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志怪 禪真逸史   》 第三十回 瀋蘭劫寨陷全軍 牛進迎街懲大惡      方汝浩 Fang Ruhao    程正揆 Cheng Zhengkui

  詩曰:齊君千駟誇豪富,沒世無名總是空。
  采蕨首陽彰大義,辭金暮夜蔭三公。
  強梁牛進圖鴻業,諂佞周乾作禍叢。
  惡貫滿盈災害至,昭然天理豈相容;話說杜伏威見了城下那一員大將,大笑道:“公端既來,吾事成矣!”薛舉也笑道:“果是繆兄,今日方會。”查訥等驚問何人,杜伏威道:“這是我結義之兄,姓繆,名一麟,字公端,本貫河南人氏,有一身好武藝,在黃河孟門山上聚義,和我偶爾相會,拜為刎頸交。日前殺敗蔣太守,曾立大功。為打延州府,各自分兵,他在黃河港口招軍買馬。嚮因徵戰,無暇遣使迎請,今日自臨,必是招得軍馬來相助也。”查訥道:“元帥得這枝兵,如虎添翼,速開門迎進。”杜伏威與衆將下樓迎出城來,那將厲聲高叫:“君武用十之,別來無恙,可賀可賀!”杜伏威一馬當先,笑迎道:“繆大哥,來何遲也?”繆公端拍馬嚮前,兩下拱手大喜,並馬入城,諸將隨後。分付帶來衆軍,暫於城外屯紮。
  杜伏威等進城,到帥府下馬升堂。衆將上前,一一相見已畢,坐定。杜伏威道:“自從與兄長拜別之後,倏爾數月。近日托兄福庇,一連得了幾個城子,正要差官迎請,幸蒙駕臨,小弟不勝欣躍。”繆公端道:“聞賢弟連捷,小可特來奉賀。”薛舉道:“日前煩大哥招兵之事,不知已得多少人馬了?”繆一麟道:“賴二賢弟虎威,數月間,招得健卒萬餘,良馬八百匹,糧草亦多,這也不在話下。更獲得一件無價活寶,專來進貢。”杜伏威、薛舉同笑道:“公端獲甚異寶?乞藉一觀。”繆一麟道:“此寶乃杜君武瓜葛。一月前,嘍囉來報,關下一對男女,要見什麽杜將軍。我諒杜將軍必是賢弟了,開關令進。那一對夫婦道是杜陽城鳳凰嶺朱傢塢鄉民,為因日前留一有孕女人,說是一位杜客人之姐,路途不便,難以同行,暫寄在小人傢內。自別之後,杳無音耗。這女人十月臨盆,産下一個俊秀孩兒,將及彌月,方說他是岐陽府杜員外應元之妾安氏,名為勝金。夫主被兇徒誣陷而死,幸員外親侄杜某救援,逃難至此,得生孩童,奈何晝夜啼哭,夢寐不寧。今杜某在黃河孟門山繆將軍寨中,特說小人夫妻二人伴送到貴寨來。我問他名姓,他說姓朱名慶,講起昔日妻子被姦僧所劫,仗杜客官之力,將和尚焚死,夫婦感德,故送母子兩個還將軍報恩。可煞作怪!這小兒到我賽中,啼哭便止了。我已賜金銀酬謝二人而去,今送此子同勝金姐來與賢弟撫養,骨肉相逢,豈不是世間的活寶!”即喚隨行軍士,轎中擡過勝金姐來,兩下相見,悲喜交集。勝金姐雙手將孩兒遞與杜伏威,伏威接過,抱於懷中,細觀容貌,生得磊落非常。想起日前叔嬸雙亡之事,不覺腮邊淚落,哽咽不已。薛舉、查訥齊勸道:“令先叔先嬸雖遭陷害,幸生遺腹之子,後裔有人,不須悲切、”杜伏威謝了衆人,令勝金姐母子,後堂暫息。備辦筵席慶賀,尊緱一麟為帥府督理糧儲大總管之職,又命查訥犒勞新招勇士。另撥後堂房屋一所,與勝金姐居住,帶來丫鬟仍舊伏侍,又買婢子二人炊囗,供勝金使用。一連數日歡宴,衆心大悅。
  一日,查訥請杜伏威、薛舉升堂議事,聚集大小將士參見。但見:旌旗密佈,刀戟齊排。將軍顯八面威風,士卒列千群虎豹。人人賈勇,個個披肝。綸巾羽扇,軍師談笑運神機;寶劍金符,元帥登堂頒號令。果然殺氣衝牛鬥,須信英風振海隅。查訥道:“目今連得了數個州郡,殺了蔣太守,朝廷聞知,早晚必起兵來,其敵不小。吾聞兵法有雲:三軍司命,糧食為先;兵不宿飽,徒多無益。大元帥速遣大將,統精兵奪取附近城池,資其府庫錢糧,以充兵餉。兵精糧足,那時雖有大敵,可保無虞,此今日之急務也。”杜伏威道:“承軍師指教,但不知發兵先攻何郡?”繆一麟道:“某久聞朔州府錢糧廣大,百姓富強,若得此郡,便是基業。況有一件妙處:那鬱郅縣有一宦傢,田園萬頃,産業極多,金銀滿庫,米票如山。論此傢私,果堪敵國。我們得這傢財物,盡夠軍糧支應,煞強似得幾處窄小城池。”查訥笑道:“世間也有這等豪富之傢,不知此傢姓甚名誰,平日為人若何?”繆一麟道:“若論這人心地,卻也利害,比我們江湖上好漢還狠十倍。我山寨裏常有被他所害的窮民來投奔訴說。這人姓牛名進,綽號‘牛剜心’,當初為梁武帝樞密院右僕射,極貪極酷,冒祿妄功,逢君之惡,一味糊塗,所以致富。後因侯景作亂,殺戮大臣,用計逃回,大置田産,廣放私債。門下又用了一個知趣的幫手,實是狠毒,姓周名乾,原是樞密院判官,因他殘忍不仁,人人叫他做‘周剝皮’,助這牛進為惡。搶人産業,奪人妻女,大鬥重秤,剋剝小民,輕則私行吊拷,重則賂官斷送。還要說人情,講公事,買良為娟,賤買貴賣,掠人女子,養作瘦馬。故此十年之間,傢私巨萬。這等惡人,縱使碎屍族滅,不足為過。”說話未完,衹見杜伏威咬牙嚼齒,怒發衝冠,離座大怒道:“殺了這廝,剮了這廝,油內烹了這老煞纔,方出我心中之氣!我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每欲擒來剜其驢心,以條先尊,一嚮不知下落,故爾羈遲。今聞公端言及,此仇可報,此忿可雪矣!”查訥等驚其故。杜伏威將父杜都督救林澹然,被牛進奏劾梁武帝,差武士提究驚死之故說了,後牛進與周乾、史文通私自抄沒傢産。二母相繼而亡,以致飄零流落,冥中相會,從頭備說一遍,因此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言畢,失聲慟哭,諸將亦各嗟嘆。查訥勸道:“主帥不必悲傷。今日繆總管提起此人,乃元帥先尊之靈也。乘此機會,衹索整兵踏破朔州,擒此老賊報仇便了。”有詩為證:飲恨終天末得伸,欲誅仇寇慰親靈。
  今朝惡滿難回避,遠在兒孫近在身。杜伏威拭淚,商議攻取之策。查訥傳將令:以常泰為正先鋒,曹汝豐副之,領馬步軍五千為前隊;杜、薛二元帥領馬軍三千,步軍七千為中隊;查訥、黃鬆、繆一麟領馬步軍五千為合後,直走朔州郡。諸將得令,陸續往南進發,其餘將土,俱留延州帥府駐紮。
  且說常泰、曹汝豐二將領軍將朔州府圍困,鼓噪攻城。城中刺史梅先春急聚閤府官員計議軍情。梅先春道:“杜伏威巨寇猖狂特甚,蔣太守、俞福等皆遭其害,湯府丞棄傢逃竄,蘇侍禦逼得自縊而死。某前者急遞求救表文至京,久不見援兵來到,目今賊勢甚銳,何以當之?”府判瀋蘭道:“某觀賊勢甚大,若出軍廝戰,恐非萬全。喜得本郡城廓厚固,壕塹又深,糧草豐足,盡可堅守。待彼勢懈,出奇兵襲之,一戰而可擒矣。”梅先春道:“公言乃金石之論。”遂親自督軍守城,多設擂木炮石,檢點各門軍士。常泰、曹汝豐率衆並力攻城,城上擂木炮石打將下來,軍士多緻打傷,不能近前。一連攻打數日,無一些破綻。報後軍已到,常泰迎着杜伏威、查訥,備言其事。查訥道:“常將軍可遠遠圍城,不可太通,徒損軍士,待我另設良計以破之。”於是離城二十裏太白山南,屯下三個大寨:中寨杜元帥,左寨查訥,右寨常泰。三寨中,每日早間出兵攻打,下午撤兵回寨。又早過了十餘日,城中愈加嚴謹。
  查訥道:“攻此小城,半月不下,城內固守,如之奈何?”杜伏威笑道:“久矣哉,不用吾法矣。此城難破,衹得弄那法術,試看城內怎生救應。”查訥道:“除是如此,或者可以攻破。”杜伏威出令:“三寨軍士,並力攻打東南北三門,衹留西門不打。”城內梅太守、瀋通判見了,商議道:“賊人今日衹留西門不攻,其中必有詭計,西門愈加要添兵守護。”城外杜伏威親督三軍,並力攻打三門,城上訴如飛蝗,不能近城。捱至申時,杜伏威率領千餘馬軍,扛了四五個竹籠,徑奔西門,打開籠子。伏威馬上仗劍念咒,喝一聲“疾!”衹聽得呼呼風響,籠內飛出無數火竜火馬、異獸毒蛇,齊飛上城頭,盤旋衝突。守城軍士見了,盡皆驚倒,各顧性命而走,自相踐踏,死者甚衆。衹見火竜火馬口中吐出火焰,將城樓四圍燒着。霎時間烈焰飛騰,西門鼎沸。杜伏威傳令,提三寨之兵,盡打西門。梅太守看了,驚得面如土色,手足無措。瀋通判忙出軍令:軍士妄動者斬!立刻教取人溺、蒜汁、犬馬之血,望空亂設。那火竜火馬,愈加熾甚,不能澆滅。原來林澹然之法乃天心正法,非金剛禪之邪法也,所以非穢物可破。瀋通判慌了,亦無計可施。梅太守急中生出智來,命軍士齊上,把附近民居房屋盡行拆毀。那火竜等衹燒得城樓,遇石遇空即止。瀋通判忙教把擂木亂石拋下亂打,杜伏威軍馬立腳不住,衹得遠遠退軍回寨。但見:旗幡皆倒捲,步騎盡回身。金以靜之,惟間聒耳鑼嗚;鼓以動之,那用喧天催戰?將軍怏怏,士卒佯佯。望營投止且埋鍋,解甲休兵齊下寨。
  杜伏威與查訥商議道:“我今日用此法,以為無人敢當,不期城內又有如此豪傑,軍師何以處之?”查訥道:“某聞城中糧米,可支數年,廓厚壕深,郡官甚是賢能,一時未必可破。另有一計在此,所重不在攻擊。聞朔州城內盡是富室豪傢,人民繁雜,寸土如金,所少者柴薪耳,必要出城樵采。如今但分軍四門,晝夜圍困,不容柴木入城,不過半月,城中必然有變。有米無柴,豈能久守?百姓自然慌亂。那時乘機而進,此城可得矣。”忽哨馬報西北上有數千人馬,殺奔前來,不知是何處軍馬。杜伏威、查訥、薛舉率衆將一齊準備迎敵。原來這一枝軍,是南安府刺史班僖,因探馬飛報朔州府被圍,賊攻甚急,與幕賓封大賓計議,發軍救應。敦請一員大將,姓樊,名武瑞,原是河南人氏,前任梁武帝殿前護駕驃騎大將軍,因剿薛志義有功,重加寵用。後侯景篡位,不回原籍,徑往南安州避難。素有英名,禮請來解朔州之圍,帶領步車五千,稗將數員,殺至朔州。卻好杜伏威兩軍相撞,各布成陣勢。樊武瑞一馬當先,大喝:“何處賊奴,敢侵我城池,殺害百姓?快快下馬受縛,免污我刀!”衆軍視之,怎生模樣?有《南柯子》為證:白發如彭祖,銀髯賽老聃。提刀躍馬敢爭先,一似黃忠殺下定軍山。功成彌勒寺,名揚薛判官。藏鋒斂鍔已多年,今日一軍驚機尚童顔。
  常泰挺槍躍馬,大駡:“何等匹夫,自來納命?”一合之中,若不擒汝,不顯英雄!”樊武瑞大怒,舞大刀一面砍來,常泰挺槍架住,二人戰二十餘合,不分勝負。兩軍吶喊,聲振山嶽。城內看見是南安救軍到來,通判瀋蘭慌忙率領裨將袁良臣、王照、鄧暉及精兵五千,大開東門,殺出接應。繆一麟、黃鬆迎住,兩頭廝殺。這邊樊武瑞和常泰又鬥了十餘合,常泰架隔不住,看看敗陣,曹汝豐舞手中截頭大刀,飛出陣來助戰。樊武瑞力敵二將,全無懼怯。薛舉立馬觀看良久,見常泰、曹汝豐戰不下那將,對杜伏威道:“大哥可分兵一半前去助繆大哥,敵住城裏之兵,待小弟去擒那一員大將。”說罷,即分兵一半,挺方天畫戟,飛馬而來,大喝:“來賊且往!快快下馬受死!”樊武瑞更不打話,提手中大刀,接住廝殺。數合之中,薛舉一戟,早刺傷樊武瑞左臂,翻身落馬,衆牙將並力救回。薛舉招動大軍,衝殺過來,殺得官軍大敗。衆將單救得樊武瑞和數百敗殘人馬,抄小路逃到南門。城上見了,急開門接應入城去了。再說瀋通判人馬和繆一麟廝戰,王昭被黃鬆一箭射中心窩,死於馬下。瀋通判心慌,跑馬先回。衆軍見了,各自逃散。梅太守親率大軍,救援瀋通判入城。
  杜伏威大勝一陣,斬首千餘級,奪得器械馬匹無算,收兵回寨。天色已晚,大賞三軍,飲酒作樂。忽見群鴉數十,自西北嚮南而飛,鳴噪不已。查訥道:“主帥和諸位將軍,看此鴉鳴,主何兇吉?”薛舉道:“皓月初升,群鴉疑以為曉,故此飛鳴耳。”杜伏威道:“不然。鴉鳴不祥之兆也。西北方位屬金,金方主殺,群鴉自西北而至南,金火相戰,必有殺氣從空而起,故此飛鳴。以我度之,今夜防有賊人劫寨,不可不備。”查訥道:“元帥言者是也。梅太守若堅守不出,此城實為難破;若來劫寨,則自送城池與元帥,中吾計矣。衹須如此如此,必擒此人!”杜伏威大喜。當晚查訥調遣人馬,先令副元帥帶精兵三千,到南門外離城一裏東北山僻處埋伏:“衹聽喊聲起、炮響之際,領軍乘勢奪取南門,這是要緊第一個所在。”薛舉領軍去了。次令常泰、繆一麟、黃鬆、曹汝豐田將各領兵二千,寨外四下埋伏:“衹等中軍炮響,一齊殺出。如遇敵兵,盡力追趕,直至離城三裏,放起號炮,和薛元帥並力奪城,不可怠慢!”常泰等四將領兵埋伏去了。“杜元帥可守中軍,待敵將入寨之時,布起風雷,驚怯其膽,敵兵必退。然後率精兵繼進,攻取城池。”查訥獨守大寨,分撥已定。
  再說梅太守接得樊武瑞、瀋蘭兩處敗兵入城,知王昭中箭身死,又沒了千餘人馬,心下憂悶,與衆將商議。樊武瑞道:“小將初交鋒,那兩個賊漸漸輸了,後來衝出一員少年賊將,其實武藝出衆,勇力絶倫,被他刺中左臂,幸喜傷淺不妨。誓擒此賊,以報一戟之仇”瀋蘭道:“久聞老將軍英名蓋世,今反被鼠輩所欺,如之奈何?”樊武瑞道:“勝敗兵傢之常,固不足道。目下賊兵大勝,其志必驕,决無準備。我這裏選精兵數千,待夜靜徑劫大寨,出其不意,决然取勝,賊黨可擒。”梅先春、瀋蘭齊道:“老將軍深諳孫吳,此計大妙!”當晚選精銳軍士五千,飽食嚴妝,人銜枚,馬勒口,樊武瑞、袁良臣為先鋒,瀋蘭、鄧暉為後應,悄悄開南門進發。有詩為證:老將偷營膽如鬥,人盡銜枚馬勒口。
  平欺孺子不知兵,強中更有強中手!
  到得杜伏威寨前,已是半夜。樊武瑞聽得更傳三鼓,指麾軍士吶喊殺入寨中,卻是空寨!樊武瑞叫苦不迭,急教退軍。衆心慌亂,望後便退,衹聽得寨後炮聲響處,震動山嶽。忽然狂風驟起,霹靂交加,四下伏兵盡起,火把齊明:東南常泰殺來,西南繆一麟殺來,東北曹汝豐殺來,西北黃鬆殺來。四下喊聲,如翻江攪海,驚得樊武瑞、袁良臣心膽皆落,不顧軍土,放馬先逃。後面軍馬被杜伏威衝作兩截,中搶着箭者,不計其數,降者千餘人。常泰四將緊緊追趕着樊武瑞、袁良臣。瀋蘭、鄧暉領兵正來接應,衹聽得前軍大喊,炮聲震天,已知中計。二人慌忙撥轉馬,麾軍速退,後面追兵已近。樊武瑞隨着瀋蘭一同奔走,將近城邊,衹隔裏餘,又聽得後邊連珠炮響。瀋蘭笑道:“賊兵施放號炮,虛張聲勢,驚我等也。今已近城,不必心慌。”樊武瑞道:“且奔入城,再作區處。”二人商議間,衹見東北上火把齊明,喊聲大振,衝出一彪人馬,勢不可當。瀋蘭等大驚,拼命衝突而走。背後一員少年將,手挺方天戟,大叫:“不要走了瀋通判!”這裏袁良臣、鄧暉二將,捨命護衛瀋蘭奔到城邊,仗得梅太守領兵開城接應。瀋蘭人馬剛入得城,薛舉軍馬已到,倉猝閉門不迭,被薛舉一騎馬一枝戟,當先搶入城裏。袁良臣、鄧暉並牙將一齊嚮前來擋,薛舉大喝一聲,將鄧暉一戟刺於馬下,其餘驚散。梅太守見勢大難敵,單騎逃走,袁良臣衹保得瀋蘭逃命。
  薛舉引軍大進,後邊常泰諸將陸續殺到,杜伏威大隊人馬如潮涌殺來,將朔州府據住,四下放火殺人,喊聲不絶。杜伏威、薛舉各帶數百軍士。圍住牛進、周乾兩傢宅子。杜伏威殺入牛進府中,不分良賤老幼,盡行屠戮。單剩得牛進一人,反剪綁了,先着人監鎖在獄,用心看守,然後抄札傢私,把他糧食盡解入府,放起火來。牛進房屋頃刻化為灰燼。
  再說薛舉殺入周乾府中,遇人便殺,衹不見了周乾。拿住一個丫鬟,說:“昨日早上出去未回。”薛舉問道:“何處去了?”丫鬟道:“我是償債的,來得四五日,那曉得他出沒所在。”薛舉收住寶劍,叫軍士背他出外,饒了性命。其餘不分男女,盡皆殺了,雞犬不留。把細軟財物,裝載起解,也放火將住宅燒毀了。此時天色黎明,查訥軍亦到,鳴金收軍。杜伏威令遍處張挂榜文,有人擒獲梅知府、瀋通判、樊武瑞投獻者,賞銀三千貫。生擒周乾投獻者,賞銀五百兩。將首級來獻者,賞銀三百兩。其餘將士,盡皆赦宥不究。有詩為證:堪笑牛周二賊臣,胸藏矛戟起姦心。
  一朝天理還相報,財散人亡化作塵。
  再說梅先春棄府撇妻,單馬逃命。出了北門,驟馬加鞭,如飛而走。行數十裏,忽然遇見瀋蘭、袁良臣,三人掩面而哭。瀋蘭道:“如今失陷城池。兩傢老小不知下落,這事怎了?”梅先春道:“早知如此,衹依足下堅守,不致今日之苦。反被樊武瑞害了,侍勇劫寨,墮賊姦計。我與你上不能保封疆,下不能全妻子,進退無路,不如一死。”瀋蘭道:“堂尊差矣!大丈夫為國忘傢,豈因傢室被害,即欲自經於溝讀?目今南安府刺史班公智勇足備,且城池堅固,人強馬壯,不如投之藉兵報仇,以復朔州,有何不可!”梅先春從之,三人徑到南安府來叫門。城上見說是朔州刺史,即忙通報。班僖開門迎接入城,相見畢,梅先春哭訴其事。班僖道:“學生見貴郡被賊圍困甚急,故令樊將軍領兵前來救援;不期反中賊人姦計,失陷城池,害了寶眷。今無別說,須作速傳檄諸近州郡,藉兵救援;急急寫表申奏朝廷,發軍徵剿。我和你招募勇士,聚集鄉兵,操練將士。待諸處兵會,並力殺賊,務取城池,以復列公之仇,此為上策,二公不必憂心。”梅先春、瀋蘭拜謝。正說間,管門軍士報樊將軍回府。班僖迎入驚問:“將軍何以得還?”樊武瑞請罪道:“失卻朔州,小將之罪也。昨晚劫寨,誤中姦計,城門東北衝出一隊人馬,勢不可當。小將諒不能勝,衹得走回,再作商議。”班僖道:“今彼起兵討賊報仇,樊將軍還肯嚮前否?”樊武瑞道:“小將願决一死戰,以雪前忿。不擒賊首,誓死沙場!”班僖大喜,商議起兵。
  話分兩頭,再說杜伏威占住朔州府城,取府庫錢糧,一半收入公用,一半散給百姓。將梅太守、瀋通判傢眷,安頓在府衙不許一人擅入。出榜安民,設宴慶賀。席間談及牛進為惡之事,杜伏威大怒道:“幾忘了要緊大事!”叫獄內取出牛進來,裸衣赤體跪於堂下。杜伏威指着大駡道:“老剝皮!日讀聖賢之書,心存狼虎之毒。汝既位至公卿,不思輔國愛民,一味貪財好色,剝民脂膏,食人腦髓,雖碎屍萬段,不足以雪萬民之怨!我且問你:那林澹然長老與你有甚冤仇,苦苦逼他逃竄,無立錐之地?那杜都督老爺和汝有何仇隙,可憐害得他人亡傢破,含冤莫伸。也有今日拿住的日子!”牛進叩頭道:“老朽自知所為過分,雖死亦可矣。但追拿林和尚與抄札杜都督兩樁事,皆是鐘守淨那禿驢唆哄朝廷。以致如此。非關老朽作孽。便是放債一節,將本覓利,豈是貪財?妾媵雖多,皆因乏嗣,亦非好色。生平或有些不公不法的小事,今已滅門絶後,是以報之。老朽年過八旬,無用之物,乞將軍憐憫,赦宥一喘。自今以後,改惡遷善,學做好人便了。”杜伏威笑道:“這花嘴老賊奴,到了此際,兀自巧語花言,說得自己身上幹幹淨淨,一些事都沒了。”叫左右掌嘴行刑。軍校齊喝一聲,將牛進提住頭髮,打了一二十個巴掌。杜伏威怒氣不息,喝左右扯下去,先打五十悶棍。軍校吆喝一聲,捶發倒拖下堂,打不上數棍。牛進年老,熬不得疼痛,一時暈死。杜伏威喝教噴醒來。軍校提起頭來噴水,漸漸蘇醒。復令行杖。有詩為證:勢焰滔天氣概遒,英雄誰敢不低頭?
  須知運敗彰天理,一頓皮鞭打老牛。
  正喧哄間,衹聽得門外擂鼓聲急,杜伏威問:“有何事故?”管門軍校報進:“有一壯士擂鼓,口稱要報機密大事,見了元帥爺方肯說出。”杜伏威叫令進來。那壯士進見,跪稟道:“小人姓呂,排行第十,傢住府城外。昨日山上打獵,遇着惡官周乾在一小庵躲避,小人拿獲在此。這周乾日前替人追私債,將小人父親呂毅活活逼死獄中,今特解送元帥爺,以報昔日之仇。”杜伏威大喜,喝教:“快解這廝進來,待我看他怎麽樣一副兇嘴臉,號做周剝皮!”衹見三五條漢子,將周乾背剪花綁了,解入府裏來,跪於階下。見了牛進,俱各低頭不語。杜伏威見了,不覺毛發倒竪,大喝一聲:“你這驢心狗肺的賊子,誤國害民的蠢奴,罪惡深重!不知你驢心生得怎地模樣?我先取來看一看,然後剝皮,以應尊號。”周乾道:“今日如此,悔無及矣,衹求早死。”杜伏威笑道:“姦賊子!你求速死,我偏教你慢死,生受些兒苦楚。”令軍士用細索將周乾手指腳指緝了,吊起來懸空挂於梁上,用黃荊條自頭至足,渾身打遍。周乾叫苦乞饒,薛舉、查訥等拍手大笑。打了一回,喚庫吏取出白金,賞那壯士呂十回去。呂十叩頭領賞而去。杜伏威令放下周乾來,取朱墨二色,將牛進臉上塗了紅朱,周乾臉上搭了黑墨,俱各背剪兩手。牛進項上插一面白旗,上寫着:“欺君誤國,剝削小民,殘害忠良,姦臉兇惡犯人一名牛進,遊街示衆。”周乾項上插一面黃旗,上寫着:“貪功冒賞,讒諂阿諛,陰險助惡犯人一名周乾示衆。”撥數十名軍校押着,往本城四門遊遍,要牛進、周乾口內自叫犯罪情由,如不叫時,令軍校以利錐錐其手足,至晚方回。衆軍校領了將令,簇擁牛進、周乾出府,走遍六街三市。二人怕受錐子,衹得口裏自稱罪犯。看的人千千萬萬,僅各拍掌歡笑說:“有天理,報應不差!這是作惡的樣子。”直至天暮,解回府中,正是:善惡到頭終有報,衹爭來早與來遲。
  不知二人生死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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