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采桑子(非关癖爱轻模样)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这首《采桑子》原有小题:"塞上咏雪花",是容若在陪同康熙皇帝出巡塞外的路途当中写成的。和他的京华词作、江南词作不同,容若的塞外作品自有一番别种风情,正是一方水土造就了一类词风。
从标题来看,"塞上咏雪花",按照传统的分类,这是一篇"咏物"的令词,但容若的独特之处在于:他打乱了传统咏物诗词的一个内部分野,造出了一种"错位"的手法。--传统咏物的诗词里,咏雪早有名篇,譬如祖咏《望终南余雪》: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再如韩愈的《春雪》: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咏花的名篇也有很多,比如薛涛的《牡丹》:
去春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
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传情每向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
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
这些咏物名篇之中一般又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祖咏《望终南余雪》那样的写生图,但见物态而不见我心,一类是薛涛《牡丹》那样的比兴式的借题发挥体,由物而及我,明言是物而实言是我。从这层意义上说,容若的这首咏雪小令即属于后者。但我们会惊奇地发现:前人有咏雪、有咏花,容若咏的却是"雪花"--他完全抛开了咏雪的成规,把雪花当作和牡丹、菊花一样的"花儿"来作歌咏,以咏花的传统来咏雪,给读者的审美观感造成了一种新奇的错位,这正是容若才调高绝而天马行空、自由挥洒而独出机杼的一例。
"非关癖爱轻模样",这一句化自孙道绚的咏雪词"悠悠飏飏,做尽轻模样"。"轻模样"这个词,略显轻浮、轻薄之气,似是在说:这种轻浮的模样不是一个君子所应该喜欢的。是呀,雪花无根,轻轻薄薄,一个劲儿地乱飘而没有一点点稳重的样子,哪像牡丹的稳重,哪像梅花的孤高,简直就是一种再轻浮不过的花儿了么!--看,如果是以咏雪的角度来咏雪,自然不会出现这种问题,而一旦把雪花也当作是群芳之一种,以花儿的标准来评判它、衡量它,就会发现它竟然如此的不合格!这就是错位手法在凭空地制造矛盾,制造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新矛盾,然后,再以一种新奇的手法来解决这个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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