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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评传 》 王蒙自傳:(第一部)半生多事 》
第32節:大起大落
王蒙 Wang Meng
此後,傳出來一個說法,說是市文聯一位中年作傢撰了一個詞:"五小鬧北京"--指的是除我外,鄧友梅的《在懸崖上》,還有劉紹棠、叢維熙,可能還有邵燕祥幾個人的作品引起了一些動靜。文壇上的"詞兒",比作品多多。正如杜甫詩:"水深波浪闊,毋使蛟竜得","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賣雜貨》流行歌麯也唱:"風波浪裏危險多"。與當時的總的情況相比較,這倒也不足挂齒,它並沒有引起我的足夠的註意。很久之後我纔明白,文壇多事,成為水深浪闊的險地,除了抓鬥爭的方針外,文壇本身的不忿兒,不服,白眼兒紅眼兒,惡語傷人或者傷人不帶惡語,也構成了每次大動幹戈的輿論基礎,群衆基礎。
二十、大起大落
這裏我要補着交代一下,一個是由於團市委領導的關心,我自1956年秋,到四機部所屬的783工廠--北京有綫電廠,任團委副書記。我原來說過,寫完反映中學生的《青春萬歲》以後,我要再寫一部反映大學生的作品。團市委領導王照華同志說,不要老寫小資産階級了,我就去了工廠。
工廠位於酒仙橋電子工業區,是第一個五年計劃的156項重點工程之一。工廠的對口援助單位是列寧格勒紅霞工廠,從廠長,到總設計、總工藝、總會計師,一直到車間班組,都有相應的蘇聯專傢與我們並肩工作。
1957年1月28日,我與瑞芳在京結婚。她還有半年的大學沒有上完。《組》的所得已夠我們購置了當時條件允許的一些裝備,包括玻璃書櫃、一頭沉書桌、半軟沙發椅等。我沉浸在新婚的幸福裏,衹想着天天與芳在一起。
林默涵老師將他打算在人民日報上發表的《關於小說〈組織部新來的青年人〉》的清樣給我,徵求意見。這也是毛主席說過的,批評誰先送過去看一看嘛,可以批評也可以反批評嘛。
此時蕭殷應約正給《北京文藝》(現名《北京文學》)寫一篇關於《組》的文字,他約我交談。我告訴他林的文章的事,並告訴他,林文指出來的幾處寫得不妥的文字與小說結尾,都不是我的原作,而是《人民文學》雜志編輯部修改的結果。蕭殷非常重視這一情況,並強調此事必須說清,纔是對黨負責的態度。我在給林默涵同志的回信中說及了此事。
於是中國作協黨組書記邵荃麟約見我,說是要就作傢與編輯的關係問題開一個座談會,要我參加。我同樣感到了邵對於我的呵護有加。他說話中提到秦兆陽同志為人有些驕傲,看來作協領導有意對秦有所批評。秦因發表《現實主義:廣阔的道路》一文,提出改稱"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為"社會主義時代的現實主義",即現實主義就是現實主義,時代變了,但現實主義的精神不變……而引起了主流理論傢的頭疼,張光年同志發表專文批評了此文。
談完話邵荃麟派他的專車送我回傢,我感到榮幸。那時他住在大雅寶鬍同的一個小院。
在此座談會上,我對編輯部的修改抱一分為二的態度,我完全無意抱怨編輯部,更無推托"責任"之意。我比較不贊成的修改主要有兩處,一是寫到林震怎麽樣註意到趙慧文的白白的手兒,這是我那時寫男女之情哪怕衹是友情的時候最不喜歡的寫法。一個是結尾,我的原作是林震同志敲響了區委書記周潤祥同志的辦公室的門,被刪掉了,多少影響了小說的調子。對此,我並未在會議上挑明。此外,我認為他們修改的問題不太大,也有改得好的地方。例如原稿說什麽劉世吾的"鷹一樣的眼睛"如何如何,不妥,改掉了。座談會上茅盾發言時就提到了這個例子。我覺得茅盾的發言有他"民主人士"的分寸,給我一種零度傾嚮的感覺。
有關發言都刊登在《人民日報》上了。我接到了一封信,是一個年紀不輕的女作傢寫來的,我記得她的筆名是"布文",但此後怎樣找也是查無此人。她在信裏說,本應以此為契機把編輯們的問題好好說一說的,但想不到王蒙是那麽令人不愉快地老練,給他們留了情。我按照她說的號碼給她回了電話,她笑着說"算了算了,現在也沒有像我這樣多事的啦……"
文壇的深淺,其時我是一無所知。過了幾十年,我纔知道更重要的背景,說是毛主席對於編輯擅改《組》稿事震怒了,他老說是:這樣改缺陰德。
有趣的是我其時對《人民文學》編輯部的意見遠比對《文匯報》小,我的發言中倒是有不點名地說《文匯報》的話。該報的承受力很強,我發完言恰好看到了梅朵與他的妻子姚芳藻。他們見我邊點頭邊笑,苦笑加傻笑,令你沒了脾氣。很快,浦熙修與梅朵登門拜訪,千說萬說一定要選載《青春萬歲》。也幸虧有這麽一選載,否則,一切要等四分之一個世紀以後再說了。
三弄兩鬧,《組》的事不但化險為夷,而且變成了我的一件大幸事。當年"五·四",我被評為"北京市青年社會主義建設積極分子"。
全國團代會上,團的中央委員(也可能是候補委員)候選人名單上出現了我的名字,後未成--估計是由於基層對我的反映不算正面。
我反省,我當時有點精神危機,工廠的生活我並沒有鑽進去。擁擠的公共汽車,擠得滿滿堂堂的工人宿舍(原來按蘇聯圖紙修的是家庭用單元房子,變成集體宿舍,坐便式馬桶工人用着不習慣,乃蹲到"圈"上大小便),排着長隊買飯的大食堂,機器運轉的噪聲與機油氣味,給我以新的印象也使我感到隔着一層。我定不下心來。我老覺得我應該有煥然一新之作,又作不上來。我不那麽喜歡和同事談葷笑話,談級別和待遇,談平常的話題。我這時滿腦子是文學、藝術、激情、理想、深思、憂鬱、悲哀、追求、大地、天空、繁星、永恆、色彩與交響……不能容忍一分一釐的世俗、庸俗、流俗。遠比此後40年就是20世紀的最後十年的一些中年作傢的情緒更為偏激。我對反世俗的勁兒的切膚刻骨的體會太深太深。廠裏其實對我很好,他們已經沒法做得更好。廠裏給我一間宿舍房,除了四面白墻,那裏衹有一張床和一把椅子,呆在這樣的房間裏我有一種空白的感覺。而每天下午,一看到太陽走嚮西邊,我就覺得心神不定,恐慌,覺得自己在虛度光陰,覺得自己的生活和情感漸趨貧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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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好孩子好學生 | 第2節:做詩與失眠 | 第3節:精神危機 | 第4節:我要革命 | 第5節:我有沒有童年 | 第6節:老捨的話劇 | 第7節:雨果與周曼華 | 第8節:擁抱就會懷孕 | 第9節:思想赤化 | 第10節:鼕天裏的春天 | 第11節:中央團校 | 第12節:個人英雄主義 | 第13節:秋天的發現 | 第14節:充滿陽光 | 第15節:走嚮勝利 | 第16節:終於離異 | 第17節:家庭主男 | 第18節:初戀 | 第19節:藝術生活 | 第20節:戰鬥的時候 | 第21節:愛戀和永恆 | 第22節:苦難與升華 | 第23節:青年作傢 | 第24節:小說的命門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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