婆,跳着大施法術。
  摩托車在草壩子上疾馳,開始還可以識辨一條車輪轍碾後的印痕,遊弋的蛇一樣伸嚮草原深處。雨水混着泥漿在草地凹凸的紋理間肆意流淌。小草匍匐在泥水中,摩托車在它們的身上碾過,濺起無數泥盞。越往前行,越沒有路,摩托車衹是嚮着蒙沙的方向衝。他沉着穩健,老練地把着車把,魁偉的身軀在我的身前,像一堵大山。我極度恐懼,對他,對天,對當下周遭的一切。
  暴雨終於歇息下來,那時我們也正好來到了一座真正的高山下。
  雨水順着高山的弧度嚮下流淌。高山上的青草被雨水打濕,踩在上面直打滑。他推着摩托車在前面,能騎的路段,他就獨自騎上那麽一段。我跟在他的後面,很遠。擡頭嚮山坡仰視,看他在晦澀的天幕下騎着摩托,像馬戲團的摩托車手在圓頂的蓬布裏飛車。
  很長時間,我看不見他,他緩慢而小心地踏着摩托已翻過了山。我一步一滑地爬上山頂,山頂上是很大的壩子。那時,感覺自己是在天上行走。四周見不到一個生靈的蹤跡,衹有遍地的鼠穴,腫瘤包塊似的隆起。看上去它們還是親切的,那是自己所熟悉的一點氣息。天際異常曠闊,空氣異常稀薄,覺得自己被罩在一個很大的罩子裏。罩子像是一個特異的工具,在把我心肺、周身血管裏的氧氣,一點點清晰地吸走。粉紅的肺片如失去水分的梧桐樹葉,在萎縮,暗淡,能感覺到氧氣被吸走時"噝啦啦"的灼痛。急切地想把尖尖的十指插入肌膚,扒開胸膛,把肺葉同心髒一起抓出來,可以無束縛地搏動,可以大口地吸氣。就這樣幻想着,走過高山草壩,看見他在山下,遠遠地等我。
  他說他等了我一些時候了,再見不到我就會起身折回找我。我說自己昏昏沉沉不知時間過得那麽快,衹是覺得在那高山草場真要是倒下了,被鼠啃食幹淨也是一種前定,一種超脫。可真要葬身鼠腹,倒還是與心不甘的。
  他笑。笑過就擡頭看天。邊看邊說,今晚一定要趕回傢的,這麽大的雨,女人、孩子會害怕。
  在阿日紮給摩托車還加了油,除了摩托車鏈條掉了一顆蠃絲外,倒也順利。出了阿日紮,我們一邊走一邊聊天。
  他說他的老傢在甘孜縣,傢裏有兄弟七個,他最小。他說,女人的阿媽過世後,他會賣掉牛馬帶着女人和孩子回甘孜的農區。他說甘孜的兄弟都等他回去,還留有他的房子。
  抵達蒙沙大橋的時候,我如釋重負。
  天已經漆黑,星星在天際亮晶晶地閃爍,看上去像一顆顆鉚釘鉚在天上的,那麽的虛幻不塌實,一不小心就會墜落一顆。
  他說,我得趕回去,女人孩子都在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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