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类 宋代理學三書隨劄   》 (三)滕文公篇      錢穆 Qian Mu

  首章。
  或問,孟子道性善,而言必稱堯舜。朱子曰:“孟子道性善以理言之。稱堯舜,質其事以實之。所以互相發也。”又曰:“性命之理若究其所以然,則誠有不易言者。若其大體之已然,則學者固不可以不知。必知此,然後知天理人欲有賓主之分,趨善從惡有順逆之殊。”今按:性命之理,究其所以然,有不易言者。西方哲學,則正從此等不易言處着力。其大體之已然,則人文歷史之學,朱子所謂學者不可不知者,所謂天理人欲有賓主之分,趨善從惡有順逆之殊,皆從人事之已然處加以分別也。若蔑視於人文歷史之已然,而盡在其不易言之所以然處用心,此即子貢所言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亦即孟子道性善,而言必稱堯舜之意也。今人稱中國思想近於西方之經驗論,實則中國所重非個人經驗,而更重於歷史經驗。個人經驗是私的,短暫而狹小。歷史經驗是公的,廣大而悠久。中國人必分別天理與人欲,非本之哲學,乃本之史學耳。朱子此言,大可玩味。
  滕文公問為國章。
  朱子曰:“孟子之言雖推本三代之遺製,然常舉其大,而不必盡於其細。師其意,不必泥於其文也。蓋其疏通簡易,自成一傢,乃經論之活法,豈拘儒麯士牽製文義者之所能知。”今按。此乃中國傳統義理之學與考據之學之分辨。今人又每以清儒言漢學考據為是,宋理學家言義理為非,斯又失之。理學家亦非不治考據之學,而朱子為獨精,其所得有勝於清儒,此不詳論。
  有為神農之言者章。
  或問:許行為神農之言。朱子曰:“當時民淳事簡,容有如其說者,及乎世變風移,至於唐虞之際,則雖神農復生,亦當隨時以立政,而不容固守其舊矣。況許行乃欲以是而行於戰國之時乎。”今按:近人多疑中國為守舊。唐何嘗守兩漢之舊,宋又何嘗守唐之舊。稍讀史書,秦以下兩千年變化何窮。孔孟之書,又何嘗有固守其舊之理論可資證引。而如朱子此等言論,亦僅可證近人之不讀書而已。
  墨者夷之章。
  或問:夷之請見,孟子不許。朱子曰:“天之生物,有血氣者本於父母,無血氣者本於根荄,皆出於一。所以為愛有差,此儒者之道。所以親親仁民以至於愛物,而無不各得其所也。今夷之乃謂愛無等差,則是不知此身之所從出,而視其父母無以異於路人也。於親而謂之施,則亦不知愛之所由立矣。”今按:今人於親,能有施,是亦謂之知愛,亦謂之能孝矣。朱子若在今世發此辨,則可謂不知現代化而背時之甚矣。此孔子所以欲無言也。
  景春曰章。
  或問:大丈夫之說。朱子曰:“然大公,心不狹隘,則所居廣。履繩蹈矩,身不苟安,則所立正。秉彝循理,事不苟從,則所行皆大道。得志則出而推此於人,不得志則退而樂此於己。如此則富貴豈能誘而淫其心,貧賤豈能撓而移其志,威武豈能脅而屈其節哉。”又曰:“今日讀答景春章,直是痛快。三復令人胸中浩然,如濯江漢而暴秋陽也。”今按:古人讀書精神有如此。何所發明,何所講究,能心領神會,斯知古人讀書精神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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