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停在一座“藏母巴”(桥)旁边,摩顿森下了车。桥在什约克河上摇摆不定,他对这种用牦牛毛编成的绳桥一直不放心,因为桥是为比他体重轻一半的巴尔蒂人量身制造的。阿格玛路和常嘎吉也跟上来,桥晃得更厉害了。摩顿森挣扎着站稳脚步,紧紧抓住扶把,像高空走钢丝一样在单股绳索上移动着四十八厘米的大脚,再往下一百五十米就是湍急汹涌的河水。被河水溅湿的“藏母巴”湿滑难行,摩顿森完全专注于脚下,直到快走到对岸,才注意到有一大群人正在桥头欢迎他。
一位穿着登山冲锋裤和印着“爬得更高”字样的短袖衬衫,留着胡子的瘦小巴尔蒂人,拉着摩顿森踏上了可安村的坚实土地。这个人名叫将宗帕,摩顿森攀登乔戈里峰时,他在物资充沛的荷兰登山队担任高山协作队长。他最神奇的能力是,每当阿格玛路做好午餐时,他总能刚好蹓跶到大本营来。摩顿森很喜欢将宗帕讲那些夸张的冒险故事,总是要他一讲再讲数十次带登山队攀登巴托罗冰川的经过。相当西化的将宗帕跟摩顿森握手致意,接着就引他穿过可安村泥板屋间的狭窄巷弄,在经过堆满垃圾的灌溉渠道时,还对摩顿森施以援手。
将宗帕走在二三十人的队伍前列,为大块头的外国朋友领路,后面还跟着两只眼神悲戚的山羊。一行人转进一栋考究的白色水洗石屋舍,爬上原木阶梯,朝着香气四溢的厨房走去。
摩顿森坐在主人示意的坐垫上,可安的村民们也挤进了小房间,围成一圈坐在褪色的花卉地毯上。从摩顿森坐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邻近房舍的屋顶,以及更远处陡峭的石峡,那是可安的饮用和灌溉水源。
将宗帕的儿子在人圈中间铺开一张粉红色的塑料桌布,然后端上炸鸡肉、甘蓝生菜色拉、煮羊肺和羊脑,放在摩顿森脚边。直到摩顿森挟起第一块鸡肉,主人才开始说话,“我要谢谢吉瑞克先生的光临,感谢他为可安村带来了一所学校。”将宗帕说。
“给可安村的学校?”摩顿森哑声说道,差点被鸡肉呛着。
“是的,一所学校,您答应过的。”将宗帕说着,同时环顾周遭围坐的人们,仿佛在向陪审团做总结一样。“一所登山学校。”
摩顿森一边审视每个人的脸,一边迅速在记忆中搜索着,希望能找出些蛛丝马迹,证明这一切只是个精心设计的玩笑,但可安村民的脸却和窗外的山岩一样冷峻。他回忆着在乔戈里峰几个月的时光,他的确和将宗帕讨论过,为巴尔蒂协作提供一些专业攀登技能培训,因为他们经常连最基本的登山救援技术都没有,将宗帕也常常谈到巴尔蒂协作和挑夫的高受伤率和低工资。摩顿森清楚记得将宗帕曾经描述过可安村,也邀请他来访,但他很确定他们从没谈过学校的事,更别说任何承诺了。
“吉瑞克先生,别听将宗帕的!他是个疯子。”阿格玛路说。摩顿森听了如释重负。“他说登山学校,”阿格玛路用力地摇着头继续说道,“可安需要的是一般的学校,给可安的孩子,不是给他盖大房子用的——这才是你该做的。”摩顿森刚放松的心情又紧绷起来。
常嘎吉坐在摩顿森左边,斜靠在圆鼓鼓的垫子上,仔细用指甲挑着鸡腿肉吃,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摩顿森试着捕捉常嘎吉的眼神,希望他能开口结束这团混乱,但是一场巴尔蒂语的激烈争吵已经展开,形成了分别支持阿格玛路和将宗帕的两派人马,妇女们则纷纷爬上邻舍的屋顶,希望能听清楚争执的内容。
“我从来没做过任何承诺。”摩顿森试着解释,先是用英文,发现没人听,又用巴尔蒂语说了一遍,但根本没人理会他的存在。摩顿森只好继续听,尽可能努力了解他们争吵的内容。在两人的争执中,他不断听到阿格玛路说将宗帕贪婪,而面对这些指责,将宗帕则是一再重复摩顿森曾经答应过他。
一个多小时后,阿格玛路突然站了起来,拉住摩顿森的手,仿佛把摩顿森带回他家就可以决定结果一样,领着仍在叫嚣的队伍走下原木阶梯,跨过一条泥泞的沟渠,来到自家的阶梯。人群以同样的方式坐在这间较小的屋子里,阿格玛路十多岁的儿子端出了另外一顿晚餐,放在摩顿森面前。这次的甘蓝色拉盘多了圈山花装饰,炖羊肉上面漂浮着的是发亮的羊肾,除此之外,这顿晚宴和将宗帕家里那顿大餐几乎没有区别。
黄玉华, 严冬冬 Transl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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